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有奖

捡到有奖

卡尔是一个看门人,仅靠他微薄的工资维持他和妻子两个人的生活有些捉襟见肘,所以他平时还会收集一些所谓的垃圾卖钱,比如废旧报纸。对穷困的家庭而言,即便多出一毛钱,都是大有用处的。

这一天他和往常一样下班后往家走,在路过人行道旁的下水道时,他看到了一张报纸。出于“职业习惯”,他想都没想就走过去捡了起来。但是这次的收获可不仅仅是一张报纸这么微薄,在报纸下面还有一只鼓鼓囊囊的皮夹。皮夹是长条形的,皮革质地,上面印有G.E.字样。卡尔将皮夹拾起来,粗略看了一眼里面的钱后,立刻趁四下无人便将它揣进怀里。其实他没必要表现得这么谨慎,因为就凭他那一身破烂打扮——穿着满是污渍和补丁的衣服,就凭他从污水中捡起报纸直接夹在胳膊下面的行为,无论他捡起一张报纸还是捡起一只皮夹,在别人眼里都看不出来差别。

当他回到家里时,妻子安娜正在洗衣服。两只硕大的铁盆里,都装着满满待洗的衣服。卡尔的家真的是家徒四壁,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看起来琐碎、杂乱,甚至可以用肮脏来形容。

安娜见丈夫回来,连忙说:“你回来了。我一直在洗衣服,没注意时间都这么晚了。我马上就给你盛饭。”她见卡尔一直不说话,于是怯生生地说,“别生气,好吗?”

卡尔脱下外套,此时那只皮夹已经被他放到了裤兜里,他可不希望它离开自己的身体。他挂好衣服和帽子,说:“我今天不会生气的,安娜。”

安娜对于平时稍有不满就会大发雷霆的丈夫异于往常的举动感到有些惊讶,于是问道:“是有房客给你很多小费吗,卡尔?”

“如果光靠这些吝啬鬼给小费过日子,我们早就饿死了。”卡尔一边洗手,一边说,“那些房客认为看门人连狗都不如,能给我扔块骨头就很不错了。如果那些吝啬鬼知道就好了。”

“知道什么?”安娜一边问,一边将刚刚洗干净的衣服晾在屋子里的衣架上。

卡尔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说:“难道你的男人连饭都吃不上吗?”只是这句话里并没有严厉斥责的语气。

“好了,马上。饭已经做好了,盛出来就可以了。”

卡尔笑着坐在饭桌前,等着妻子为他盛饭。安娜端着一口小锅走过来,为丈夫盛饭。她讨好地说:“今天的炖肉大减价,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肯定有什么好事,对吗?”

卡尔用刀切了一块黑面包,安娜则在一旁继续说着生活上的琐事:“你知道吗?那些空的啤酒瓶可以卖四美分呢。”

“四美分?”卡尔重复着,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还不时地看向安娜。

安娜被这种快乐的笑声感染,却不知道为什么笑,于是也跟着傻笑起来。她开始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自在地摸着自己的头发,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外表有什么怪异的地方,问道:“我很好笑吗?”

“是很好笑,但不是笑你。”卡尔一边吃饭,一边微笑着说。

安娜给卡尔倒上煮好的咖啡,她感觉卡尔今天的言行举止太反常了,于是拼命地想找到原因。她问道:“你今天去过玫瑰油酒吧?”

卡尔不屑地撇撇嘴,依旧微笑着说:“我今天是要喝酒,但是我才不去玫瑰油那种便宜的酒吧。”

安娜觉得他今天一定是哪根神经错乱了,就摆摆手不想再问了,只是说:“你还是吃你的炖肉吧。”

卡尔最喜欢喝安娜煮的咖啡,他甚至觉得这是她最为可取的地方。于是当咖啡的香味飘来后,他不由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才继续刚才的话题:“吃炖肉,我当然要吃炖肉,我还要去吃牛排呢。”

“你到底怎么了?之前你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安娜想了想,然后兴高采烈地问道,“是不是老板给你涨工资了?”

“老板?”卡尔不屑地说,“他和房客一个德行,都是吝啬鬼。涨工资?做梦吧。”

“那你到底在高兴什么?”安娜都有些急了。

卡尔又恢复了他平时的样子——烦躁、易怒,看来,再开心的事情也不能让他有一颗慈祥宽容的心。他厌烦地说:“闭嘴吧,别问了,吃你的饭吧。”之后,他开始数落那些人的不是,“小气的房客、吝啬的老板,每个人都衣冠楚楚,其实都是道貌岸然。‘卡尔来了,把这个拿到垃圾场去。’自己捂着鼻子做出那副贱样。如果他们知道的话——”

“到底知道什么啊,卡尔?你快告诉我啊。”

“‘卡尔看门狗,丢给他根骨头。’这就是你想说的。还有那些老板和房客,也都是这么想的。我说得没错吧?”

“你肯定喝醉了。”

“是啊,你和别人一样。只要我经过,你们就捂鼻子,好啊,现在你也屏住呼吸看好了。”卡尔把皮夹从裤兜里掏了出来,双手握紧,放在安娜的眼前。

“钱包?”安娜想接过来看清楚,却被卡尔拒绝了。他几乎是闪躲着退后,说:“别乱碰。”

安娜收回手说:“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一张报纸下面。”

安娜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尖轻轻抚摩着皮夹的表面,当然这皮夹始终在卡尔的手上,并且被他双手握紧。安娜说:“哦,皮革真鼓啊。”

“是皮革鼓吗?”卡尔将皮夹打开,用自己粗笨的手指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币的一角给安娜看。

安娜就像看到宝贝一样,一副幸福得无所适从的样子,她小声说:“一百美元!”

卡尔说:“它们的面值都是一百美元,总共有五十二张。”

“五十二张?”安娜惊讶地说,“五千两百美元,我的天哪!”

卡尔将钱收好,说:“你说,现在我走到那些房客面前,他们还会捂鼻子吗?”

“五千两百美元!天哪,这会是谁掉的呢?”安娜的心思还在那只钱包上呢。

“钱包里什么信息都没有,没有名字,没有驾照,只有五千两百美元。”

“这么多钱可以买多少东西啊?今天在闹市逛的时候,我就在想——”此时的安娜就像一个渴望礼物的小姑娘。

“你买什么了吗?”卡尔问道。

“哦,没有。你知道我从来不买东西的。我只是看看,”安娜一直揉搓着自己的手指,有些羞涩或者胆怯地说道,“天哪,那些店铺里聚集了世界上所有最美的东西。”

卡尔正如狼似虎地吃着盘子里的肉,听到她似有似无的抱怨,便喷出无数唾沫星子说:“我也没办法,我又不是不去赚钱。”

安娜低下头,既委屈又遗憾地说:“我知道这不怪你,只是我忍不住要去看那些好东西。今天我就看中了一瓶美甲油,如果我能得到它,杀了我也值了。”

“一瓶美甲油?”卡尔十分不解地重复道。

“是啊。”安娜微笑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将自己的手摆弄来摆弄去,骄傲地说,“我以前就有一双纤纤玉手,所有的人都说我的手是最漂亮的。可是现在——”

“是啊,你就该每天翻弄垃圾、烟灰缸,然后再看看你的手会怎么样。”卡尔不解风情地说。不过,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才不在乎自己的女人是否有一双漂亮的手,他只在乎她能为他提供什么样的服务。

安娜之所以会提起这个话题,当然还是和今天卡尔捡到的皮夹有关。于是她问道:“卡尔,你能拿到多少奖赏?我们把皮夹归还给失主后,他肯定会给你一大笔赏金的。天哪,有五千两百美元呢!我敢说他们会给你一百美元,甚至更多。”

“我该怎么把它归还给失主呢?没有名字,什么信息都没有。”

“对啊,”安娜突然又说,“或许我们可以找警察帮忙,他们肯定会教我们如何寻找失主。”

“警察,哦,是啊。”卡尔似乎不大赞成这个想法。

“或者我们可以看看报纸的寻物启事,这绝对是个好主意,”安娜越说越激动,“我们看广告,丢了这么一大笔钱的人肯定会登报寻找的。”

“你还是先吃饭吧。”

“哦,不行,我激动得胃有些难受。我得去吃点儿药。”说着,安娜站起来,走到一个架子旁,从上面拿下来一只瓶子。

“你买药了?我告诉过你,我们买不起药。”卡尔严肃地说。

任何人听到这句话后都会觉得他冷血无情。但是安娜似乎已经习惯了,并且认可了这种生活方式。她反倒像做了错事的孩子,极力为自己辩解道:“我就吃一小勺,况且这个药不是我买的,是我妹妹给我的。”

她一边给自己倒上一小勺药,一边问道:“卡尔,你没想过要把这笔钱私吞下来吧?”

“谁说我要私吞了?”

“哦,这样可不行。或许这笔钱是某个老太太的救命钱,或者是一对新婚夫妻用来买房子的,总之,把它私藏起来是不道德的。”

卡尔瞪大眼睛,用浑厚且粗犷的嗓音喊道:“我没有!”

“况且你会有一大笔赏金,我打赌,赏金一定会超过一百美元,甚至两百或者三百美元。”如果说安娜不爱钱,那简直是骗人的,因为她现在对赏金的渴望已经让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喝过胃药后,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卡尔,说:“如果你拿到了赏金,我可以买那瓶美甲油吗?只需要五美元九十五美分。”

卡尔摊开两只手,气愤地说:“我们现在没有赏金,什么都没有,你就想着要花五美元九十五美分了?”

安娜的声音变小了,她默默地说:“我只是说如果可以——”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卡尔挥了挥手让安娜去开门。

“我?”

“是啊,在还不能确定是谁来之前,我总不能携带巨款去开门啊。”

安娜站起身,脱下身上的围裙:“都晚饭时间了,这会儿会是谁呢?”

“去吧,去看看。”卡尔十分小声地说。

安娜穿过一片漆黑的杂物室,走

到了门口。通过门口的影子可是判断出来人穿着制服,戴着警帽。她将门廊的灯打开,然后将门拉开一道缝隙,问道:“什么事?”

“您好,卡尔先生住在这里吗?”

“是的,我是他太太。”

“您的丈夫在家吗?”从门外挤进来一个庞大的身躯,这位警官足有一米八的个子。卡尔立刻从屋子里迎了出来,问道:“您找我?”

“您是卡尔先生吗?”警官看了一眼手里的笔记本,说。

“是的,您想做什么?”卡尔问道。

“钱,卡尔先生,钱。”警官回答道。

卡尔摇晃着身体,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于是说:“好吧,警官,会给您的。”说着,他将手伸进自己肥大的牛仔裤口袋里去拿皮夹,并且问道,“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是您的邻居说的。每次警察局募集善款都是这样做的。”警官笑着回答。

卡尔的手还没把皮夹拿出来,听到这话,他立刻问道:“您是说,您是来为警察局筹款的?”

“是的。”

“哦,好的。”卡尔立刻将手松开,沉重厚实的皮夹顺势滑进他的裤兜里,他将手放进另一只口袋,从里面翻出些零钱,很大方地递给了警官,“这些够吗?”

“够了,先生!”警官很诧异他的大方,但是依旧很高兴地说,“基金会会十分感激您的,晚安。”说着,警官就走出门去。

可就在这时安娜绕过丈夫,走向门口说道:“哦,警官。”

“什么事,女士?”警官停下来,转过身。

安娜看着丈夫,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而丈夫自己又不说,最后她只能磕磕巴巴地问道:“就是……就是在刚才,我正和我丈夫讨论如果捡到别人丢失的东西……应该要怎么做。”卡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只听警官说:“哦,女士,您需要将遗失物归还失主。”

安娜又看了一眼丈夫,然后继续问道:“如果找不到失主呢?”

“如果没有任何线索,您只能做三件事。第一,登广告或者翻阅别人的寻物启事。第二,交给警察局的失物招领部门。第三,如果六个月后失主还没前来认领,那么你们就可以将这个遗失物据为己有了。”

安娜点点头,又看了卡尔一眼。警官也顺着她的眼神看了一眼卡尔,然后问道:“您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是捡到什么了吗?”

“哦,不是我,是——”安娜刚比画着想要说是卡尔捡到的。卡尔却立刻抢先说道:“是我们那栋大楼的电梯工。”

警官转向卡尔,说:“哦,那请您转告他,要认真地寻找失主,或者交给警察局。如果不这样做,那就是违法,是要坐牢的。”

“好的,我会转告他的。”

第二天一早,当卡尔刚刚穿好衣服走出卧室的时候,安娜已经在餐桌旁喝着咖啡看报纸了。她是在看寻物启事的广告栏。广告栏里的寻物启事还真是五花八门,有寻找丢失的暹罗猫的,有寻找有宝宝照片的盒式挂链的,还有寻找眼镜的……就在安娜念着各种寻物启事时,突然她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看到了一则寻物启事。她叫着卡尔,激动地说:“昨天在第十二大街附近丢失一只印有G.E.的皮夹,拾到者有重金酬谢。电话是WA6-2131或者送圣杰姆斯大街713号。”

看完这条广告,卡尔可不像安娜那么兴奋,反而有些气愤地说:“如果真的那么慷慨,为什么不写明白给多少酬金呢?”

安娜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电话号码,然后激动地说:“快点儿啊,你为什么不赶紧给他打个电话呢?”

“先让我把咖啡喝完。”卡尔生气地说。

“难道你就不想快点儿知道我们会得到多少酬金吗?”安娜弯着身子看着正在喝咖啡的卡尔,“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吗?”

“是的,我感兴趣,但我觉得我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比较好,这比打电话好多了。”

“为什么?”安娜用尖锐的嗓音问道。

“我需要时间思考。你觉得如果我昨天晚上有时间思考,昨天警察来的时候我还会不会给他五美元?”卡尔一脸后悔的表情,然后用手揉搓着脸,皱着眉头说,“给我麦片吧。这个家伙也得一样,我打电话给他,说我捡到钱了,他一高兴随口说‘给你五百美元’。”

“五百美元,哦,我的天。”

“那只是他一时兴起,可是两个小时过后,他就想五百美元对一个只是弯下腰捡起皮夹的人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之后他会觉得或许三百美元也可以,一百美元也行。等到我去给他送钱的时候,他可能就给我二十美元。”

安娜依旧乐观地说:“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问好价钱呢?”

“在我打过电话和交给他皮夹期间,谁知道他会不会改变主意?”卡尔一直在说服安娜。但是安娜的脸上一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说:“哦,天哪,我真的等不及想要知道我们会得到多少赏钱了,卡尔。”

“我下班后会去那里的。”

“我……我可以去做这件事,我今天下午就可以去。”安娜真的一刻都等不了,这或许源于她的善良,或者源于对金钱的渴望。可是卡尔显然不会让她来做这件事,他咬牙切齿,十分厌烦地说:“我捡到的,我来。”

安娜原本如花的笑脸立刻变得如怨妇一般。她低下头,不去看卡尔。卡尔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后,说:“安娜,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你煮得一手好咖啡。”

晚上,安娜正在准备晚餐。她将洗好的土豆放到锅子里,又看了一眼自己纤细的手指。她那上翘的嘴角告诉人们她多么渴望那笔酬金,她要用它来为自己买一瓶美甲油。就在这时,卡尔回来了。她立刻迎了上去,问道:“多少,多少?”

“什么多少?”卡尔将捡回来的报纸扔在通往阁楼的楼梯上,不耐烦地问道。

“赏钱啊。”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出租车司机的事情吗?他捡到了一百美元,却被打赏了两美元。”

安娜失望地问道:“他不会也给了你两美元吧?”

“不,”卡尔将外套挂在衣架上,皱着眉头说,“他没给我两美元,他一分钱都没给我。”

安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他只说了句谢谢。”说完,卡尔转身离开了。安娜端着锅站在原地发呆。“一点儿都没有?!”她变得失魂落魄,原本满满的期待一下子落空,她感觉灵魂都跟着飞走了。突然,她将锅子放在桌子上,直扑向那堆报纸,她想找到那个失主的电话,要打过去告诉他她是怎么想的。

“不用了,安娜。”

“为什么?我们本来可以不还给他的。”安娜生气地说。

卡尔的表情稍有一些变化,他有些不自然地主动擦着盘子,嘟囔着:“是你不想的。”这声音连他自己听着都不习惯,于是他又提高嗓门,将劝慰变成了斥责,“你说过,这笔钱可能是老太太用来治病或者新婚夫妇用来买房子的。”

安娜真的失望透了,她从来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结果。“我敢打赌,绝对没有他们这种人了,对吧?”安娜一直在翻看报纸,她一定要打电话给失主。

卡尔拼命劝她放弃,理由是,对方可是有钱有势的人,万一他还认识卡尔的老板,那么他可能会因此失业。总之,结论是:打了这个电话,安娜一定会后悔。安娜对卡尔的说辞不屑一顾,但最后还是妥协了。卡尔趁机将报纸拿了过来,和其他报纸叠放在一起,向阁楼走去。刚刚爬了一半,他就忙不迭地回头看安娜在做什么。卡尔的表情是诡异却窃喜的。他慢慢地低下头,安娜已经开始做饭了。虽然她的脸上写满了不悦,但这已经让他很安心了。

卡尔走进阁楼上的房间,将灯打开。这是一间只有十平方米的屋子,里面堆满了卡尔收集回来的杂物,仅废旧报纸就占用了一半空间。他在屋子里将门慢慢地关上,然后从裤兜里拿出一把钥匙将门反锁上,动作很轻,以防被安娜听到。接着,他又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间的正中央,搬开一把用木箱做的椅子,一块地板露了出来。卡尔捏住地板翘起的一角,轻而易举地将它移开。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暗格,地方不大,巴掌宽,但放个钱夹绰绰有余。卡尔把钱夹拿了出来,翻看着里面的一张张百元钞票,不由得笑得浑身颤抖。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两个星期过去了,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卡尔依旧正常上下班,安娜在家里打扫、做饭,但是始终郁郁寡欢。这一天中午,卡尔从外面回来,他推开门,看见安娜正在擦炉子。他从安娜的后背绕到前面,将报纸扔在楼梯上,却听不到安娜说一句话。卡尔问:“怎么了,安娜,你哑巴了吗?”

安娜放下手里的活儿,默默地说:“没有,只是还在为赏钱的事情生气。”

“算了吧,都过去两个星期了。”

“那又怎么了?!”安娜对奖金的事情依旧很生气,抱怨道,“你看看这房子!简直就是一个猪圈。炉子快散架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反正整栋房子都让人糟心。如果我有一点儿钱,我就可以把屋子翻修一下,我可以装些窗帘……”安娜挥舞着手臂,比画着让她看不过眼的一切。可就当曾经白皙纤细的手指如今以黑乎乎、粗糙不堪的样子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不由得开始发疯似的大喊:“你看看我的手,看看我的手!”

卡尔两手叉腰,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那样看着她。安娜瞬间恢复了理智,她低下头,弱弱地说:“算了,我去做午餐。”

卡尔转身捧起那一摞报纸,说:“我先把这些报纸送到阁楼里去。”

“给我一张报纸,炉子渗油了,我得擦擦。”安娜说。

“这些报纸是用来卖钱的。”每当谈到钱,无论面值多少,卡尔都会斤斤计较,并且底气十足。

“给我一张又不会死!”这句话安娜几乎是怒吼出来的,她把所

有的脾气都发泄在这张报纸上了。面对一个精神即将崩溃的人,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先顺从,何况只是一张报纸。于是卡尔说:“好,都给你,只要你闭嘴,这些都给你。”他说着,将一张报纸直接扔给安娜,自己到阁楼上去了。

安娜气愤地擦着炉灶。就在她低下头的瞬间,突然看到了一则广告。她嘟囔着念道:“皮夹主人,印有G.E.字母,在两个星期前于第十二大街附近丢失,急需找回。丰厚奖赏,电话——电话WA6-2131——”安娜看着手中的报纸,又看向阁楼。她缓步登上楼梯,但是发觉自己的鞋子太响,于是悄悄地将两只鞋子脱下来,放在旁边,光着脚,扶着墙,悄无声息地来到阁楼房间的门口。她先把耳朵贴在门上,但是听不到动静。然后她又轻轻地扭动把手,但是门反锁了,她拧不动,于是她弯下腰,透过门锁的缝隙往里看。

卡尔正坐在木箱子上,一张张地数着百元钞票。安娜看不下去了,随即站起身,开始大力地敲门。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卡尔有些惊慌失措,他待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只听门外安娜说道:“卡尔,开门。”

“你要干吗?给我走开!”卡尔想用蛮横粗野的态度让安娜离开。换作平日,安娜或许会悻悻地走开,但是此时她绝对不会。她挑衅地说道:“我相信你不会想让我离开的,否则我会去圣杰姆斯大街的那户人家。”

卡尔有些心神不宁,慢慢走到门口,小声问:“你说谁?”

“卡尔,你别骗我了。你想把钱私藏起来,我不反对,但是我需要属于我的那一份。”安娜提高嗓门说,“你休想再骗我。否则我就去找警察帮忙!”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除了开门,卡尔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他只好慢慢地打开了门。

安娜如愿以偿,终于买到了那瓶她向往已久的美甲油。她高兴地坐在沙发上,将一只手伸到卡尔面前,说:“看,漂亮吗?这叫金莲红。你喜欢这个颜色吗?”

卡尔坐在她对面,显然不懂美甲油的魅力,他无聊地看着报纸,嘴里嘟囔着:“五美元九十五美分!让你显得那么廉价!”

安娜坐到卡尔旁边沙发的扶手上,说:“你别担心钱,他们说月初付就可以。他们很高兴开赊账账户,只要我告诉他们你有固定工作。此外,我们也有房产,这样就可以了。”

卡尔生气地站起来,回过头说了句:“我真该抽你!”

“为什么?”安娜捧着自己的美甲油追问道,“就因为我想变得漂亮点儿?就因为我想把房子修整一下?等你看到我定制的窗帘就知道了!”

卡尔和安娜的思维方式真的不同。卡尔可以抱着钱,只要让他每天数上一遍,他就会很快乐。但是安娜需要把钱变成华美的东西。有哪个女人不爱漂亮呢?

第二天,安娜一直在门口徘徊,急切地盼望卡尔回来。卡尔刚刚踏进家门,她就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卧室里。此时的安娜就像一只快乐的蝴蝶,她一直兴奋地说:“我都等不及你回来了,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快来,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当卡尔看到房间里翻天覆地的变化时,不免呆住了。整个房间脱去了原来的味道,变得华美而精致。沙发、茶几、地毯,还有落地的窗帘,全部都是新的,甚至带着奢侈的味道。

“这是不是你看过的最好的家具?”安娜兴奋地说。她抚摩着每一件家具,给卡尔做着介绍,就像一只没完没了地叽叽喳喳的小鸟。

卡尔走到她跟前,摊开双手说:“安娜!你不能再买了。”

“为什么?我们有钱!”安娜继续介绍道,“两个枕头只需要一美元九十五美分。”

“难道我们的钱多到花不完吗?”卡尔质问道。随即他看到了安娜身上穿着的新连衣裙。他扯着衣袖问道:“这件衣服是新的吗?”

“是的,我在商场的底层买的,才十一美元九十五美分。”衣服的标签还没扯掉,安娜拉扯着标签汇报价格。然后她又低头看到了一瓶洗手液,说:“对了,我还买了洗手液,只要五十九美分。它正在做促销,可以让我的手变光滑。你摸摸——”

卡尔气愤地一巴掌打在安娜的手上。

“你打我的手?”

“是的,所以呢?”

“你有些不安,我觉得你得吃些精神方面的药。”

卡尔一刻都不想停留在这里,他太窝火了。

“我要出门!”

“为什么?晚饭都准备好了。”

“我说了,我要出门。”

房门被狠狠地关上了,而安娜此时关心的还是她那双美丽纤长的手。

倘若这一天安娜的购物经历让卡尔气愤,那么接下来的事情足以让卡尔产生邪恶的念头。

这天晚上,安娜穿着华美的睡衣,护理着头发,然后从一只硕大的包装盒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件质感顺滑、质量上乘的裘皮大衣。卡尔见了,彻底发了疯,他喊道:“皮大衣!你只是一个看门人的妻子!你穿裘皮大衣做什么?!”

安娜迫不及待地将大衣穿在身上,毫不在意卡尔的脾气,笑着说:“在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女人不想拥有一件裘皮大衣呢?现在,我终于有了。”

“只是现在,过会儿就没有了!因为你现在就得打电话到商店,说你要把它退掉,要他们把大衣拿回去!”

这种画面很奇怪。安娜在优雅地试穿大衣,如同一位真正的贵妇人。卡尔则穿着破旧的衬衫和打着补丁的背带裤在她旁边指手画脚。安娜看了一眼卡尔,不屑地说:“好,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就去打。”

“我坚持!”

“那我就去打WA6-2131了。”

“去打啊!”

“或者我可以打电话给警察局的失物招领部门。他们一定很感兴趣你私藏了多少巨款。你还记得警察说这是违法的吗?”安娜开始反击了,这是在这个家里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

“那你也违法了!”

“是你捡到了钱,不是我。”说着,安娜拿起了电话。

“是我捡到的,我就是要把它们藏起来!”卡尔气愤地说。

“你休想,除非我得到自己那一份。”

“你的那一份?!你是想得到全部!”卡尔的声音已经变成嘶吼。没想到安娜比他还要激动,她几乎是用呐喊的声音说:“我没有!我只是受够了又脏又抠门儿的生活!我受够了你、你的报纸、瓶子,你这个捡垃圾的老头儿!你这个发臭的守财奴!我只是想买其他女人都有的东西!”

卡尔举着双手,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我真的想把你撕成两半!”

“哦,得了吧,你不敢。你顶多敢打我的手,你都没胆量把我狠狠地打一顿,就像这样。”说着,安娜狠狠地甩了卡尔一巴掌。这个动作过后,两个人互相看了对方几秒钟,卡尔说:“好吧,你去打电话。但是你要搞清楚一件事,大衣要退掉,其他的东西也要退掉!包括这美甲油!”卡尔用手将茶几上的美甲油掀翻到地上。安娜惊叫起来。

“你最美的地方的确是最美的!你已经没有其他美丽的地方了!”

安娜蹲在地上,伤心地捡起美甲油,哭喊着说:“我要报警!”

“报警啊,报啊!”

安娜打电话找接线员。卡尔拿起了一座雕像,继续咒骂道:“这个臭东西需要二十二美元五美分!”说着他拎着雕像离开了屋子,只留下歇斯底里的安娜拿着电话。临走时,卡尔对安娜吼道:“告诉他们,我在楼上。”

安娜的情绪已经接近疯狂,但是在接通电话的瞬间,她抚摩了裘皮大衣的衣领,这让她放弃了报警的想法。因为她深切地知道,事情一旦说出去,她所喜爱的东西都将失去。电话挂断了,她来到厨房,抚摩着干净整洁的灶台,从上面的咖啡壶里倒了一杯咖啡。接着,她拿起那瓶胃药。她知道这种药的食用剂量不能超过一勺半。所以,她将剩下的所有药都倒进了咖啡杯里。

此时,卡尔正在阁楼上美美地数着钞票,但是为了能恒久地拥有这个梦,他也决定要置妻子于死地。他拿走的那座雕像可以帮他,因为它够大、够长,也够坚固。正当他练习动作时,安娜在门外叫门。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就这样在阁楼里见了面。

“我是来给你送咖啡的。”安娜端着咖啡说。

“我以为你把警察也叫进来了。”

“不,我改变想法了,我决定不报警了。”安娜说,“就按你说的,我会把大衣和其他东西都退掉。”安娜把咖啡递给卡尔。卡尔则双手背在身后,拿着那座雕像。

“我们不再买东西了?”

“不买了,除非你要买东西。给你咖啡,喝一口吧。”

卡尔一只手接过咖啡,另一只手仍旧背在身后,问道:“你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快?”

“我觉得……”安娜用余光看了一眼卡尔,继续说,“我觉得这不公平,毕竟钱是你捡到的,而不是我。”

“所以,除非我说买,否则就不会再买东西了,是吧?”卡尔将咖啡放到一旁的木箱上,安娜则劝他赶紧趁热喝。

卡尔晃动着身体问道:“那你为什么还穿着这件大衣?”

“我只是想多穿一会儿,我穿着它很漂亮吧?”安娜用手轻抚着大衣上的绒毛,笑脸迎人。原本安娜进来后就坐在卡尔刚才坐过的位置,所以此时的卡尔对她说:“你站起来,让我看看大衣的后面。”

安娜断定卡尔是一个胆小的人,所以对他毫无防备,便顺从地站起身。这时,卡尔大喊一声:“你以为我有多蠢?!”随之而来的还有惊叫声。手起手落的瞬间,安娜的头被雕像狠狠地一击,她立刻倒在地上,断了气。但是,卡尔仍不解气地继续对着她的头猛砸。

心情平复之后,卡尔坐了下来,拿起一旁的咖啡喝了一口,笑着说:“你身上唯一的优点,安娜,就是煮得一手好咖啡!”接着,一杯咖啡一眨眼进了卡尔的肚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