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的北风异常凌冽,像刀子一般锋利,吹在大地上,刮开一层混杂着泥土的雪粉,吹在树上,树枝被剥掉一层枯皮,吹在江面上,推挤着战船挤碎冰块噼啪作响。
吕文焕站在城墙上,凝望着汉水北岸的樊城,汉水上连接樊城的的浮桥已被阿术炸断,眼见着蒙古兵江水般涌进城中却无能为力,他知道没有襄阳的接济,樊城是保不住的,樊城的失陷势在必然。
很快便有人来报,说樊城陷落,全城军民无一生还,简相伯和贺秋雁战死南门。吕文焕长叹道:“天欲灭樊城,我吕文焕又能奈何!”
副将道:“樊城已破,襄阳唇亡齿寒,将朝夕不保,将军以为我等该怎么办?”
吕文焕道:“我这里写有三封求救书,你命人设法速速出城,将这三封信分别送往朝廷、李庭芝和夏贵。”
副将问道:“何故还要送往重庆?”
吕文焕半晌无言,继而叹息道:“只怕朝廷的援军是没有指望了,但是襄阳决不能丢失,只希望李庭芝和夏贵能念在食君之禄终君之事的份上能再次出兵为襄阳解围,一旦襄阳不保,朝廷也危在旦夕。”
于是副将安排三支小队,悄悄出城赶赴三处求援。
求援兵刚刚出城,刘整和阿术马不停蹄率领大队人马过江围住襄阳,想一鼓作气攻破城门。吕文焕命人严守城门,不予出战。刘整在城门下跃马扬鞭,仰头对吕文焕喊道:“吕将军,樊城已破,襄阳已成孤城,若吕将军洞晓时务,当开城归顺,大汗必不会计较往日之事,将军亦能封侯加爵;若负隅顽抗,不识时务,只要我军扬鞭一挥,可让襄阳夷为平地。”
吕文焕怒不可遏,骂道:“刘整贼子,你身为宋臣,朝廷不曾亏待你,委你大州之任,你却投敌卖国,反杀宋国军民,难道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刘整被他一骂,又羞又怒,骂道:“说什么朝廷不曾负我,你的朝廷早已不是赵宋的朝廷,分明是一帮奸臣小人的朝廷,将士在疆场誓死守城,他们却在临安花天酒地,安守尊荣,不但不知体恤将士劳苦,还百般迫害,如此朝廷,保他何用?”
吕文焕岂不知道刘整因何投敌,正是自己的兄长吕文德和贾似道合谋迫害,才逼得他投靠蒙古。吕文焕心中也明白刘整所说的言论句句属实,他也预感到宋廷已是穷途末路了,但他想虽然朝廷腐朽,对待边将寡恩,但吕家世代受朝廷恩惠,即使不能保住襄阳,但也决不能将襄阳拱手献敌,落得万世骂名,于是手指刘整慷慨道:“刘整,你听着,我吕文焕身为大宋臣子,必将尽到臣子该有的职责,总之还是那句话,朝廷可以负我,但我绝不负朝廷。”
刘整见无法劝服吕文焕,只好道:“吕将军果然大丈夫,刘整佩服。我有一言,不知将军愿听否?”
吕文焕道:“若还是劝降之言,就免开尊口。”
刘整笑道:“吕将军既有言在先,刘我岂敢再让吕将军做违背诺言之事?我许将军一月时间,让将军到宋廷求援,若宋廷来援,我们再战,若宋廷在樊城陷落、襄阳粮绝的情况下还见死不救,那时便不是朝廷有负将军,而是逼着将军不得不为襄阳全城军民的生命做出明智选择了。吕将军意下如何?”
吕文焕默而不言,沉思良久。
刘整得意而笑,他已看出吕文焕心有所动了,于是掉马喊道:“吕将军,一个月后刘某再来拜会。”于是率军退去。
阿术担忧道:“刘将军,万一宋国派兵来救,我们岂不是坐失良机?”
刘整道:“阿术将军请放心,宋帝必不会派兵来援。”
阿术奇道:“刘将军如何得知?”
刘整道:“将军和宋国打了这么久,难道还摸不透他们?宋国可堪领兵的边将如今只有张世杰的忠顺军、李庭芝的扬州军和夏贵的蜀军,但是这三支军队都被我们打败,虽然李庭芝仍然在襄阳城外没有退去,但已是惊弓之鸟,也不敢轻易进军。其余兵将不堪一用,宋廷早已无兵可派。”
阿术欣然点头,“原来刘将军早已胸有成竹。”
阿术又道:“将来我们进军临安,水战不可避免,吕文焕熟知水战,且对宋国地形和用兵驻防了如指掌,若能赚他来降,灭宋将势如破竹。但他与吕文德不同,素有忠烈之心,为人正直,故而才能在如此艰苦的困境下坚守襄阳这么久,所以我们只能让宋廷逼她来降。”
阿术道:“刘将军果然所谋深远。”
李庭芝的军队正在城外大营修整,等待王智和左宝书的信息。李庭芝和继先、凌云霄、南宫逸帐中商议下一步援襄计划,忽然左宝书和王智急匆匆进来,继先惊道:“二位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智道:“樊城……樊城陷落了!”
“什么?”庭芝和继先异口同声惊起,继先忙上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王智道:“我们刚到襄阳,便见阿术和刘整的大军围困襄阳,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樊城已于昨天下午陷落。”
左宝书道:“简相伯、贺秋雁和宋崇文都战死了,全城军民惨遭屠戮,无一幸免。”
庭芝惊呆,顿足痛怒道:“百姓何辜?”
继先一拳砸向木桌,咬牙恨道:“誓报此仇。”
凌云霄不敢相信,“相伯和秋雁竟没有能逃出来?”
左宝书道:“宋堂主要掩护他们出城,简大侠誓死守城,宋堂主只好留下来助他,奈何蒙古数万兵士,他们怎么抵挡得了,被乱军砍得尸首不分。”
南宫逸听至此,已经泪眼朦胧,暗暗发誓与蒙古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继先又忙问道:“襄阳现在怎么样?我们要赶紧派兵救助。”
左宝书道:“继先莫急,现在襄阳已经无忧,不知为何刘整大军来到城下不久,却又退走了。”
正说话间,账外来报,说襄阳求救,庭芝忙令进来。
信使道:“李将军,樊城陷落,襄阳危在旦夕,现在城中粮草衣物尽绝,百姓拆屋作柴,挖草为食,但我们誓死守城,吕将军命我向李将军求援,请将军速速援助襄阳。”
庭芝命他起身,道:“襄阳之事我已知道,此刻我们正在谋划援襄之事呢,你回去转告吕将军,我绝不会弃襄阳于不顾的。”
信使激动得涕泗横流,忙磕头谢道:“末将代襄阳军民谢谢李将军。”
继先上前扶起他,“都是朝廷之事,何来言谢?你告诉吕将军放心守城,不要着急,安抚好军民之心,我们会尽快想办法的。”
信使应允而去。
庭芝收到求救后,与继先商量,打算再次联络范文虎,虽然范文虎不济事,但只要他肯出兵,即使不主动攻打蒙古军,也能牵制住他们,使其不敢袭击庭芝军后方,好让庭芝集中全力攻打刘整。于是庭芝便再次派人联络范文虎,范文虎见樊城陷落,明白若此时再不进军,就算贾似道再袒护,朝廷也终不免会治其罪,答应庭芝的出兵请求。庭芝大喜,便计划如何如何出兵。
樊城陷落后,刘整和阿术把水军全都安排到城中驻扎,独留阿里海牙驻守城外大营。刘整日日在汉水中操练水军,向南岸的襄阳耀武扬威,自樊城陷落后,襄阳以北再无险阻,建立在汉水上的据点已毫无意义,蒙古军可在汉水上随意往来。吕文焕将襄阳北门守军增添两倍,以抵挡随时可能面临的进攻。
如此数日,蒙古水军的演练日日不辍,而吕文焕的担忧却与日俱增,襄阳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五日后,刘整依然按原先的阵势来演练,然而却让阿术偷偷抽调走了三万人马。谁也不知道阿术带着这三万人马到哪里去了。这一切都是刘整正在酝酿的计谋。
庭芝已与范文虎协商好进军计划,两日后,庭芝先让继先做先锋,带左宝书、王智和两万人马沿江而上攻打樊城,凌云霄和南宫逸押送一千艘粮草船随后,庭芝率大部人马从陆路进攻樊城东门,范文虎带上援襄粮草入襄阳南门。庭芝冀图以强大兵力吸引刘整与其对阵,给援襄粮草船创造入城机会。
范文虎行军十余里,突然西方杀来万千兵马,惊吓之余一看竟是蒙古军,这正是两日前阿术悄悄调走的军队。刘整之所以决定一月后围攻襄阳,就是算准了吕文焕一定会坚守,若强行攻打肯定伤亡不小,若给他喘息机会,他便会向朝廷求援,只要暗中探明襄阳求援的方向,便能将援军一网打进。而这正是被围困铁桶般的襄阳能轻易走出三个求援信使的原因。
范文虎被阿术的突如其来震破心胆,还未交战,便急令回军,苍茫逃去,军旗辎重散落一地,援襄的粮草全部遗落于阿术。阿术不管粮草之事,命大军挑上宋军的旗帜装作范文虎的援军继续朝襄阳前行。
继先率先到达樊城南门,与刘整开始恶战。不久,庭芝的大军到达樊城东门,蒙古军严守城门不予出战。就在此时,北面忽然杀来阿里海牙的大军,庭芝便与之陷入大战。
凌云霄的粮草船停在江上等待入城时机,襄阳城上的宋军摇旗助威,振奋异常。忽然,南面飞尘滚滚,战马嘶鸣,凌云霄和南宫逸回头一看,见飞尘中挑出宋军的大旗,凌云霄喜道:“看来是范文虎的援军来了。”
未几,南宫逸忽感不对劲,忙惊呼道:“不好,这不是范文虎的援军,他的军中哪来这么多战马?”
凌云霄大惊,“难道是蒙古军伪装的?”
南宫逸道:“依我看多半是。让船快快向江心聚拢,远离岸边,做好准备。”于是延绵停靠在江岸的粮草船急速划向江心。
阿术的大军来到后,见凌云霄已经识破他的计谋有所准备,战马也奈何不了舰船,只好作罢,向樊城去了,突袭庭芝大军南面。庭芝正与阿里海牙混战,哪里看到南面杀来的阿术,正在此时,城中的蒙古军突然开城杀出,庭芝三面受敌,伤亡惨重,只好边战边退。继先交战中收到急报,说主力受挫,赶紧撤军,继先只好匆忙回撤。
吕文焕见庭芝军来援,正要下令出城相助时,却见援军纷纷撤回,知道必是情况有变,赶紧又回军城中。幸好凌云霄早有准备,粮草船没有损失。
大军回营后,庭芝让人清点兵马,竟损失近半,又得知范文虎不战而退,更加怒不可遏,立即上书弹劾范文虎。经此一站,庭芝也无力量援襄了,只能就地修养。
且说远在重庆的夏贵收到求援信后,虽然吃过刘整一次败仗,却仍然带五万大军乘船出峡江来援,只是路途遥远,远水难解近火。吕文焕又苦苦坚守了二十日,城中百姓几乎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而朝廷的援军依然杳无音信。吕文焕并不知道,他送往宋廷的那封求救书竟被贾似道扣押,混混度日的度宗皇帝根本就不知道襄阳的困境。
吕文焕来到北门楼上,这日正是刘整与他约定的再会时日,刘整率领的大军已在城下等着他。吕文焕望着黑压压的蒙古军,回头又看了看手下的军士,个个面黄肌瘦,没有一件完整的衣服,虽然他们意志仍然是坚定地,但目光确是空洞的。吕文焕想想数年来他们陪着自己苦守的时光和恶战的场景,铮铮铁骨的男子汉竟然不禁落下一行泪。他仰头望向长天,心中念道:“我吕文焕有心为襄阳而死,但岂忍心让军民与我同赴死?”然后对刘整喊道:“刘将军,若你答应我一事,我便让出襄阳,否则,虽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开城。”
刘整道:“吕将军请讲。”
吕文焕道:“襄阳守城九年,蒙古对襄阳恨之入骨,但是我守城乃忠君事主之本分,与全城军民无干,蒙古军入城后,不得伤害襄阳军民一分一毫。”
刘整作揖恭敬道:“吕将军终君之事已经做完,爱民之心更令刘某感佩,我答应你,绝不伤害襄阳军民,有违此言,万劫不复。”
吕文焕转向东南方向,长拜道:“皇上,非吕某不忠,我已经尽力了,襄阳已经尽力了。”于是令人打开城门。
襄阳终于在坚守九年后,于1273年二月开城投降。就在当月,忽必烈改蒙古为大元。
襄阳陷落的消息传到朝廷,满朝震惊,庭芝的弹劾奏折也送到朝廷,群臣对范文虎嫉妒愤怒,陈宜中请诛杀范文虎,但贾似道却仍然袒护他,只降了他一级,让其担任安庆知府,却治庭芝援救不力、贸然进攻之罪,贬他去广南,庭芝对朝廷失望至极,一气之下罢官回了京口老家。
刘整攻陷襄阳后,稍作休整,顺江而下直取鄂州,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拿下鄂州。而此时,前来援襄的四川制置使夏贵的军队才行驶到荆州,忽然传来襄阳、鄂州早已沦陷,恍如天雷击顶。夏贵心想蒙古攻陷襄阳和鄂州,从此四川与朝廷的联系便被拦腰截断了,若蒙古分而攻打两处,朝廷和四川将很难互救,但既然鄂州已陷落,此时再往前行也无意义,便命大军停驻荆州,暂观形势。
庭芝罢官之时,已让继先离开荆湖,建议他前去临安。继先以为蒙古攻陷荆湖后,很可能会长驱直入图谋岳州和潭州,荆湖南路地势平坦,易攻难守,且驻守力量相对薄弱,若元军长驱直入,将势如破竹。继先不放心岳州和潭州,吩咐凌云霄同左宝书、王智同去南会,动员南会一同守卫岳州。继先在南宫逸的陪同下一同去了临安。
凌云霄来到岳州后,左宝书带他去见杨天问,把当前形式分析给他听,又以民族大义晓之以理,杨天问自然答应了愿意协助防守岳州,并把散落在各处的南会弟子全部召回岳州。
杨天问道:“抗击元军,南会众人义不容辞,但岳州知州是贾似道的人,他岂肯让我们帮他守城?”
凌云霄道:“大敌当前,我想他应该能分出敌我。”
杨天问道:“我看未必。”然后想了想又道:“这样吧,岳州城北20里的蒋家洼是一块重要的战略要地,若元军来攻,必经此处,我让南会弟子驻守此处。”
凌云霄道:“如此甚好。”
于是杨天问便与众堂主、总掌商量后便派人前去驻守。
元军正在鄂州休整,忽报夏贵援军已到荆州,阿术向刘整道:“夏贵乃我手下败将,待我率一万水军,再打他个屁滚尿流。”
刘整不慌不忙道:“阿术将军不必出战,夏贵想必不敢贸然来攻,若我猜的不错,他是在观望局势。”
阿术奇道:“观望什么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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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整道:“若宋国那边来援,他便可从背后袭击我们,若宋国不派援军,则形势难料。”
阿术道:“我明白了,看来这也是一只老狐狸。”
刘整与阿术商量先在鄂州按兵不动十日,静观夏贵动向,结果夏贵却毫无动静。
恰在这时,继先和南宫逸来到了临安,杨亮节见到继先不胜欣喜,道:“没想到李大哥来临安了,这么多年不见你,还好吧?”
继先道:“国家尚且如此,我个人又谈什么好与不好呢?对了,亮节,这是我的朋友南宫逸。”
亮节客气道:“幸会幸会!南宫大侠请坐!李大哥也坐下说话,听张世杰将军说你在襄阳,不知襄阳战事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
继先摇头叹道:“据我看,朝廷根本就没把襄阳放在心上。”
杨亮节道:“李大哥这话小弟不敢苟同,朝廷多次派援军救襄阳,怎么能说不关心襄阳呢?”
南宫逸道:“杨大人身居朝中,哪里知道疆场之事,你们听到的奏报有多少是真实的?更让人寒心的是,襄阳陷落后,范文虎只降级,而李庭芝将军却遭重罚,真是寒了浴血奋战的将士之心。”
杨亮节低头无语,半晌才道:“贾似道独专大权,连皇上和谢太后也对他百依百顺、听之任之,朝野之中哪个敢违逆他呢。”
继先道:“我们来时,夏贵援军已经到达荆州,但夏贵绝不是刘整的对手,徒损一将不如保一将,以为作将来之用,亮节可向皇上建议,调夏贵入京,拱卫京师防守。”
亮节依允。
继先细细思忖,又吞吞吐吐道:“亮节,你可否想法让我进宫一次?”
亮节知道继先是想见海心,这等惊天大事他岂敢答应,便委婉拒绝道:“李大哥,进来皇上病重,后宫轮流伺候,外人一律不得入内,别说你了,就是我也进不了内宫。”
继先失落道:“好吧!”
杨亮节按照继先的建议向朝廷奏请调夏贵入京,升兵部侍郎之职,圣旨下到夏贵处,夏贵却以荆湖事紧无法分身、愿为朝廷守疆驱敌为由拒绝领旨。得知消息后,继先预感不祥。果然,原来刘整已经多次派人暗中向夏贵劝降,夏贵正在左右徘徊,后见朝廷调他入京,他自知与贾似道久不睦,入朝后将凶多吉少,便率军投降刘整。
夏贵来降后,刘整没有了后顾之忧,且力量增大,决定率六万大军攻打岳州,阿术留守鄂州。接到刘整来攻的消息后,岳州知州惊慌失措,忙令将士登城守卫,紧闭城门,严禁进出。杨天问率领南会所有弟子约四千人齐聚蒋家洼,分三路驻守,左宝书、王智和史嘉禾率一千人为前锋,驻守蒋家洼北侧正前方,夏涵静、钟信和白礼率一千人守右侧,杨天问率领余庆春并凌云霄等两千人驻守左侧。
刘整的六万大军来势汹汹,很快便到达蒋家洼,左宝书的一千人最先与之交锋,刘整见这些人非兵非勇,虽力量薄弱,却个个凶猛,以一敌十,甚是惊叹。一阵厮杀后,元兵伤亡很多,但与之相比,南会之人毕竟力量悬殊,眼看难以抵挡,正此时,左右两路驻守的全都攻杀而来,刘整猝不及防,被杀的人仰马翻。当此时,刘整却不慌不乱,令大军对南会进行合围,心知就算对手再厉害,也不过几千人,自己六万大军还怕他们不成。
蒋家洼兵戈对阵,杀声震天,交锋半日,已是陈尸累累,血流成河,元军虽伤亡很大,但一点也不怯战,觉得这是与宋军交战以来最硬的对手,反倒个个杀红了眼,拼起命来。
南会的人大多负伤,死了不少弟子。正在这时,刘整下令弓箭手上前,于是乱箭如雨,射向南会众人,只见大量南会弟子纷纷倒下,而夏函静和余庆春也中了箭。
钟信扶住夏涵静,“夏堂主,要紧吗?”
夏涵静疲累加负伤,劲力消耗殆尽,“钟总掌不要管我了,我不行了,元军已经包围我们,你们赶紧想办法突围。”说罢,咬牙拔出箭冲向元军中拼杀,淹没在刀光中。
忽然,杨天问看到了刘整身旁的站马上坐着施义,施义正与刘整谈笑风生,看众人厮杀。杨天问从左宝书那里得知施义也是蒙古的奸细,就是啸天苍狐万长通,施义不过是他的化名,以此掩人耳目,想到他在南会中隐藏这么久,杨天问十分恼怒,蹬脚跳出人群,向施义一掌劈来,“施义,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施义见状,吓得忙打马后退,刘整一挥手,十余位弓箭手向杨天问射去,杨天问旋身躲开落在地上;忽然刘整趁他立脚未稳,拉开长弓,从杨天问身后射去。余庆春见状,不待多想,用尽全力飞跳到杨天问身后,这一箭重重射在余庆春胸前,等到杨天问回转身,余庆春已经倒在地上。
“余堂主,余堂主!”任杨天问喊叫,他已经没了气息。
这时,凌云霄从人群中杀了过来,边打边向杨天问道:“杨会领,元军势众,我们无法抵挡,要赶紧突围回岳州城。”
杨天问道:“好,我们的兄弟已经死伤不少,赶紧突围。”于是传令左宝书和钟信,集中人向南突围。
众人从南边杀出一个缺口,飞奔岳州城。
来到城下,凌云霄见城门紧闭,向守城将士高喊开门,守城人问是何处而来,凌云霄喊道:“元军正来攻打岳州,我等在城北蒋家洼阻击失败,请求入城。”
又问是哪路兵马,这下难住了众人。
杨天问道:“决不能说我们是南会的人,否则他们肯定不开城门。”
凌云霄思忖片刻,喊道:“我们都是大宋百姓,自发组织抗敌的,还请快快开门。”
然而守城将士不肯相信,眼看刘整大军就要来到,众人心急如焚,凌云霄忽然一想,“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去君山岛。”
“君山岛?我们不知道水路呀,况且这么多人怎么过去。”杨天问道。
凌云霄来不及多想,“我知道路,咱们先到洞庭湖边再说吧。”
众人又急匆匆向洞庭湖边赶去。
到了湖边,早有洞庭水师弃用的几十艘旧船停在码头,杨天问让大家立即登船,由凌云霄带领,驶向君山岛。约摸行了一个半个时辰,前方水面现出两点葱茏之色,凌云霄指着前方对杨天问道:“杨会领,前面就是大小君山二岛,小君山岛上居住的是御茶仙子南瑶兰,大君山岛上住的是君山鹤翁千士隐,二人都是在下的朋友。”
杨天问道:“此行人多,贸然来访,还望凌大侠多与二位高人解释清楚。”
凌云霄笑道:“不必多虑。”
船队到了大君山岛便停下,杨天问让众人先在船上等候,独让凌云霄一人先登岛通报。不一会,凌云霄带着千士隐和南瑶兰一同前来。
千士隐客气道:“不知南会众豪杰到来,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杨天问作揖道:“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打扰仙翁和仙子清净,还望见谅。”
千士隐笑道:“杨会领客气了,倒是平日里请你们也不来呢。”
南瑶兰也道:“我们在湖中居住,你们在湖边居住,说来都是邻居,请各位上岛吧。”
杨天问让众弟子在岛上的树林下休息,只带着总掌和堂主来到千士隐的茅屋中。
凌云霄道:“鹤翁,元军已经攻打到岳州,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岳州最多熬不过三日。”
千士隐十分震惊,“朝廷没派援军来?若岳州一破,潭州也守不住了,如此朝廷将与四川彻底断绝联系。”
杨天问道:“朝廷羸弱至此,任我等再以死抗击也力不能敌。”
左宝书担忧道:“只怕朝廷现在还没意识到大厦将倾。”
南瑶兰问道:“不知大家有何打算?依我看,既然你们已经与元军打了一场恶战,元军知道你们不好对付,为了免除后顾之忧,他们必会在岳州城破后前来找你们,大家应该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
左宝书道:“南仙子言之有理,我等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我们这么多人一起来,只怕元军已经知道我们登岛,君山岛亦非久留之地。”
王智也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便在此久留,不然君山岛也将鸡犬不宁。”
南瑶兰连忙道:“王总掌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智陪笑道:“我知道仙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君山岛毕竟地方不大,我们这么多人都挤在岛上,四面都是水,一旦元兵来袭,只能束以待毙。”
杨天问便向千士隐道:“这样吧,我们先在岛上借住两日,待弟兄们修养好便离岛去潭州。”
凌云霄便帮着千士隐和南瑶兰安排好众人,又将郑鸿飞、简相伯和贺秋雁之死与二人详细叙述,二人痛惜不已。
这一日,凌云霄正陪南瑶兰在院中晒茶,忽然天空上飞过几只白鹤,扑扑楞楞乱飞而去,仿佛受了大惊。南瑶兰抬头一望,疑惑道:“这不是仙翁的白鹤吗?受了什么惊吓?”
凌云霄忽然预感不详,急忙跑出院子到湖边探望,却见远处黑压压的舰船正向君山岛逼来。“不好,南仙子,元军来了。”凌云霄回头大喊道。
南瑶兰一听此言,忙道:“凌大侠,赶紧通知南会的人做好准备。”
二人立即划到大君山岛,这时,众人也看到了元军的舰队,做好了迎战准备。不多时,元军已经离岛不足百米,忽然,舰队散开,列成一线将岛团团围住。
凌云霄惊忧道:“莫非元军是想困死我们?”王智上前细细望了下元军的阵势,双眉凝聚,“只怕没这么简单。”然后向杨天问道:“会领,咱们要做好殊死一战的准备。”
杨天问早已洞悉一切,知道君山岛太小,元兵一围困,他们就成瓮中之鳖,但他不能让南会就此覆亡,向一旁的钟信吩咐道:“钟总掌,待会免不了一场大战,元军有备而来,等到交战时,我会与众兄弟在岛的南面突破一道生路,你和左堂主趁机率人登船逃走。”
钟信正色道:“会领,钟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杨天问道:“为南会留存力量后图发展才是要紧,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言。”又对千士隐道:“都是我等给仙翁和仙子带来灾祸,很是愧疚,待会就请二位和凌大侠一起随钟总掌上船。”
千士隐笑了笑,淡然道:“该来的躲不掉,能请你们来岛避难是老夫和瑶兰的荣幸,杨会领的心意我已明白,却是断断不会离岛的。”
南瑶兰也从容道:“自我来到岛上后就再没离开君山岛半步,若是祸事不可避免,那就在岛上坐等一切结果吧。我想凌大侠也是也个意思吧?”南瑶兰对凌云霄微微一笑。
凌云霄点点头。
杨天问见劝说不动,只好赶紧布阵迎敌。未几,却见元军舰队进一步向岛边驶来,等到离岛约莫三十米处停了下来,元军在甲板上列成阵势,密密麻麻地排成两排,全部张开弓箭,一声令下飞箭如雨射向岛上。岛上众人设法躲避,却也倒下不少。
这时,杨天问避开箭矢,一脚飞跳到树上,借着大树用力一蹬,身子成一道弧线划过天空,落在元军船上,史嘉禾和白礼也跟着飞跳到舰船上,砍元兵如砍瓜一般。钟信、王智见状,赶紧带着几十名弟子登上小舟冲去,元军见他们欲逃走,立即追上来一艘船,杨天问使足力气,一手溜出金锤,不偏不倚砸在元军的船帆上,将帆杆砸断成两截,震得整个大船左右晃动,吓得元军急忙爬下。
王智急命船只快走,刚刚冲出元军的包围圈,后面又紧追来一艘船,王智不等元军拉开弓箭,一脚飞向船头,来了个连环金刚腿,将十几名弓箭手啪啪踢到了水中,后面的人吓得不敢靠前。王智向元军怒目逼视,元军个个胆战心惊,手中的兵器也攥不稳了。
钟信喊道:“王总掌,快上船。”
王智回头望了下钟信,心知自己在这里可以为钟信拖延一段时间,决心与众人共赴难,便喊道:“钟总掌快走,来不及了。”
说话间,又一只船追来,王智立即跳过去与船上元军打斗,钟信知道若是再耽误时间,谁都走不脱了,便忍痛下令道:“走!”众人用力划船,在湖中飞驶而去。
双方打斗的正激烈,忽然元军的舰船上拉出回回炮,凌云霄一看,心已凉了半截,他在襄阳战场待过,深知回回炮的厉害,心想这下谁也逃不脱了。很快,数十门大炮齐响,打向岛上,只听得一声声震天巨响,轰隆一片,君山岛淹没在硝烟火光中。紧接着又是一轮轰炸,二岛燃起了轰轰烈火,不见人影,只有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杨天问望着岛上,眼神绝望,这时,王智也过来了,与史嘉禾一起围在杨天问身边,“会领,钟总掌已经突围去了。”
杨天问绝望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欣慰,“走,上岛,死也要和众兄弟死在一起。”三人飞跳回岛,淹没在烟火中。
过了一会,元军的火炮停下了,不多时便撤去。只有二岛仍在熊熊燃烧,却不知岛上之人是死是活。
钟信等人来到潭州后,立即进城去见潭州知府李芾,李芾见岳父大人突然前来,知道必有大事,二人一番对话后,李芾大惊,“元军竟会如此迅速?这么说来,南会的人恐怕难逃大难。”
莲心急忙道:“父亲冒死突围来报信,我们要赶紧加固潭州城防,想必元军很快就会到来。”
钟信连连点头,“对,荆湖南北两路的重要据点只有潭州了,潭州很快必有一场恶战,要提前做好应对才是。”
于是李芾调集周边兵马前来潭州驻防,收购大户粮食囤聚备战,又通知衡州知府做好协同迎敌的准备。
果然,三日后,刘整的大军来到潭州城下,刘整知道潭州城池坚固,远比鄂州和岳州难攻,早已做好准备,让留守鄂州的元军又调来五十门回回炮和三万精兵及粮草前来支援。霎时间,潭州城外聚集了荆湖战区所有蒙古最精锐的军队,潭州将迎来血雨腥风。
刘整先是截断进出潭州的所有通道,派重兵驻守城门外,每日以火炮轮番轰炸城内,采取围而不攻战法,慢慢消耗城内有生力量。这样僵持了二十余天,潭州城内出现了危急,数万将士齐聚城内,对粮食的消耗是巨大的,且将士每日被刘整军队的佯攻弄得疲于应对,战斗力大减。李芾见这样僵持下去绝非良策,决定趁夜率兵出城,偷袭元军。
深夜时分,李芾和钟信率领三万兵士悄悄出城,朝着元军大营暗中前进。原来刘整在攻打潭州之前早有准备,已经在潭州城内派去了暗探,李芾夜袭元兵之事刘整了如指掌,竟设了个空营坐等李芾。李芾来到元军大营后,却见营中异常安静,连巡逻之人也不见,心中疑惑有诈,欲退兵。
恰在此时,后方和左右两侧杀来敌军,李芾知道中计,仓促应战,兵士们慌乱之中死伤无数,李芾带着残兵赶回城。然而路上已然听见炮声震天,这是元军在攻城,到了城门后,城墙被炸开数丈宽,城内已经杀声四起,火光一片,只见钟信正带领着众人与元军拼杀。李芾仰天长叹,“潭州完了!潭州完了!”说罢,便冲入城内杀敌。
厮杀持续了半夜,等到天快微亮时,喊杀声渐渐消停了,城内大街小巷躺满尸体,钟信也不知在何处。李芾站在府门外披头散发,浑身是血,伤痕累累,目无光泽;莲心站在旁边却穿戴整齐,一色新装,看起来很是庄重,她向李芾平静言道:“芾哥,大事去矣,你我当何处?”
李芾苍凉一笑,“非死不能报国恩。”
莲心把目光投到他脸上,痴痴望着,然后替他捋一捋脸庞上的乱发,“我当与你同去。”
李芾轻轻抚摸了一下莲心的脸,“让你受苦了。”
莲心摇摇头微笑了下。
忽然,李芾拔出剑,向着自己的脖子用力一划,血流如注,倒在地上。
莲心平静的捡起剑,“芾哥,等我。也一剑划向脖子,倒在李芾身上。岳麓书院的学生们知道李芾自杀后,未免受元军所辱,全部齐聚讲堂,集体自杀了。
潭州城破次日,刘整又领兵攻打衡州,很快,衡州也沦陷,至此,荆湖南北二路全部沦陷。元军整合大军,等待忽必烈进一步攻打临安的旨意。一月后,忽必烈下令,命刘整留守鄂州,以吕文焕为先锋,率荆湖水师从水路进军,直取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