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皇帝成功地转移了大家的视线,所有人冲过来,先关心他的死活。
因为他晕厥了。
何以福临的运气会这样好,看到别人都看不到的?这是必然的,因为这儿除了太后他最尊贵,倘若他昏厥了就没有人顾得上去管为什么努达海等人一直泡在水里。反正那儿是浅水区,又不会淹死。这件事情既然不能教太后知道,而且为了让福临马上晕厥,所以他的运气当然就会很好。
当然,福临是不会知道他是因为这样曲折的原因才昏厥的,而且他早晚会醒的,难道醒了不会说吗?当然会说的,但是他说不了,因为他失声了。
这大概和唤醒的方式有关系。福临到这儿来,只带了努达海和岳乐。总管太监吴良辅还留在乾清宫里。时间一长他就开始有点担心。然后走到外边准备召唤小太监去看一看,突然一个太医从侧门冒了出来,自告奋勇地跟着一起走。
那人就是张太医的弟子,撕掉书页的杜太医。
杜太医做贼心虚,一直在想办法补救。他的师父张太医在后边挽救新月,而他必须负责努达海。但是努达海跟着皇帝走了老不回来,这时的机会他不能放过。
于是杜太医效仿老师的做法,藏了一杯酒,拿袖子挡起来。
到了群芳亭,正好遇见皇帝晕厥了,人还没有扶起来,要叫太医的时候,杜太医从旁而过,挤到身边,这杯酒就上去了。
他不是成心要泼皇帝的,实在是心中太紧张,一直想着泼酒泼酒,遇上是皇帝昏了,一时手快,想也没想,就这样了。
然后皇帝受到刺激就醒了,然后就失声了。
嫔妃们朝着杜太医怒目而视。太后却摆摆手说这不怪他。接着呼唤苏麻喇姑,先将福临搀去慈宁宫。
宴席自然是散了,搁在水塘里的那些人也赶快爬上来。没有任何人能比得起皇帝的十分之一,也许这是值得庆幸的吧。
根据塞雅的说法,“鬼形”的怪病虽然发作频繁,但是相隔的日子不会太短,所以骥远尽可以放心,只要努达海和新月尽快出宫就没有事了。
骥远一听更加愁眉苦脸,说:“这都不好办,新月是格格除了皇宫还有哪里可以安置?我阿玛又是这个样子,回了家让玛姆(奶奶)发现他这样,吓死了怎么办?”
塞雅叹道:“是啊,再说万一新月醒了,不肯放过你阿玛怎么办?”
在水里抢美人主子的努达海已经深深地被吸引了,之后又重重地将她甩进了水里,前恭后倨的态度是因为他和福临一样,惊恐地发现新月没有头。
新月的左脸伤疤很重,所以自然涂了药膏,右边是被骥远整成了秃瓢,所以也涂了,两边都涂了,又隐形了,那抱在怀里当然就ORZ了。
而且,因为努达海是用倒拔出水面的方式把她捞上来的,所以这头突然没有了他还以为是自己导致的,为了尽快甩脱干系,他自然就将人一抛砸在水面上,然后一边摇头一边说“不是我干的”然后不顾妻儿,只顾自己地往岸上爬。
四位好孩子是骥远的结拜兄弟,和雁姬的感情很好,通通拜作了义子。在没有得到干娘的指示之前,是不会教这个混账溜走的,所以情形虽然很可怕,他们也鼓足勇气上前勒住他的腰。
被砸了好几遍的新月终于醒了,被雁姬和塞雅在水上扶住,然后她又晕厥了。
努达海就被拦截于近在咫尺的地方。
他比她还要可怕,不仅没有头,还没有手,由于小尖尖是空的,胸口塌陷。
倘若水下的部分都让她觉察,就会知道,连腿也没有。
新月有阴阳眼,看到这些,只会以为是鬼。而且她发现这个人似曾相识,当初在军营里见过,更加确信他是鬼,所以她又晕厥了,歪倒在雁姬的怀里。
雁姬皱皱眉,之后镇定地保持不动。于是,好孩子们都觉得干娘太威武了,既有风度也很体贴,教一个没有头的怪物挨在她的心口上,还能面不改色。
这有什么办法呢,权当尽忠吧。新月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
骥远盯住她们,心跟跳蚤一样的蹦着,哀叫一声:“额娘……”
塞雅好生佩服地跟着鼓励:“坚持呀!”
他们赶快划过来朝新月的头上泼水,而四个好孩子也效仿着这样对待努达海。
过了一会儿,终于一切恢复正常。
不过,努达海无故惊吓美人主子的逃命行为,是可耻的,也是罪大恶极的,倘若新月要追究,恐怕上头真的会治罪。
还有,因为他们两个,间接连累皇帝也受到伤害。所以很难猜这事会如何了局。
众人心中都惴惴不安。
而在慈宁宫中,福临很快被妥善安置,虽然还是说不出什么,神情已不像先前那样慌乱。坐在床边的太后,心中石块也算放下了一半,为了不耽误皇帝休息,还有一些别的原因,她和苏麻喇姑走去别的屋子。
苏麻喇姑告诉她三位主子都在候着,希望见皇上。太后想了想,吩咐道:“皇帝没事,教她们都散了吧,明天再说。”
福临最爱董鄂氏,深知其心的苏麻喇姑因此进言:“格格,不如让……”
她自幼随侍,所以没有旁人的时候,习惯沿用旧称。主仆间心有灵犀,还没有说完,太后就已经知道是在讲董鄂,因此拦截道:“不必,让她走。”
福临天生多情,性格软弱,让他见到爱妃,肯定激动,万一再出点什么事,那可完蛋了,说不定真完了。
今天这事,可以算作旧疾复发。因为失声这毛病在福临小时候出现过。太后记得,那是多尔衮还在的时候,曾经因一次意外惊吓,变成这样,之后好久才恢复过来,所以一旦它再次降临,人们就很容易知道,福临一定又看到什么恐怖的景象。
究竟是什么呢?福临虽然不能说,但是他可以用手比划给人看。
于是当时宫女太监们都被赶下去,只剩下太后和苏麻喇姑。
她们是最疼爱他的人,也是他最相信的人。所以福临就放心大胆地比划给她们看。
只是一比划就要脑补,一脑补就会害怕地发抖。那也没办法,
看一下皇帝是怎么比划的吧。
其实很简单,他先画了一个圆,表示这是脑袋,然后手摆一摆,表示没有了。
然后只等皇额娘和嬷嬷问他谁的脑袋没有了,他再比划一弯月亮就行。
很简单很容易对不对?
不对。就是因为太简单,所以才会让人看不懂。
苏麻喇姑盯着他的手,先看他画了一个圆,然后又看见他摆手,当然会认为这摆手是说前面的不对,推倒重来。
重来不能老重来,老重来就越发看不懂了。
那么为什么福临不用写的?因为他手抖得厉害,不方便握笔,再则万一有心人捕风捉影,总是不好的。
还有,这么简单明白的,福临当然认为,用比划的就足够了。
哪知道她们越看越糊涂。
从西瓜从大饼从月亮从……猜过来的苏麻喇姑仍是一脸慈爱,可是福临瘪着嘴,扑倒在她怀中,已经在哭了。
嘤嘤哀泣,何其的楚楚可怜。
他越急就越没有办法说话,苏麻喇姑唯有内疚地摸着他的头,一边摸一边安慰。
相比之下,倒是亲娘的对待更加严厉,太后一向严格,每临大事,最不喜欢看见怯懦之色。福临这样教她很失望,也很担忧。
于是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心中形成,她急了,将福临从苏麻喇姑的怀中扳过来,尽可能地温柔点,问道:“是不是头?”
福临知道她在说圆圈,马上点头。
太后的脸色更加不好看,再道:“是不是没有?”
福临知道她在说摆手,又点了点头。
太后面色变得铁青:“是不是头没有了!”
福临像鸡啄米一样地晃着脑袋回应她,并且用手勾出弯弯的月牙儿,希望皇额娘能够明白,那是在说新月。
谁知道太后在想却是一件旧账,这件事尘封多年,母子间彼此约定不会再提。在此时此刻,福临的作为,等于在掀她的旧疮疤。
怜惜他受了惊,所以接下来太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教他睡下。
苏麻喇姑察言观色,见到满脸怒容,因此大概猜到了一些,此事重大不便进言,只有侍立在旁,给她添了杯茶。
当年摄政王多尔衮专权,福临恨之入骨。曾经做过容貌相似的木偶,予以诅咒泄愤。结果有一天让多尔衮发现了,并且这个木偶被福临当面揪下了头,扔在地上。
那是个多么惊险的夜晚啊,总不能忘却,正是新月如钩之时。太后还记得当年花费了多少心思才教此事平息,为什么福临要旧事重提?
不过不管福临为什么要这样做,太后已经很生气,也很伤心。
看到皇额娘这样,福临很快明白过来是在误会,又不能开口辩解什么,他要抱着苏麻喇姑,像小孩子般地哭闹,发泄心中的痛苦和委屈,但是她又被皇额娘拉走了。
啊,杯具!
福临好想说皇额娘啊,您想错了呀,我不是在多尔衮呀,呜呜呜呜。
他不敢争抢,真的这样做也太没有面子,于是一国之君为了尊严只有蒙上被子,有苦不能言地尽情号啕。
儿子的得罪了娘亲大人,媳妇们当然就要跟着倒霉。
福临先前的皇后是多尔衮选的,福临讨厌她废掉了,弄得朝廷动荡他也不管。后来又因为董鄂是再嫁之身他死活要娶,而受人诟病,一阵风雨刚刚平息还这么不懂事要来刺皇额娘的心,这真是太不像话了!
太后越想越气,觉得这都是太过纵容造成的。因此下令今夜不许任何女人来看他,特别是董鄂氏,谁要是胆敢闯宫,就打她三十大板。不,任何人,不管是谁,敢走到这宫门前说她要见皇上,不必通禀,立刻赏赐三十大板!
这意思倒是很希望有不懂事的撞上来。但是董鄂氏只怕没有这么笨,那么,是谁呢?
来猜一下吧。
这位刚逃离大难从晕厥中苏醒,然后马上要报告太后她刚刚在水里看见了鬼。
她的下人通通拦不住她发神经,这位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只求靠山相救。
因为皇帝今夜睡在慈宁宫,所以吴良辅必然跟过来伺候,听小太监说是这位十分诧异,因此亲自跑来看看。
这位眼泪含含地说:“公公,我要见太后!”
吴良辅小心地回她:“太后睡了,谁也不许打扰。”
这位慌了一慌,再道:“那么,我要见皇上!”
吴良辅愣住了,不禁仔细瞧了瞧那清丽的面容。哭得梨花带雨,真是让人心生怜悯,但是旨意在前,唯有确认道:“您真的要见皇上?”
这位抓住了他的手,万分激动:“真的,我要立刻见皇上,我一定要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