回到学艺馆,电影制作课已经结束。文承敏将我送进戏剧赏析课的教室,这一幕被同时走进来的郑灿宇撞到。今天的他穿了件蓝白休闲薄毛衫,脖子上搭了条灰色的围巾,难得的是脸上没有化妆,也没有带美瞳,完全是纯天然素颜登场,终于让我看清了他本来的样子。原来郑灿宇并没有上妆时那样妖气魔性,是个妥妥的阳光帅气俊朗小伙儿。卸了浓妆,我才发现他鼻子上居然还有颗美男痣。
看到郑灿宇,低年级的男女后辈们纷纷起身行礼。
他朝我看过来,我脑袋突然“嗡”一下子,他的六块腹肌再次浮现在我眼前。我使劲晃晃脑袋,提醒自己:清醒一点!别再想了!
“听说你们电影专业发生了件很劲爆的事啊!”,郑灿宇戏谑玩味地斜视着我和文承敏。
文承敏异常镇定,“哦?你都听说什么了?”
郑灿宇大笑:“哈哈,有人差点打起来,有人还挂了彩。怎么有林韵诗在的地方都那么热闹啊?”
知道的不少嘛?不会又是来自金南美那个小喇叭的全体广播吧?想低调地活着就那么难吗?
文承敏把我扶到座位上,“我都还没动手呢,你们就这么兴奋了?”然后对我说:“我去四楼上课了。”从郑灿宇身旁经过时,文承敏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出了教室。
郑灿宇坏笑着看向门外,“承敏他好像很关心你啊!”
我轻描淡写地回答:“前辈照顾后辈而已。”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文承敏他是因为剧本写作课教授的嘱托,才会如此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地帮助我吗?
“咦?”,郑灿宇故意拉长声音,狡黠地笑说:“有些人啊,太迟钝了也不好吧?”
我,迟钝吗?
郑灿宇坐到我身后,接着说:“你知道吗?承敏他上一次在学校打架已经是他服兵役前的事了,他一向看不惯有些前辈仗着自己年龄大、资历深就欺负人。以前有个叫政勋的前辈,喜欢喝醉酒用棍子打人、体罚后辈,后辈们看到他都要绕行……”
政勋前辈,听承敏和凶悍前辈提起过这个名字。
郑灿宇滔滔不绝地讲起了陈年旧事:“有一次政勋前辈欺负到了承敏头上,承敏忍无可忍,奋起反击,把他打到了住院。”
我惊讶地转身,“打到……住院?”
郑灿宇耸耸肩,“你不知道吗?承敏他跆拳道黑带四段,政勋前辈真是惹错了人。可是承敏也差点儿因为打伤人被开除,还好是政勋前辈错在先,承敏也只是被记过处分。当年那件事闹得很大,只是没想到,这次差点又出了事……”
很难想象,文承敏一个安静内敛、心细如发、感情细腻、爱用红色手机外壳的男生,居然有着如此凶悍的一面,真是可怕的双重人格啊!此时,他摔眼镜、扔大衣的帅气场景倏地呈现在我眼前,似乎比刚才更帅了呢!
上课时间到,顾振韬随着一群09届后辈走进教室。今天的他卸掉了眼上的妆容,头发染回了黑色,额头上绑着一个黑色发带,耳朵穿着银色耳链,身穿一件湖蓝色的连帽卫衣。整体看起来远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张扬不羁了。
他在人群中搜索一圈,终于与我对视,“林韵诗,你没事吧?刚才我看到承敏前辈背着你……你受伤了?”说着凑到我身前,寻找着我受伤的地方。
“没事没事,脚踩了钉子。”
“怎么搞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许多人看向我们,我示意他小点儿声。
顾振韬放低声音,用中文问我:“是电影专业的在焕前辈,对吗?”
我摆了摆手,很意外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这时,一位教授走进来,整个教室安静下来,顾振韬顺势坐在我身旁。
这位可爱的教授是个从德国留学回来的韩国老爷爷,穿着也很有德国范儿——舒适、服帖的格子西装,头上戴着深色贝雷帽,留着茂密的络腮胡,两只圆圆的镜片挡在眼前,很有亲和力。
点名之后,老爷爷让几个后辈用多媒体放起了法语版的歌剧《悲惨世界》。
顾振韬和我窃窃私语:“听说电影专业有几个前辈确实不能得罪,否则会被孤立排挤。”
“怎么排挤?”我问。
“你需要出作品的时候,他会号召所有人不来参与你的剧组,不帮助你,不借拍摄设备给你,不放剪辑室给你,聚餐不带你,有活动不告诉你,把你边缘化。”
听到这里,我有些激动,“这也太恶毒了吧?”
“韩国很多地方会这样,记住了,无论做什么尽量结伴而行,否则会被认为是边缘化的人。”
我生气地问:“如果一个人真的做错了还勉强情有可原,但如果是那个前辈想故意整一个人呢?都没有人可以制衡他了吗?”
“有啊,他的前辈啊!”
我恍然大悟,“那在这里就是比谁资历更深更强悍呗?”
“就是这样,所以你还是小心些。有的时候,前辈刁难你,连教授都管不了!”
根据我的观察,的确如此。
中场休息时,老爷爷教授对大家说:“下周末京畿道의정부有个国际戏剧节,演员都是从国外请来的,大家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剧去观赏,再下周我会让第五组的人上来发表,其他人也要上交鉴赏文。”
说完,底下便是一阵激动的讨论声。
顾振韬马上提议:“一起去吧。”
我还未回答,他就接着问:“刚才教授说《玩偶之家》和《浮石记》都不错,想看哪个?”
“那就……《玩偶之家》?”
顾振韬做出OK的手势,“其实,这周末我们戏剧这边也要参加一个戏剧节,我们是要上台演出参赛的!”
“在哪儿?”
我身后的郑灿宇突然接过来,“在首尔,林韵诗你一起来给我们助威吧!”
想到电影拍摄组那边恐怕要随时待命,我犹豫了一下,“只要没有拍摄任务,我一定去!”
下课了,我在纷乱的嘈杂声中收拾着桌上的课堂材料,郑灿宇走到我跟前,“你选了舞蹈的选修课对不对?”
“是啊!”
“上周五的课休讲了,前两周教授也没有见过你,她想和你见面聊聊,越快越好。还有你,顾振韬,你也逃了好几次课,好好跟教授谈谈吧。”
我和顾振韬随郑灿宇走出理论课教室,来到了四楼中剧场。
一进剧场,就看见几个身材修长,动作优美的女生正在舞台上排练一出舞剧,其中就有高个子、美丽妖艳的崔智炫。和她对视的一刹那,我的心抽了一下。她看到我身旁的郑灿宇,眼中带着愤怒。
郑灿宇好像没有看到崔智炫,应该说是故意装作没有看到崔智炫,就这样带我和顾振韬转了个弯,直接来到了观众席。
“教授,我把林韵诗带来了!”
抬头一看,第六排观众席的中间,坐着一位身材消瘦、举止优雅的红衣女教授,那种天然带出来的高贵气质,应该是从多年的舞蹈训练中熏陶和沉淀出来的。
我恭恭敬敬地鞠躬,“教授,我叫林韵诗,中国留学生,这学期选了您的舞蹈课。”
教授优雅地点点头,神情中带着几分艺术家的挑剔,“你都擅长什么舞蹈?”
我很顺溜地回答:“爵士舞。”
教授听了闭上眼睛,很嫌弃地捂着脸,摇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噩耗,“哦,我的天啊,千万不要把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带到我的课堂上!”
难道,我最擅长的东西,在这位教授的眼里就是一坨屎?
郑灿宇替我解围,“教授,爵士舞怎么就上不了台面了?我还是学校爵士舞社团的领舞呢!我这位后辈顾振韬也是!”
教授像是听到了什么污言秽语一般嫌恶地摇头,“哦,我的天啊,你们要是觉得过瘾,到校庆的舞台上过瘾去,或者排练音乐剧的时候尽情发挥你们的热情。但在我的课堂上,你们必须优雅,优雅!知道吗?”
想不到,这位教授如此神经质,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确是个合格的艺术家。
教授起身从观众席上走下来,“林韵诗,在我的舞蹈课上,只有两个舞种,现代舞和芭蕾,期末有一次汇报演出!”
想起崔智炫那支优美华丽的现代舞,我激动起来;“教授,我想学现代舞!”
教授的嘴角终于现出一丝笑意,“很抱歉,林韵诗,现代舞组的人已经满了,你只能选芭蕾!”
什么?芭蕾?!我哪里会跳什么芭蕾?这是在故意整我吗?
我完全懵了,“教……教授,我从来没学过芭蕾……您说……期末就要演出?”
教授笑着点点头,将我带到舞台上,正在排练的女生们撤到了一边,“你横叉、竖叉都可以吗?”
我按教授所说,轻松地劈了横叉和竖叉,还好这段时间功夫没有废。
教授满意地点头,“柔韧度还不错,就是肚子该减减了!”
这……在场的还有男生呢,教授您就这么直接地说出来真的好吗?
观众席上的郑灿宇捂着嘴别过头去不厚道地笑了,舞台一侧的崔智炫直接笑出了声。
教授让几个女生抬来芭蕾舞专用的扶杆,让我两只手扶在扶杆上,右脚脚面着地,放在左脚的左侧。
“往下蹲,让我看看你脚背的柔韧度!”教授突然放大声:“蹲!继续往下!使劲蹲!”艺术家的挑剔、神经质和追求完美全面上线。
我按教授所说,一直不停地下蹲,直到右脚脚背疼到难以忍受。
顾振韬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在一旁友情提示道:“教授,您不能让她太用力,她的脚受伤了!”
我“啊”地一声起身,不停地揉着我可怜的右脚,旁边的女生们传来阵阵笑声。
教授失望地捂着额头,一脸苦闷,“脚背不行,练芭蕾很勉强啊,期末能不能上台不好说啊!”
真是一次亲切又友好的交流啊,沟通是多么地顺畅!
之后,教授又训斥了总不来上课的顾振韬,让他和宝拉加紧练习他们的一段现代舞,然后放我们离开了。
郑灿宇和顾振韬搀着一瘸一拐的我从中剧场走出来。
“后悔来学艺馆了吗?”郑灿宇问。
顾振韬用中文补刀:“后悔……也来不及了吧?”
我还没有回答,就收到文承敏的短信:
“我马上就下课了,你的脚不方便,我带你去吃饭。”
我回复说:“不用了,真的不用。我约了一位女前辈,想找她问一些事情,她会照顾我的,放心吧!”
走出学艺馆的时候,顾振韬一直跟着我,“你要去哪儿?我带你去。”
我尴尬地说:“这个……”刚刚已经拒绝了文承敏,这会儿让顾振韬跟在身边恐怕也不合适吧?
“林韵诗?”早早等在学艺馆门口的兰馨学姐叫了我一声。兰馨学姐一向和佳佳关系不错,我今天有很多话想要问她。
我看向顾振韬,“有学姐照顾我,我没问题的。”
顾振韬显然有些失落,“那好吧……”
我踉跄了两步,学姐也看出了我腿脚的问题,一把搀住我,“哎呀,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一点拉伤。”
我们往前走着,学姐时不时地回头看看顾振韬,“他是你什么人啊?这么关心你?”
我说:“一个后辈。”
学姐花痴地问:“长得也太有型了吧?真的……只是一个后辈吗?”
我们一起走到学校后门大家常去的“김밥나라”饭店,点了各自想吃的东西,我便开门见山地问起来。
“所以学姐,去年的济州岛旅行,你也参加了?”
学姐说:“是啊,本来想和佳佳住一个房间的,可没想到早晨集合的时候,佳佳搀着你许峰学长的胳膊,俩人很亲密的样子,坐车也没跟我坐一起,所以当晚我就和别的女生一屋了。”
“佳佳那时候是在和许峰学长交往吗?”
兰馨学姐抬头做出思考状,“学妹呀,好像你说的‘交往’,和他们所谓的‘交往’不是一个概念。你现在也应该有所体会,人在国外都是很孤独的,大家不过都是在寻找Partner(性伴侣)罢了。佳佳她明知道许峰在国内有女朋友也不在乎,只求一时开心。”
我不服气,“可是佳佳学姐不是那样的人,她一定是被骗了!”
“哎呀,环境不同,人也是会变的。我跟你说,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当晚在济州岛,佳佳和许峰就住我隔壁,我可是听到了他们……他们那个啥的声音,你懂得!”
这个许峰学长,讲话避重就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原来竟也做过这样的事!
我接着问:“那佳佳学姐和副会长齐飞,也是Partner的关系吗?”
学姐叹了口气,“你知道得还真不少,齐飞他骗过不少女生,总是交往个几天就腻了换人,佳佳是先和齐飞交往,之后受了伤才去找许峰的。”
新的线索出现了,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受伤?齐飞那混蛋怎么欺负的她?”
学姐向前探了探身子:“有一天佳佳跑来跟我说,有人看见齐飞前一天晚上去了另一个女生的宿舍,彻夜未归,要我跟着她去堵齐飞。我跟着去了,果不其然,我们看到齐飞和一个韩国女生从宿舍走出来,佳佳眼里揉不得沙子,上去就和齐飞吵,谁想到俩人越吵越激烈,齐飞居然伸手打了佳佳一巴掌!”
我气得直拍桌子,“我靠!他还有理了他?!”
“谁说不是啊?佳佳想还手,被那个韩国女生给拦下了,我气得冲上去直接踢了齐飞一脚。”
“踢得好!”
“但是后来那个韩国女生拉着齐飞走了,佳佳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我握紧拳头,“齐飞这个混蛋!混蛋!”
我稳住激动的情绪,“那后来大家说佳佳在留学生公寓的东西全被搬空、人去楼空是怎么回事?”
“那是第一学期结束的时候了,留学生公寓不让留东西,所有人都要腾空的。其实第一学期临近期末的时候,你的许峰学长就开始对佳佳百般照顾了。”
“哦?看来还是许峰学长先招惹的佳佳?”
学姐叹了口气,“人在国外都寂寞嘛,选择也比较有限……寒假的时候,他们两个搬到了学校后山的公寓……再后来济州岛的事你也知道了……”
шшш ¸тt kǎn ¸¢ Ο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
“后来的事情,你恐怕就要问许峰本人了,我寒假回国了,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来,最了解佳佳失踪详情的人,只有许峰学长了!
我给许峰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我发短信过去:“学长,你在哪儿?我有重要的事情想问你。”
过了两个小时,许峰才回复我说:“对不起,我刚忙完系里的活动,我在后山公寓101栋106,你过来吧。”
慢着!我看了下表,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一个男生在夜晚要我去他的公寓,况且那个房间里还可能有其他男生……总觉得不安全。
我给学长发短信问:“去后山的咖啡店可以吗?我请你。”
学长说:“我还有报告要赶,不方便出门。”
我赶紧给子若打了电话,想让她陪我去,结果子若说她今晚要在酒吧打工。
要不,叫上兰馨学姐一起去?
那我该怎么和学姐解释呢?说我不信任学长吗?
要不要叫上文承敏?算了,刚刚不是已经拒绝了他的晚饭邀请?还是不要麻烦他了。
还是我自己快去快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