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掌心, 子泉似低吟似呢喃着一段咒文,沉沉的语调让空气都被牵扯着盘旋起来,将满地枯叶四散了一天一地。
伴随殷红色魔光愈显愈浓, 空气中零星碎点的光斑开始出现, 紧接着, 无数长着通明翅膀的妖精凭空显形, 凝碧色眼眸映出一地光华。
因着子泉的召唤咒文而来, 妖精们越聚越多,在远处无妄海吹来的风中起舞,引韶华纷飞、流光溢彩。
“这是…”望着眼前如斯美好画卷, 晓唯有些搞不清子泉究竟想做什么。
“应咒而来乃妖精天性,无可抗拒, ”子泉眼眸被深红溢满, 已映不出丝毫光华, “在魔界,唯有妖精的血液甜美, 可与人类一比…”
随着话音方落,子泉的嘴角挂上了一丝残忍邪魅之笑,右手从空气中幻化出长剑,直直劈向离他最近的妖精。
轻灵画卷就这样被长剑撕碎,飞溅出殷红的血墨, 妖精的凝碧双眸还闪着光华, 似是尚未意识到已自此与身体两离。
血雨从它的颈部喷出, 流入长剑一侧的凹槽中, 子泉反手将剑刃送到唇边, 宛如轻酌佳酿般品尝着妖精之血。
晓唯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根本来不及思考,但见凝碧眼眸的妖精头颅带着血丝冲自己飞来, 然后就在她面前被结界弹开,染红了一地枯叶。
已完全被嗜血之欲淹没,子泉舞着长剑杀入妖精之中,以殷红魔光禁锢住它们退路,随后,便是毫不留情的屠杀,决绝惨寰。
妖精们悲鸣遍野,无数被斩断的四肢、头颅在枯叶间飞散,绯红血液如决堤洪水流落大地,空气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血红纱雾。
眼前是数不清的头颅、四肢掠过,身边是望不尽的尸体残骸,结界隔开了晓唯与那片血腥,却抹不去映红她眼眸的飞血。
思维被近在咫尺的杀戮搅得混乱不堪,晓唯被结界咒文所困动弹不得,即使她闭上眼不去看不去瞧,也止不住耳畔传来妖精们挣扎垂死的尖叫与悲泣,一声声,刺痛人心。
不知过了多久,晓唯感到手心已被自己握得有些发麻,四周的声音渐渐止息,空气中浸透着浓得驱不散的血腥味道。
她慢慢挣开眼睛,漫天的枯叶纷扰中,子泉凝立在天地间,锦色衣衫染尽殷红,手中微垂的剑尖滴下颗颗血珠,尸骸、头颅、断翼从他的脚下蔓延,堆砌了一隅蛮荒遍野。
无妄海的风带来丝丝清冷,子泉暗红眼眸缓缓变浅,一点点澄澈起来,他转身踏过一地尸骸,慢慢走向晓唯。
微微红光轻闪,晓唯身前的结界退去。
“…你都看到了,如今,我还能称为'人'吗?”子泉的声音让空气带出了一丝微凉。
沉默。
晓唯望着子泉面容,想看却看不真切。
“我,一直都在骗你…”风吹起子泉的发丝和衣角,清澈眼眸倒映出晓唯苍白的脸色,“三昧禅斋水塘边,为你落泪、说爱你的并不是我,那个人,是玄束…”
枯叶渐散。
晓唯恍惚觉得,子泉是在有意推开她,将这满地尸骸残血和早已种下的谎言欺骗铺开来、横在两人之间,让她无法逾越。
“你不欠我什么,”子泉微微垂下眼眸,有一点冷淡、有一点决绝,“我们就此别过吧…”
眸间清冷,仿佛他和她之间从此再不相识。
浓浓的血腥气息让晓唯晕眩,她感觉谁在轻扯自己衣袖,转头看去原来是弥舍。
轻叹,无言,晓唯站起身,任弥舍衔着她的衣袖往远处离去。
枯黄的落叶仍在空中盘旋、流连,仿佛要舞尽今生最后一场绚烂。
立在原地注视着她一步步走远,子泉眼中清冷不再,星星点点的微光绵延,一寸一寸连成长线,一滴一滴凝成珠链…
就这样吧,晓唯,
远远离开魔界,离开我,再不要回头。
漫天枯叶终是落尽,一片一片,掩盖了殷红,掩尽了情长。
萧索处,不泣别离、不诉终殇。
无妄海畔岩石后,几个屏息许久的身影一直等到子泉背影完全消失不见,这才松了口气。
“…你们说,少司命和这新来的沐晓唯究竟什么关系?”女子托腮疑问,姝颜曼妙姣好,环佩微摇间轻纱束腰,宛如水畔洛神误入魔域。
“曼姬,这你还看不出吗?肯定是这女子痴迷司命大人,司命大人被她缠得不耐烦所以才在她面前上演血腥一幕,好吓退她…”一脸苍白铁青的水鬼自信满满地说道。
“什么啊!”兮葭不屑地瞪了眼水鬼,“你忘了少司命大人带晓唯回来那晚多么呵护她吗?我看是少司命大人痴迷晓唯还差不多!”
“要是少司命大人喜欢这女子,又怎么会上演刚才这一幕?”水鬼满不服气,“最可惜就是咱们躲得太远了,听不到他二人刚才说了些什么…”
“你这是在埋怨我?”白焱嘴角笑容微微一闪,“少司命方才那种嗜血之态,若不是我选了这个角落,你还有命在这里闲谈?”
“好了好了,”曼姬玉手轻摇,制止住眼看就要吵起来的水鬼几人,“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我去找沐晓唯,”兮葭率先举手表态,“套她的话。”
“…那,少司命呢?”曼姬眼波在水鬼和白焱之间流转。
“今天是我将沐晓唯和少司命凑成堆的,不可能还是我…”白焱笑着望住水鬼。
“…我不去。”水鬼坚定地摇头。
“老规矩,”白焱从衣袋中拿出四枚刻有数字的石子,“一指挥,二跑腿,三旁观,四随意…”说完,他猛得将石子抛上空中,四个身影随即跃起落下,一人手中握着一枚抢到的石子。
“我是一。”白焱笑容灿烂无比。
“我旁观。”曼姬绽放出无比美貌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石子,似乎很喜欢这个清闲的任务。
“我抢到四,随意!”兮葭也笑得开心。
“那么,我就指挥了,”白焱一笑露出银牙,凛凛闪光,“跑腿的,去追随少司命,时刻向我们汇报他的情况。”
无妄海的风“嗖嗖”掠过,水鬼无言望着手中刻有“二”的石子,恨不得把它吃了。
晓唯跟着弥舍终于找到路回了石室,鼻端似乎还残存着之前浓郁的血腥味,一阵强烈地反胃涌上心头,她急忙快步跑到木屋后面的树林中,在草丛间狂吐起来。
几乎将胆汁胃液都吐出来,晓唯终于舒了口气,用旁边的土掩埋掉自己的“罪证”,又在溪水边梳洗完毕后,这才回到木屋。
“晓唯啊,这么迟才回来,你跑去哪里了?”兮葭在木屋中笑得开心,似是已经等候多时。
四处看看不见弥舍身影,晓唯知道它定是回了子泉身边。
“兮葭,我有些累了,你随意吧…”
“我就是'随意'才来找你的,我问你…”兮葭拉着晓唯在石床边坐下,谁知手心碰到她的皮肤却觉得无比滚烫,“咦?你很热吗?”
“没有啊…”晓唯摇摇头,她反而觉得有些冷。
兮葭正要说话,忽然“轰”地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震得整间石室都隐隐摇晃。
“发生什么事了?”晓唯忍不住向外张望。
“估计又是谁擅闯十殿,触发了白焱他们的陷阱而已,”兮葭随口回答着,然后切入正题,“晓唯,你和少司命大人是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晓唯但见兮葭两眼都闪着“吾八卦”的光辉。
“对啊,”兮葭点点头,“我们第一次在谷地见面的时候,少司命大人不是一眼就看中你、还带你来了十殿吗?”
谷地…晓唯想起了她和子泉的重逢,那次,想必他也是刚享用完妖精之血吧,只不过,她之前仅看到了结果,而这一次,却见证了整个过程…
仿佛又看到无数尸块、头颅朝自己飞来,晓唯心中不觉堵堵的,很是难受。
“你这是病了吧?”兮葭注意到她脸色和嘴唇有些惨白,直追水鬼,“要不我去找灵王大人帮你看看?他很厉害的,每次我有什么伤啊病啊,只要找他就一定能医好。”
“没事,”晓唯摇摇头,她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哪里都不想去,“我睡一觉就行了…”
“莫要乱逞强,病了不医如何能好?”熟悉的声音响起,晓唯转头望去,只见玄束站在门边,因为连日赶路、羽毛已经开始发灰的溟儿立在他肩头。
发丝有些许凌乱,玄束浅白长衫落了不少灰尘,俊美容颜亦是显出疲惫,但这一切却掩盖不了他眼眸中的笑意,以及看到自己后,那明显的安心。
好像一下子有了力气,晓唯站起身跑过去扑进玄束怀中,耳边传来他的心跳声,连绵出方寸温柔。
紧紧拥住晓唯,玄束嘴边溢出的轻笑是深得化不开的相思情衷。
“咳咳!”兮葭向着门边那两人轻咳,以提示自己的存在。
晓唯握着玄束的手把他拉进木屋,“这位是兮葭。”
对着兮葭礼貌性地点点头,玄束用手拭了下晓唯额间,随即皱起了眉头,“…怎么发烧了?”
“我没事,可能昨晚淋了雨受凉而已。”晓唯浅笑着不以为意。
“方才你所说的灵王可是大夫?”玄束向兮葭问道。
“在下乃十殿主司,医术不过是兴之所致,'大夫'之称愧不敢当。”灵王气质儒雅地从门外走了进来,一派文士风流。
“灵王大人,您怎么来了?”兮葭十分吃惊,十殿的主司大人可是不随随便便就出场的。
“有人一出手便毁了十殿半壁院墙,我职责所在,自是要来查探一二了…”灵王说着话,目光望向晓唯身边的玄束,“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玄束只是静默地望着灵王,不发一言。
“玄束?”晓唯不解地碰了碰他。
“…在下玄束,方才匆忙间未曾顾忌轻重,请见谅。”玄束这才开口。
灵王眼神在玄束和晓唯之间扫过,旋即一笑,“从刚才的架势看,玄束公子的身手决不再少司命之下,在下无比欢迎这般有能者前来投奔十殿。”
“过奖了。”玄束淡淡地回答。
“木屋破旧,沐姑娘身体也似有不适,我就破个例,提前许你两个离开映苦院,如何?”
玄束闻言看了看晓唯,眼神似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灵王大人的心意我们领了,不过这里挺好,不用麻烦了…”晓唯笑着拒绝。
皱了皱眉,灵王不解每个魔族都急着搬离的地方,为何这女子竟觉得挺好?“...玄束公子,你意下如何?”
“多谢美意,晓唯的话你听到了,如此即好,无需再麻烦。”玄束也是摇了摇头。
兮葭突然走到灵王身边,拉着他的手臂,“既然人家不愿离开就随他们吧,稍后我让手下送些生活用品什么的过来,不是一样吗?”
“这…”灵王仍是有些犹豫,“此举与十殿规矩不合…”
“灵王大人,你本来不就是为了玄束公子破例来的,如此不是正好吗?”兮葭拽着灵王向外走,“人家久别重逢,我们就不要打扰了,走吧走吧…”
看着十殿主司就这样被兮葭托着拽走,晓唯不觉笑了起来,“看来这位灵王大人对兮葭很好嘛…”说完,她发现玄束望着灵王离去的方向,目光有些复杂。
“怎么了?”
玄束收回眼神,“你觉不觉得他好似一个人?”
听了玄束的话,晓唯开始回想方才那灵王的一言一词、一举一动,思维逐渐清晰起来,“…这灵王,感觉好像怀清上仙啊!”
无论是那儒雅气质、文士风华,还是身为十殿主司、统管全局的架势,都像极了休与山主事怀清上仙。
玄束神色有些阴晴不定,灵王和怀清,会是他所想的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