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兮葭的手下给他们送来了床褥锦被、桌椅茶具、以及洗漱衣物,玄束沐浴完后,让人换了热水给晓唯, 自己站在门外为她护守。
屋内。
“溟儿, 你怎么弄得这么脏啊…”晓唯看着溟儿一泡进去几乎变成黑色的盆中水, 感慨着。
“还不都是为了你!”溟儿无奈地撇了撇嘴, “那晚我带着玄束去了谷地, 就看见遍野尸骸再加上你碎裂的竹杖,你是没见当时他的脸色啊…”
“然后呢?”晓唯给溟儿换了一盆水,继续梳洗它的羽毛。
“然后我就告诉玄束你没事, 应该是被带到了其它地方,结果他就拽着我日夜兼程, 本灵物的翅膀都飞得抽筋了…”溟儿对着晓唯大吐苦水。
“是, 是, 溟儿辛苦了!”晓唯用手帕为它擦干,让这位风族灵物重新恢复洁白。
给溟儿收拾完, 晓唯这才脱了衣服跳进为她准备的大木桶,温热的水温一下子驱散了她连日来的疲惫。
三日,短短三日时间玄束就赶来了,她本以为最快也要五日才行。如此星夜兼程,溟儿都被累成这样, 那玄束呢?晓唯忍不住去想, 虽然她早知道玄束很厉害、武功很高强, 超乎她的想象, 但人总有极限, 即便是玄束也会累会痛的吧…
“你睡着了?”溟儿扑扇着翅膀飞到晓唯头顶站定。
“……”
一手将它抓下来塞进水里,晓唯看着溟儿复又变成“落汤鹰”, 死死扒着木桶边缘不敢松爪子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等我上了岸你就看着吧!”
溟儿底气不足的威胁没有一丝震慑力,晓唯一边笑一边扬手往它身上泼水,“呵呵,那还要看你上不上得了岸了!”
笑声、泼水声以及溟儿可怜兮兮的鸣啼声交织成一片,从屋内传到了屋外,玄束背靠着门边,仰望夜空皓月分明,唇畔浅笑的剪影满是温柔。
耗费了超过玄束三倍的时间才沐浴完,晓唯换好干净衣衫走了出来,溟儿还在为刚才的“溺水事件”闹脾气,飞到屋檐上一边晒着月光一边梳理羽毛,作势不理晓唯。
“这是…”晓唯指着石床上铺着的以及桌上那一对红烛问。
“兮葭送来的,”玄束从门外走进来,“你之前没注意到?”
摇摇头,晓唯有些无奈,这个兮葭,难道以为她今夜成亲吗?!
“你还病着,莫要站在门口吹风…”玄束拉着晓唯在一旁竹塌坐下,从背后轻轻拥住她,为她挡去窗前的夜风。
“我把一切都告诉子泉了,”晓唯倚在玄束怀中,枕着他的手臂,“都说感情的世界没有对错,可为何我总觉得对他有深深的亏欠…”
“因为三生三世实在是一段太长的时间了,”玄束缓缓而言,“即使是我们,也逃不开命运织就的罗网。”
“子泉好像已经恨我了,他要我离开,再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这就是你不愿搬出这间木室的原因?好躲着子泉,怕他看到你生气?”
“嗯。”
“不提前世,今生我认识子泉也已经很久了,”玄束轻轻叹了口气,“作为大唐皇室一员长大,他从不会轻易对人事认真,而一旦认真起来,他就会变得再也无法放手…”
“…那我该怎么做?”
“你先不要想得太远,唯今之计只有先解开子泉的噬魂禁术,”玄束说着拿出陈墨凡那本“魔物志”,“这本书上记载,忘川水自休与山流经,通往冥府,尽头却是在这魔界。”
“用忘川水可以解噬魂禁术?”
玄束摇了摇头,翻开书页给晓唯看,“忘川水的尽头是一汪浅潭,潭边生满了迷迭香和忘忧草,这本魔物志的执笔黄泉老者就在此地。”
接过书册,晓唯只见上面写道:老夫黄泉老者,自远古时便守于忘川之尽,查魔界众生,著此书以详记…
“嗯?这页怎么撕破了?”晓唯望着那页纸,发现只剩了一半。
“我拿到时便是如此,或许在地府损坏了。”玄束说这话时侧了脸,没有看她眼睛。
“那接下来我们就要去找黄泉老者,向他请教如何解开噬魂禁术?”晓唯不疑有它,
“嗯,正是,”玄束用长长的外衫裹住晓唯,“早点休息吧…”
“你一路赶来辛苦了,”晓唯笑着转身,拉过玄束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所以今夜你先睡,换我守着你入眠。”
柔柔月色从木屋“天窗”丝丝透下,撒了竹塌上两人清辉满衣。
“玄束…”
“嗯?”
“子泉说,当日在三昧禅斋水塘边最先找到我的是你…”
“嗯。”
“所以,你为我掉泪、说你爱我也是真的?”
“……”
“玄束?”
“……”
“……你睡着了?”
“…嗯,睡着了。”
盈盈月色下,看到玄束脸颊微红、闭着眼睛不看自己,晓唯忍不住嘴角扬起笑意,不再言语,任柔情蜜意伴着月华,在两人之间静静流转。
夜渐深,风微凉。
玄束听到晓唯的呼吸声变得平缓均匀,睁开眼睛,发现她倚在墙边已经睡着。
安静躺着凝望晓唯,玄束只觉她安宁怡然的睡颜拥得自己很暖,暖得让人沉醉、无法自拔。
斯夜静谧,除了呼吸心跳再没有其它,玄束坐起身,轻轻抱着晓唯将她放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屋内红烛摇曳,将鸳鸯绫罗锦被映出淡淡光晕。
玄束手心轻抚床上安睡之人的脸颊。今天若真是他二人成亲之日该有多好,如此,他便能名正言顺地照顾她一辈子,牵起她的手看尽沧海桑田,碧落黄泉…
夜风轻轻吹过,熄灭了那一双红烛。
玄束眼眸黯然,转身走出木屋,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
十殿正东,环境清幽的两层小楼里,子泉没有点蜡烛,独自一人静立在窗边。
“...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月色轻照下,子泉望着来人的双眸冷冽,“今日入十殿你的声势不小啊…”
玄束淡淡地看着子泉,眼中是让人看不清的深邃,“噬魂禁术或许有解,你现在放弃太早...”
殷红色魔光一闪即灭,截断了玄束鬓边发丝,在他身后透墙而过,子泉眼眸凝成微红,“我何时候需要你来教训?!”
“…我和晓唯准备去忘川尽头寻找黄泉老者,请他告知解去你身上禁术之法,”玄束丝毫不为所动,仍是淡淡言语着,“然后,你便有机会重返人间。”
“助我解开噬魂禁术,然后你就可以安心和晓唯在一起了吗?”子泉眼中一丝冷冷笑意。
玄束掌心微握撩起衣袖,一串红色咒文顺着他手臂骤然显现, “我和蓝眸天魔订下契约,已是命不久矣…”他眼眸微凉,凛凛冷寒四溢,惹得空气都好似被桎梏。
在魔界的时间不算短,子泉深知魔之契约牢不可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风吹来的乌云缓缓聚集在一起,遮星闭月。
小楼中烛光轻燃,一夜未熄。
晓唯那一觉一直睡到次日傍晚时分才醒,起床后便觉精神十足,全身力气尽数恢复,之前的病状不药而愈。
十殿主司灵王自玄束来后,已经基本上成了晓唯木屋的常客,似是因玄束初入十殿时显露的超强实力,而动了召他入麾下的心念,一副求才若渴的真挚,诚意十足。
在得知晓唯他们要去忘川尽头找黄泉老者后,灵王便自愿领路,主动提出带他们前往,条件是玄束认真考虑加入十殿之事。
暗夜中,十殿院落灯烛晦暗。
兮葭的身影左躲右闪,小心翼翼地溜进南院,来到白焱房前。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她抬手敲门。
“咚、咚咚、咚!”
“是谁?”
“是我,兮葭。”
门“吱呀”一声打开,白焱将兮葭让进房中,反手又锁上了门扉。
“怎么样,有什么新进展吗?”水鬼迫不及待地问。
兮葭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详详细细给他们几个讲了自己从晓唯那里发现的新情况,语毕,忍不住托着下巴感慨,“少司命、晓唯,再加上新出现的玄束,剧情真是急转啊!”
“听闻少司命是从人世入魔而来,看他高贵的气度和桀骜的姿态,”曼姬眼眸秋波微转,“我认为他可能曾是人间帝国的皇上,沐晓唯是弱国公主,为了国家大义与少司命联姻,而玄束她的御前首席侍卫,为了守护公主不惜与少司命一战,结果三人同坠魔界。”
“…我觉得不像,”兮葭摇摇头,“那些皇室贵族都养尊处优,晓唯、玄束在木屋那种简陋环境都住得安然,所以我猜,晓唯是自小家贫、被卖入有钱人家冲喜的民女,少司命是她默默钟情的公子少爷,玄束则是路见不平救她于水火的少年侠士!”
“照你们这么说玄束和少司命应该是情敌了?”水鬼皱着眉毛,摸了摸自己苍白的下巴,“可我昨夜守在少司命的小楼外,却看见玄束深夜翻窗而入,一直呆到整夜才离开…”
房间中几人一阵沉默。
“你的意思是,玄束和少司命看起来关系不错?”兮葭疑惑地问。
“...不是吧,”曼姬娥眉微颦,望了望兮葭,“你不会想说…”
“莫非,玄束喜欢沐晓唯、沐晓唯喜欢少司命,然而少司命喜欢的是玄束……?!”水鬼挣扎着说出了几人共同的疑问。
房间中又是一阵沉默。
“正是如此难辨真假的关系才值得我们一赌,不是吗?”白焱说道,“我等趁灵王大人不在这段时间,散播赌局消息,一切转入暗中进行。”
“可是天魔大人就快回来了,我们这么大肆开盘会不会…”曼姬有些犹豫。
“无妨,”白焱笑着说,“十殿禁赌令是灵王下的,他不在天魔大人才懒得管我们。若是这次搞得好,说不定天魔大人自己也会有兴趣赌上一注…”
“我说还是低调点好,”水鬼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白焱,“万一灵王大人回来知道了,我们可就有得受了。”
基本上讨论完毕,兮葭等趁着夜色各自离去,房间中只剩了白焱自己。
借着朦胧烛光,他端详着那张水鬼为了暗中通知人来参赌、特意绘制的十殿密道全图,嘴边惯有的笑容逐渐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