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看不见花, 却充满了花的芬芳,轻轻的,淡淡的就像是西门吹雪这个人一样。
陆小凤斜倚在张用长青藤编成的软椅上, 看着他杯中的酒是浅碧色的。他身上雪白的衣裳轻而柔软。
阵阵比春风还轻柔的笛声。仿佛很近, 又仿佛很远, 却也看不见吹笛的人。
天气很暖, 狄萧却穿着厚实暖和的狐裘, 头上勒着粉色的抹额,面色淡黄,似久病未愈。
陆小凤的眼睛亮晶晶的, 像个看到可爱小猫的男孩子,兴奋道:“狄娘子, 你身子不爽利么?”
狄萧轻轻点头, 轻轻坐在那里的姿态, 比一国公主更加雍容文雅。她声音又轻又柔,棉花糖一样甜丝丝暖融融。道:“正是。”
陆小凤伸爪子抓住她袖口, 笑眯眯道:“要不要小凤哥哥给你把脉?”
他忽然感到身后有一股寒意,松手,回头,却看到西门吹雪背对着他站在窗口。
狄萧轻笑,笑容很柔和, 似乎这病把一身的棱角磨砺圆润了。道:“你会么?”
陆小凤道:“有很多美人儿说我的医术很好。”
狄萧道:“可惜, 你总把自己当药引子, 真是治病救人不惜自身。我应赞你医德高尚, 还是说你不通药理?”
陆小凤脸上忽然红了一红, 道:“药引子这种东西,是因人而异滴。不是所有女人都适合拿我陆小凤做药引治病。”
狄萧忽然眉头微皱, 用帕子掩住嘴,侧过身咳了几声。脸上隐隐有些苍白,声音更轻弱的几分,道:“是么?”
陆小凤认真道:“你到底是什么病?”
狄萧柔柔的笑,道:“你不懂医术。”
陆小凤道:“讳疾忌医是非常愚蠢的。我虽然不懂医术,但当世两大名医都是我的好朋友,你要是需要,我去请他们来。唐花郎也说在他有生之年,我可以请他给任何一个人解毒。”
狄萧道:“只是内力出了点小毛病,养一养就行。”
陆小凤嘿嘿一笑,恍然大悟道:“内力啊~难怪你在万梅山庄中安分了这么长时间,嘿嘿嘿嘿,内力损伤了?严重么?来和小凤哥哥过过招,检验一下受伤的程度吧。”
狄萧道:“陆小凤,你想欺负我。”她的声音像是极好的白蜜,入口即化,丝丝柔柔,甜美中带着清凉。
陆小凤狂点头,大笑道:“正所谓龙游浅滩易被虾戏。当年你和西门吹雪两个人欺负我,欺负的很开心是吧?很爽是吧?既然不是病,那今日到了我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他故意把一双拳头在狄萧面前捏的嘎嘣作响,肆意挑衅。
狄萧走到门口,回头微笑,道:“花园中展得开手脚,请。”
她身姿纤细修长,狐裘下是盈盈一握的小腰,面上略带几分病弱,却被额上的粉红帕子衬得温润和煦,也越发惹人怜爱。
陆小凤坏笑道:“我要和你比剑!”
西门吹雪皱了皱眉,心道:陆小凤,你看准了狄萧此时身子虚弱,握不住她那柄十斤重的宝剑。故意讨巧占便宜。唔,萧萧筋脉的损伤很严重,用不上多少内力。不过剑法的绝妙和身法的轻盈不全靠内功,剑客身体的强劲也是十分重要的,输赢未定啊。
西门吹雪一扬手,把狄萧那柄无鞘的长剑丢给陆小凤。
陆小凤装可怜道:“天可怜见,你们两个还是合起伙来欺负我。狄娘子的剑法雄壮中带着诡变,阳刚里还掺着三分阴柔,用软剑我也未必躲得过去,拿这么重的剑……更不好应对。”
狄萧笑吟吟的望着西门吹雪,轻柔甜媚的唤道:“西门庄主,把你的剑鞘给我。”
陆小凤立刻安心了,嘿嘿坏笑的走到狄萧对面,站定。
西门吹雪站在庭前,面无表情,目光长久的注视着狄萧。她会给他一个柔和又俏皮的微笑,眨了眨眼。
陆小凤忽然反应过来,心说:我敢弄坏狄萧的剑么?我敢弄坏西门吹雪的剑鞘么?你们两个坏人,合起伙来算计我。不要眉来眼去的庆祝了,我就是那个可怜的,可爱的,没人疼的陆小凤啊。
逐一阵猛咳,待两人注意力转向他时,扬起手中长剑,冷冷道:“剑长三尺四寸,宽一寸,净重十斤三两,锻造七百二十余年,合众精铁而成,剑光如冰,照之生寒。名为狄萧的剑。”
狄萧收起笑容,轻弱的声音略重了一些,她的眼中倒影着陆小凤手中那把自己无比熟悉的宝剑,道:“剑鞘,挺长,木头的。西门吹雪的剑鞘。”
狄萧缓缓走向陆小凤。
褪去狐裘,她的身姿十分单薄。
她走的很慢,摇曳的身姿很好看。
陆小凤竟不知应怎样防备。
主动出击么?
西门吹雪的剑已经脱离剑鞘,狄萧手里的只是一把剑鞘。
两人相距,约有一丈。
陆小凤舞起手中长剑,剑光闪烁,自以为水泼不进,狄萧会束手无策。
她的身影忽然快如鬼魅,一闪而过。刹那间,剑鞘透过剑光中唯一的破绽,猛然击在陆小凤喉头。
陆小凤忽然觉得呼吸狠狠窒息,眼前一黑,禁不住倒退了几步才杵着剑站稳。
狄萧脸上泛起病态的嫣红,捂着嘴,且咳且笑。
西门吹雪道:“陆小凤,你不应该用剑。”
陆小凤将剑丢还给他。觉得脖颈上痛楚稍歇,依旧是窒息夹着火辣辣的痛,找了镜子一看。哀怨的凑到狄萧身边,指着咽喉上鹌鹑蛋大小的乌青,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最毒不过妇人心。”
狄萧笑的依旧很美,像个柔和的病美人,轻轻道:“你不该与我比剑,更不该用我的剑。”
西门吹雪点头道:“正是。”
西门吹雪将狐裘展开,披在狄萧肩上。从怀中掏出个巴掌大的玉盒,打开来递在狄萧面前,道:“玩够了?吃药。”
狄萧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在他面无表情眼含柔情的坚定下,泪眼汪汪的拿起药丸丢进嘴里。
西门吹雪轻柔的拢了拢她微有些散乱的长发,狄萧吐了吐舌头,咕嘟咕嘟的喝茶。
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洞房花烛夜的衣服,久旱逢甘霖的斗篷,做饭时缺的那根柴禾,唐花郎的宗族长辈,文绎手头的动漫——纯粹是碍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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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月27日半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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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入云端的山巅,抱刀盘膝而坐的白衣白发女人。
腰挎长剑的金发贵族,是个矫健而正直的年轻男人。肤色极白,高眉深目,眉宇间闪烁着正直成熟的气息。
他的身姿健硕,绝没有一般贵族的柔弱或臃肿。
“无人匹敌的刀皇女士。”
“克鲁苏公爵,您不该来这里。”
“我是圣纳兰蒂斯帝国的继承人,我应承担起相当的责任。”
“克鲁苏公爵此来,不是让在下保护您顺利即位吧?似我这等孤陋寡闻之人也知道,天主教皇茜蒂娜敏、首相阔阔出、荷花皇后都不是很希望您即位。”
“刀皇大人请放心,天主教会在我国的权利极小。荷花只是父王新娶的皇后,她的影响力非常小。只有阔阔出……需要借助刀皇大人的能力。”
“圣纳兰蒂斯国本有三位剑神,最强的是王族。公爵大人为什么不向他们求助?”
克鲁苏深深的皱着眉头,紧紧攥着拳头:“因为阔阔出是那位最强剑神的后代,最强剑神不会偏帮我。”
“有趣,很有趣。”
怀中抱着刀的女人身量矮小,浑身上下白的像纸,只剩面孔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眸。抬头看着克鲁苏,嘿笑道:“嘿嘿,责任,嘿嘿,野心和欲望,我喜欢。”
克鲁苏的脸上泛起一丝喜色,年轻的男子不知道面前的路是什么,只相信努力就会有结果。
这样的信念绝非错误,却也算不上正确。
有时候运起远比努力更重要。
女人一只手抱着乌黑破旧刀鞘中的宝刀,笑着,另一只手缓缓摸着克鲁苏的胸膛,她脸上的笑并不美丽,因为她本不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不美丽的女人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美女来的诱人。就好像以文绎圆润的脸型,绝做不出柔弱可怜的表情。
白发女人笑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夜夜笙歌,在柔软的天鹅绒毯上进行长达一小时的肉搏。
十分快活。
她邪气盎然的面孔上,总是带着奇怪的笑容。克鲁苏公爵府中美貌的使女们,十分惧怕这个睡在公爵卧室中的奇怪女人。
克鲁苏公爵付出的代价并不算太大。那女人的面容虽然比不上他府中美貌绝伦的使女们,可那如冰雪般的肤色,如绸缎如流水的肌肤,在月光下总能闪烁令人着迷的暗淡光辉。
在皇帝的葬礼上,克鲁苏公爵忽然觉得自己这一个月来体力的付出实在是非常值得。
因为他看到了刀皇的刀。那把永远插在破烂刀鞘中的长刀。
他看到一道耀目的光华,从白衣白发女人的手中喷薄而出,比闪电还要快,比闪电还要亮。
阔阔出身边两位剑圣的剑,半出鞘时,就以永远的失去了出鞘的机会。
耀眼的光芒中,只能看到白发刀皇一双黑亮的眸子,如刀光般闪过。
这一刀,无与伦比的疯狂!
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暗含天地至理的霸道弧形,向着目标当头劈下。
正午的天空,在一瞬间变变成了永久的黑夜。
许多人的黑夜。
克鲁苏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年轻人美好的梦想很快就被摧毁,摧毁在他千辛万苦请来的外援手里。
带着枷锁跪在白发刀皇面前的克鲁苏忽然想起很多人给他的忠告:刀皇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但她承诺的话语,必定暗含万分的凶险。
“我并没有承诺什么。”梳着精致发髻,穿着纯白宫廷长裙的白发女人笑笑:“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有代价的。”
“你是个该死的魔鬼。”
“我或许是个魔鬼,可惜是你去拜访魔鬼。” 白发刀皇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她笑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寒而栗。“你让我很舒服。我也会让你很舒服的。”
各种各样的手艺人流水般的传进皇宫中,亲吻白发刀皇面前的地毯。白发刀皇亲自为她心爱的男宠,前任帝国的皇太子定制了极其不堪入目的刑具。
帝国最强的剑神,王族血脉的最强剑神来到了皇宫。
白发刀皇一只手抱着刀,另一只手牵着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是克鲁苏伤痕累累的脖颈。他已成为一个玩具,受尽折磨□□的,可怜的玩具。目光涣散,行动呆滞,有着美丽外表却没有灵魂的玩具。
最强剑神一眼就认出那个赤条条的贵族玩具,因为那头美丽的卷曲金发。他没有再看第二眼,因为那会扰乱他的心,一个人的心如果乱了,他该怎样对敌?
“你用刀。”
“泰坦大陆上唯一的刀皇,是我。”白发女皇道:“你用剑。很俗。泰坦大陆上第一位剑神至今,已有三百七十八位。”
最强剑神昂首:“剑为兵之首,贵乎正,雅乎灵,有君子之风,有仁者之义。”
“难道刀就不配王者了么?”
“我少年时用刀,中年时仍用刀,一生用尽天下名刀。年老时弃刀练剑,才有了最强剑神之称。你一生用刀,难道不明白刀是什么?刀不是君子,刀是霸王。”
白发女皇点点头:“刀,确是一种最霸道的兵刃。”
“剑,发乎情止乎理,以德服人;而刀,哼,遇见刀是最没什么道理可讲的。剑法靠的是出神入化的技法,而刀法,全凭的是力量、是速度,刀拼的是胆量,刀,拼的是命!剑,是用来折服敌人的,而刀,是用来消灭敌人的。”
“可笑。你一生杀人几许,我一生杀人几许。刀与剑,只是真实和虚伪罢了。我不是君子,更不是伪君子,所以我只用刀,用那种一刀两断的、痛快之极的刀。”
世界仿佛旋转了,碎裂成片,震抖成粉,又和灵魂融合在一起,浇铸在模具中。
狄萧按着额头披衣起身。饮了半盏温茶,忽然且叹且笑。
“怎么会梦到那时候的事?那次可是输了,输的很惨,被绑在十字架上烧死。那个让王族蒙羞的克鲁苏公爵死的比我还快呢。呵,王族的最强剑神,泰坦大陆的最强剑神,他要维护的当然是王族的声誉。”
“弃刀练剑,是那次死亡之后呢。”
“那个世界的剑神,嘻,也就是二流剑客的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