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六健将出洞门,径往西南上,依路如飞而走。大圣跟到半晌,有些心急,不知这离牛魔王的山场还有多远,这些小妖何时才能走到?心中就暗想道:“我老孙当年与他相会,真个意合情投,交游甚厚。我被压在五行山下,他却在这西牛贺州安家生子。至如今我随了唐僧西行,他却成了自在魔王。虽则久别,还记得他模样,且等老孙变做牛魔王,哄他一哄,看是何如。”好行者,躲离了六个小妖,展开翅,飞向前边,离小妖十数里远近,还了原形,拔下一把毫毛,抬手撒出,说声“变!”即变作一群小妖,在那山凹里,搭弩张弓,充做打围的样子。自己摇身一变,变做个牛魔王形段,等候那六健将。那一伙厮拖厮扯,正行时,忽然看见牛魔王坐在路边,慌得兴烘掀、掀烘兴扑的跪下道:“老大王爷爷在这里围猎啊!”那云里雾、雾里云、急如火、快如风,也都一同跪倒,磕头道:“爷爷!小的们是火云洞圣婴大王处差来,请老大王爷爷看宝贝,吃僧肉哩。”行者借口答道:“孩儿们起来,同我回家去,换了衣服来也。”小妖叩头道:“爷爷方便,不消回府罢,路程遥远,恐我大王见责,小的们就此请行。”行者笑道:“好乖儿女,也罢,也罢,向前开路,我和你去来。”说着,吩咐自家小妖继续打猎。六怪抖擞精神,向前喝路,大圣随后而来。走不上二里,大圣暗中便收了毫毛。
大圣等不及,便起云,道:“都上来。”六个小妖大喜,厮扯着上了祥云,大圣领着小妖,驾着祥云,展眼到了洞口。快如风、急如火撞进洞里报:“大王,老大王爷爷来了。”红孩儿欢喜道:“你们却中用,这等来的快。”即便叫:“各路头目,摆队伍,开旗鼓,迎接老大王爷爷。”满洞群妖,遵依旨令,齐齐整整,摆将出去。这行者昂昂烈烈,挺着胸脯,拽开大步,径走入门里,坐在前厅面南当中。红孩儿当面跪下,朝上叩头道:“父王,孩儿拜辑。”行者道:“孩儿免礼。”那小妖王六大拜拜毕,立于下手,行者道:“我儿,听说你得了宝贝?”红孩儿躬身道:“孩儿不才,昨日获得一人,乃东土大唐西行取经的和尚。常听人讲,他是十世修行之人,难道不是一个活宝贝?”大圣道:“我对西行取经的和尚不感兴趣,算不得宝贝。”红孩儿道:“孩儿与你同感,我也不喜欢佛经。不过我要叫他回头,去那东胜神州的崂山,取些道家的经卷,来这西牛贺州传播传播。”大圣笑道:“我儿有些天真,这西牛贺州是佛的家门口,能传开道教?况且那唐僧是个和尚,能懂什么道经?”红孩儿道:“父王有所不知,这唐僧是念经的好手,把他蓄了发,换两件八卦服,去东天取回道经,每天诵念几遍,再收一群徒弟,不就成了西牛贺州诸国的道祖了吗!”大圣道:“吾儿有远见。等会我见一见这唐僧,看是不是宝贝。”红孩儿道:“这唐僧绝对是个活宝。”大圣道:“你不是还叫父王吃他的肉吗?”红孩儿道:“父王错了,他的肉吃了可惜。我叫父王吃他徒弟猪八戒的肉。”大圣道:“听这名子就是一个肥猪,那肉能好吃吗?”吊在亭外柱梁上的猪八戒,听了这话,忙大叫道:“牛魔王,我这是老猪肉,难蒸、难煮又难吃。”大圣道:“这个叫猪八戒的在哪里说话,有些瓮声瓮气的。”红孩儿笑道:“你不知父王,这个猪八戒特有意思,被我骗进洞里捉了,现正装在皮口袋里,在厅前吊着哩,父王进来没看到?那不是!不是孝敬父王,我还真舍不得蒸他哩。”八戒忙在口袋里接话道:“真是我的好侄子。”大圣道:“吾儿,那八戒怎么叫你侄子,你认他作了叔伯?”红孩儿道:“别听这大耳朵咧咧。只因他的大师兄孙悟空,说与父王结拜过弟兄,却胡乱叫我贤侄,这长嘴也随了泼猴。我正想问父亲,孙悟空跟你结拜过兄弟?”大圣道:“你不提,我就忘了。那猴子大闹天宫前,是与父亲结拜了弟兄,我却是七兄弟中的老大。好几百年都没见过他了,还挺想他。”红孩儿道:“这泼猴还真成了我的叔叔?”大圣道:“可不是。”红孩儿道:“现在他入了佛,我可不叫什么叔叔了。”大圣道:“吾儿,这是为何?”红孩儿道:“你想呀,父王,你们那时结拜,算是魔界英豪聚会,称他叔叔应当;可现在他入了佛,却成了魔界的反叛,怎配得上‘叔叔’ 二字!”大圣道:“吾儿所言正与老父同感。因他当年比我有名气,我有些妒他;今他入了佛,我有些气他。所以没在你面前提过他。不过?”红孩儿接道:“不过什么,父王?”大圣道:“吾儿啊,父王老了,也难言当年勇了,不想与猴子赌什名气,他确实是一个了得的主。管什么佛道、魔道,咱只不惹这大圣好了。他的手段我是知道的,当年十万天兵都奈何不了他。他要知道你叫他师父蓄什么发,还叫回什么崂山,他和你就没完没了了,可不连累了父王。”红孩儿道:“父王!你乍长泼猴的志气,灭磨界的威风?那孙行者已被我的三昧真火烧得半死不活,量他也奈何不了我。今天咱父子两个,就不要争论猴长猴短了。”转脸道:“小的们,快把猪八戒弄到后厨,洗巴洗巴,上笼蒸了,给老大王接风。”八戒听了这话,在皮口袋里就急了,大骂道:“遭瘟的小妖魔,谁吃了我的肉,谁肿脖子,谁屁股上长大牛角。”大圣道:“孩儿们慢来。这猪八戒还真有意思,你肉里是不是有刺,吃了会在屁股上长角?”说罢,哈哈大笑起来。红孩儿道:“父王笑怎的?这大耳朵在骂你老人家哩。不如先揍一顿出气。”大圣道:“莫揍,若把皮肉揍得青一块、紫一块,肉就不中吃了。”红孩儿道:“父王说的是,若把皮肉揍熟了,就不香了。上笼也能出气。”大圣道:“孩儿虽等着与我接风出气,奈何我今日还不吃哩!”红孩儿道:“如何不吃?”行者道:“我近来年老,你母亲常劝我做些善事。我想无甚做善,且持些斋戒。”红孩儿笑道:“父王也信什么佛斋?”大圣道:“这是你母亲的意思,斋戒不就少吃几碗肉吗!”红孩儿道:“不知父王是长斋、月斋?”行者道:“也不是长斋,也不是月斋,唤作开花斋,每月只该四日。”小妖王道:“是哪四日?”大圣道:“月中四天,换作‘十四、五、六、七,断荤入仙籍。’”红孩儿道:“小的们,今日逢几?”六健将答道:“今日整十七。”大圣道:“今日正是开花斋满日,且等明天,孝敬我罢。”
那小妖王闻言,心中暗想道:“我父王活了近二千岁,大鱼大肉从不离嘴,怎么今日又吃起斋来?想当初杀人无数,这三四日斋戒,哪里就积得过来?此言有假,可疑!可疑!”即抽身走出二门之下,叫六健将来问:“你们老大王是哪里请来的?”小妖道:“是半路请来的。”红孩儿道:“我说你们来得快,不曾到家么?”小妖道:“是!不曾到家。”妖王道:“不好了,着了他假也!这不是老大王。”小妖一起跪下道:“大王,自家父亲,也认不得?”红孩儿妖道:“观其形容动静都像,只是言语不像,只怕着了他假,吃了人亏。你们都要仔细:会使刀的,刀要出鞘;会使枪的,枪要锋利;会使棍的使棍,会使绳的使绳。待我再去问他,看他言语如何?假若言语不对,只听我‘哏’ 的一声,就一齐下手。”群妖各各领命讫。
这小妖王复转身到于里面,对行者当面又拜。行者道:“孩儿,家无常礼,不须拜,但有甚话,只管说来。”妖王伏于地下道:“愚男一则请来奉献僧肉,二来有句话儿上请。我前日闲走,驾祥云,直至九霄空内,忽逢着祖庭道龄张先生。”行者道:“可是做天师的张道龄么?”小妖王道:“正是。”行者问曰:“有甚话说?”红孩儿道:“他见孩儿生得五官周正,三停平静,他问我是几年、哪月、甚日、何时出世。儿因年幼,记得不真。先生星象精熟,要与我推算五星。若孩儿的四柱金贵,要荐我去天庭做什么官去。今请父王,正欲问此。倘或下次会他,好烦他推算。”行者闻言,坐在上面暗笑道:“好毛孩呀!老孙自随唐僧,一路上也捉了几个妖精,不似这厮克剥。他问我什么家长里短,少米无柴的话说,我也好信口捏脓他。他如今问我生年月日,我却怎么知道!”好猴王,也十分乖巧,巍巍端坐中间,也无一些儿惧色,面上反喜盈盈的笑道:“吾儿,请起。那天师初时与父王交厚,才要荐你去天庭。说什么八字,乃是托辞,其实是要父王请他两顿酒喝。改日我请他好了。”红孩儿道:“我不要父王帮忙,我要他给我推排五星。”大圣道:“我因年老,连日有事不遂心怀,把你生时果偶然忘了。且等我明日回家,问你母亲便知。”红孩儿道:“父王把我八个字时常不离口论说,说我有同天不老之寿,怎么今日一旦忘了?岂有此理!必是假的。”哏的一声,群妖枪刀簇拥,望行者没头没脸的扎来。这大圣使金箍棒架住,现了本像,对妖精道:“贤郎,你却没礼!哪里儿子好打爹的?”八戒接话道:“小妖怪,你又多了一个亲爹爹,哪有认爹吊叔的理。”那红孩儿满面羞惭,不敢回视,行者化金光,走出他的洞府。小妖道:“大王,孙行者走了。”妖王道:“罢!罢!罢!让他走了罢!我吃他这一场亏也!且关了门再说。”
却说那行者拿着铁棒,呵呵大笑,自涧那边而来。沙僧和小龙听见,忙迎着道:“哥啊,这半日方回,如何这等哂笑,想是救出师父来也!”行者道:“兄弟,虽不曾救得师父,老孙却得个上风来了。”小龙道:“什么上风?”行者道:“原来八戒被那怪吊于皮袋之内,我欲设法救援,不期他着什么六健将去请老大王来吃僧肉。是老孙想着他老大王必是牛魔王,就变了他的模样,充将进去,坐在中间,他叫父王,我就应他,他便叩头,我就直受,着实快活!”沙僧道:“哥啊,你贪图这般小便宜,恐师父性命难保。”行者道:“不须虑,师父自在得狠哩。”沙僧道:“看大师兄说话,师父被妖怪掳去,不是吊着,就是捆着,还自在起来?”大圣便把变苍蝇见师父写佛经,红孩儿要师父东回取道经的话说了。沙僧道:“大师兄快想办法,救师父呀!这小子用的是精神麻弊法,比捆着、吊着还厉害。白骨夫人你就能打杀,这红毛妖你为何不能打杀?”大圣道:“当时白骨夫人要迷师父,是男女之事,恐伤了师父原身;这红孩儿一日三餐孝敬师父,况且他又是我结拜弟兄的儿子,我如何打杀他?”沙僧道:“女人、婴童都能迷人之性。就不打杀小妖精,也快点把师父弄出洞来。”大圣道:“他的小火车着实厉害,若不先毁了那五辆小车,如何胜他!弄不好还要惹火上身。”小白龙道:“我有个办法能胜红孩儿。”沙僧道:“二哥快讲。”小龙道:“还叫师兄与他叫战,他必把小火车推到洞外,等猴哥与他打斗时,我便把小火车抢了去,他不就成了断翅的鹰,还不任大师兄摆布。”沙僧道:“二哥这主意停当。只是小火车不止一辆,我两个一起去抢。”大圣道:“不必忙,这天已晚,咱就睡上一觉,明天再战红孩儿不迟。”小龙道:“既然明天战他,咱弟兄三个不如去下边枯松涧水府,吃点热饭,喝点热汤,再躺倒休息。”沙僧道:“二哥说的是,大师兄被了火,也该补养补养。”大圣当然愿意,弟兄三个便把行李藏了,直奔涧下水府不题。
回过头来且说唐僧的护法,三伽蓝和甲申神在云端里一路南行,约莫走了五六个时辰,望见了普陀山景,须臾按下云头,直至落伽崖上。正往下行,只见四路二十四个巡山力士迎着道:“哪里来?”三伽蓝道:“我等是西天取经僧唐三藏的护法,有事特来禀见观音菩萨。”力士道:“少停,容通报。”时有鬼子母、巡山力士来潮音洞外报道菩萨得知,唐僧护法神祇来求见。观音正和白骨论法,闻得唐僧护法来见,即命进去。二护法敛衣皈命,捉定步,径入里边,见两个菩萨倒身下拜。观音道:“起来说话。你不尽心护佑金蝉子西行,却来此何干?”三伽蓝道:“我们只是暗佑,真正保护唐三藏的,却是孙行者。不瞒菩萨说,我们的行踪还没明示给唐僧师徒。”观音道:“这是为何?”三伽蓝道:“孙大圣的个性特强,若他知道佛祖派了一班护法,护佑唐三藏,而小看了他的本领,那他还不打杀我们一班护法。”观音笑道:“你们一班护法还真聪明,这叫大树底下好乘凉。若佛祖知道了此事,还有你们的好?”二护法忙又跪下道:“还望菩萨垂顾。”观音道:“起来罢,我不说便是了。将来若猴子发现了你们行踪,要行凶时,就说是我的安排。”二护法听了这话,如吃蜜喝琼液,忙又称谢不已。观音道:“快说何事?”三伽蓝道:“唐三藏师徒行至大号山时,被红孩儿妖施计摄走了唐僧,大圣便到枯松涧火云洞讨要师父,红孩儿就推出了五辆小火车,用三昧真火烧了大圣。大圣败下阵来,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几个师弟都围着他垂泪。”观音忙问道:“是哪个红孩儿?”三伽蓝道:“是牛魔王和罗剎女的儿子,曾在火焰山修炼多年,是牛魔王叫他镇守号山的。”观音道:“你可看清悟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二护法道:“亲眼所见。”白骨菩萨忙起身道:“姐姐,莫迟疑,快救大圣要紧。”观音道:“妹妹别慌,我比你还急。若大圣有个好歹,那西天路上,金蝉子如何能行?我只有问清来龙去脉,方好救大圣,缚红孩儿。”说着,就与白骨携手出得潮音洞,吩咐木叉道:“快去后山采来二株阴阳合味草,要用黑丝绢包严。”木叉领命而去。观音又来在海岸边,连叫两声“片儿”, 就有水中传来声音:“菩萨,有何吩咐?”观音道:“快把镇海的二十四把黑白刃驮来。”一刻漏钟工夫,木叉拿来了阴阳合味草,观音便命木叉把草放在济世袋中。木叉就小心的把草放入袋里,自已挎了。又一刻钟工夫,只见那海中,翻波跳浪,一个怪物驮着几十把闪闪发光的尖刀露出水面。二护法仔细看那驮刀的怪物,怎生模样:
根源出处号帮泥,水底增光独显威。
世隐能知天地性,安藏偏晓鬼神机。
藏身一缩无头尾,展足能行快似飞。
云龙透出千般俏,号水推波把浪吹。
条条金线穿成甲,点点装成彩玳瑁。
九宫八卦袍披定,散碎铺遮绿灿衣。
生前好勇龙王幸,死后还驮人祖碑。
要知此物名和姓,兴风作浪坚乌龟。
那龟驮着二十四把一尺见长的利刃,爬上岸边,对二菩萨点头几下,权为拜见。木叉忙从龟背上收了刀刃,用一皮袋装了,背在另一肩上。乌龟又向观音点了点头,跃入水中沉游下去。观音向鬼子母诸神吩咐一番,道:“日已偏西,咱们走罢。”便一手托了净瓶,一手携着白骨,冉冉升入云中,木叉和两位护法紧随其后,便向大号山行去。
因观音菩萨的法力,不到两个时辰,一行五人就到了号山上空。三伽蓝道:“菩萨,那下边就是枯松涧。涧这边崖下是火云洞,咦!涧那边孙大圣他们乍不见了?”木叉道:“许是躲在哪洞中睡觉呢!”三伽蓝道:“不会的。大圣他们初时把行李就放在这峭壁下。”忙用手往下指了指道:“看,菩萨,大圣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难道都被妖精逮了去?”菩萨道:“你两个先回山神庙休息罢,只把山神唤来即可。”两个护法不敢违旨,退步降云,直奔西山神庙。一班护法正挠首等待,见是三伽蓝和甲申神回来,都忙围了上来。大伽蓝道:“真把观音请了来?”三伽蓝道:“请是请来了,不知孙大圣若何?”大伽蓝道:“大圣已无大碍。”三伽蓝道:“我们这不是欺骗了菩萨,如何交待?对!山神贤兄,观音菩萨叫你前去侍候,快去枯松涧。”西山神听了这话,哪敢怠慢,忙要出门,大伽蓝一把抓住道:“老哥,若菩萨问起大圣,你要想着说,我们都无事才好。”山神道:“放心!放心!”说罢,夺门而去。大伽蓝道:“观音菩萨有没有什么指示?”三伽蓝道:“指示没有,却有两件喜事。”大家齐声道:“什么喜事?”三伽蓝道:“长话短说,一是若大圣发现了我们,菩萨愿意帮我们说情消灾。”大家忙道:“喜事,喜事!我们已无后顾之忧。第二喜是?”三伽蓝道:“我与甲申老兄不但请来了观音菩萨,还请来了黑牡丹菩萨。”大家一听这话,都要夺门而出,一睹白骨菩萨的芳容。三伽蓝道:“别忙,观音菩萨并没安排我们去侍候,如何去目睹皂花菩萨的芳容,这要看大哥的安排了!我们既能看到他,又不能叫他们发现我们,更不能叫大圣发现。”
不言众护法议何方法去看白骨菩萨,且说山神早已来在菩萨面前,回报了情况。观音道:“若知大圣无碍,咱们也不必这么慌慌张张的奔来。”白骨道:“不知金蝉子在妖洞若何呢?我去救他。”说着就要下去。观音忙拦住笑道:“别忙,妹妹!叫木叉下去叫战。”木叉听令,便把济世袋和皮口袋给了观音菩萨。菩萨便把皮口袋一抖,二十四把刀刃抛将去,念个咒语,只见那刀化作一座千叶莲台。观音携白骨纵身上去,双双站在上面。木叉会意,执着铁棒,急按云头,落在火云洞前。洞门前灯火全无,双门紧闭,木叉便用混铁棒向铁门上敲了起来,铁门的响声惊了一洞妖怪。红孩儿正在藤丝床上睡觉,听得敲门声山响,忙起身大叫道:“必是猴头捣乱,惊得我连梦也做不成。小的们取我长枪,把火车推出去,非烧熟他不可。”这小魔头就绰长枪,小妖们簇拥,一直出得洞门,见一个和尚手拿铁棍立在那里,便叫道:“你是哪里的和尚?为何夜里撞我洞府?噢!我知道了,是那个泼猴子请你来的。小的们,把小火车排好。”身后一字儿早已排好了五辆小火车。木叉道:“你这小魔头搞什么鬼,推小车为何?”红孩儿道:“这小车是给你往阴曹送魂的。”木叉冷笑了两声道:“谁给谁送魂还不一定。我叫你输得明白、清楚,我是观音菩萨驾下的木叉护法。因观音菩萨和白骨菩萨路过这里,见这妖气中有佛气升腾,知有佛界弟子困在妖洞中。菩萨叫我下来问个清楚,你却说什么猴子请了我,什么意思?”红孩儿道:“原来你不是那孙悟空请的。说的也是,看那猴子的呆性,也不是爱请人的主。既然你与猴子不是一路货,劝你少管闲事。”木叉道:“我只问你洞府中有没有佛界弟子?”红孩儿道:“这府里有孙悟空和猪八戒的师父,叫唐三藏,他可不是佛界的弟子,他应是佛界的老师父。”木叉道:“快把唐僧请出来,饶你不死。”红孩儿大笑道:“说话也不怕碜牙,在我一亩三分地里也敢说大话。给你说实话罢,这唐僧就要蓄发,我保他回转东土,取几卷道经,要来这西牛贺州散播,做一个西天道祖哩!”木叉还要接话,就听云中观音道:“这小东西胎毛未蜕,就要亵渎西天佛界。惠岸,还不动手?”木叉听了,便不言语,抡铁棒就扫红孩儿。红孩儿躲过铁棒,抬枪就刺木叉心窝。两个人就在洞前,一来一往打斗起来。好杀:
铁棒千斤重,神枪丈把长。千斤重量上下砸,丈把长杆左右幌。一个南海勇护法,一个魔林小霸王。勇护法,云海腾挪显威声;小霸王,穿林渡水凶名扬。今日二人拚高下,只为金蝉唐三藏。
二人战了二十回合,不分高下,木叉便装着力怯,遂起在云中,且战且退,看看退到莲花台前,闪身隐在了金光后面。红孩儿怪见没了木叉,四处张望,原来莲花宝座上稳站两个女流。这妖知是观音和白骨,便冷笑道:“护法已逃个没影,难护你这主子。看枪罢!”说着,望莲花宝座上劈心刺一枪来,那观音携白骨化道金光,径走上九霄空内。红孩儿望了望逃向九霄的菩萨,又看了看莲花宝座,便呵呵冷笑道:“泼木叉,错认我也!你不知把我圣婴当做个甚人。浓泡的护法护佑浓泡的主子,却被我一枪,搠得无形无影了,又把个莲花台儿丟了,且等我上去坐坐。”好妖精,他就学庙中金身,盘手盘脚的,坐在当中。观音在云上看得清楚,他将杨柳枝往下指定,叫一声“退!”只见那莲台花彩俱无,祥花尽散,原来那红孩儿坐在刀尖之上。那木叉忙按云头,来在二十四刃刀前,将混铁棍,如筑墙一般,从下往上,筑了几十下。那红孩儿怪:穿通两脚刀尖出,血流成汪皮肉开。好儿郎,你看他咬着牙,忍着痛,且丟了长枪,用手将刀乱拔,哪里拔得动,刀入骨髓的疼痛直袭心肝。大粒的汗从头上冒出,滴在身上,合着渗出的鲜血,直往下淌。那木叉用杵还砸刀柄,眼看小魔头就要昏死过去,白骨菩萨不干了。却疯也似的扑了下来,两手伸出,一个蜻蜓点水,便把红孩儿从刀尖上托了出去。观音忙也按落云头,大叫道:“妹妹,不要动他,他死不了。”白骨菩萨哪里听得,抱着血肉模糊的红孩儿,直落到地下,把他平放在石板上,忙施法止了伤口上的流血,又念咒语,用手在他的伤口上来回抚摸。观音和木叉早收了刀具,落了下来,站在白骨背后。众小妖也都齐齐的立在那里,都看菩萨给红孩儿怪用功疗伤。白骨眼含热泪道:“还疼吗,孩子!”那红孩儿饱含热泪道:“不疼!”白骨道:“那唐僧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把他捆绑在洞里?”红孩儿道:“谁捆绑他了?那唐三藏每天在洞中写经,我一天三餐敬着他哩。”木叉道:“鬼才信你说这话!”众小妖忙都接话道:“真的,大王对唐三藏特好。不信我们把唐爷爷请来,一问便知。”木叉道:“哪里叫你请。”说着,就要进去。白骨忙拦道:“别去,木叉。”又转向红孩儿道:“天明放了唐三藏,从此后要修真养性。信不信佛是你的自由,万不要毁佛。观世音菩萨这样惩治你,也是望你改邪归正。你好自为之罢!”忙又转脸道:“木叉,把那乌绢包的药草给我。”木叉忙从济世袋中拿出阴阳合味草,递给白骨。白骨把捐包放在红孩儿手中,道:“孩子,回洞把这两株药草分两砂锅煎了,滤出两碗药汁分别喝下。这药每六个时辰煎一次,连煎三次。你很快就能恢复原气。”说着站了起来,道:“姐姐,咱们走罢。”
白骨抬步要走,红孩儿忙起身跪在那里道:“姨娘慢走。”白骨菩萨忙转身道:“你叫我啥?孩子。”红孩儿道:“我叫你姨娘!”白骨道:“还是叫我菩萨好了。”红孩儿道:“我只叫一次。”白骨直看着观音不说话。观音道:“妹妹,就应这孩子一声罢。”众小妖听了这话,都随着红孩儿跪在那里。只听红孩儿大叫三声“姨娘”, 白骨连应了三声,众小妖就连叫了三声“姨奶奶”, 白骨也只得应了,道:“都起来罢。”说着转身要走,红孩儿道:“菩萨姨娘,我想办件事。”菩萨转身道:“说罢,孩子。”红孩儿道:“为感念姨娘的恩德,我想在这洞前盖个院子,供奉菩萨姨娘。若姨娘来凡间,也有个落脚之处。”木叉道:“白骨菩萨,这红孩儿要给你盖下院呢!”白骨道:“使不得,我刚证得菩萨名,不得铺张。”木叉道:“佛祖还送你牡丹宝座呢,何来铺张?”红孩儿道:“我掏钱盖院子,铺张也是自家事。”观音道:“妹妹,就答应这孩子的请求罢。我看你们有缘份。”便转向红孩儿道:“我问你红孩儿,将来愿不愿意做白骨菩萨的护法?”还没等红孩儿要说出什么话来,只听大圣走过来,接话道:“愿意!这小妖怪特愿意!跪在那里还不起哩!”听大圣说话,白骨菩萨忙把红孩儿拽了起来。观音道:“大圣,你不救师父,哪里去了?”原来大圣、小白龙、沙僧从涧底吃酒回来,远远就听到这里乱嚷嚷的,三人忙过涧来看个究竟。大圣见红孩儿跪在那里,便知二位菩萨已制服了红孩儿,听观音说话要红孩儿做白骨的护法,忙接话走了进来。又听观音责难他,他便道:“这小妖怪一日三餐侍候着老师父呢,特恭敬!急什么?”木叉道:“刚才这妖怪说一日三餐敬着唐僧,我还不信。真真奇怪,竟有这样的奇怪妖怪。”大圣道:“我问观音菩萨,你半夜三更为何来在这里?”观音笑道:“你这猴头,不许我走动走动。”大圣道:“走动可以,这也走动的太巧!这红孩儿与我作对,可是受了你的旨意?”观音怒道:“泼猴越说越不像话。我今日与白骨菩萨路过此地,见佛气曲曲折折升腾,我感到奇怪,就叫木叉下来查看,才知道他挟持了你的师父。他两个战了几十回合,给你讨要师父。这白骨菩萨慈悲,又收了红孩儿,给你省了多少筋力,你不说谢谢,还出言不逊,岂有此理?”大圣笑道:“这白骨菩萨收了个这样捣蛋的护法,还该谢我呢。”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观音道:“这红孩儿要给白骨菩萨修建下院呢,你不要出点力?”大圣道:“请讲!”观音道:“给白骨菩萨选个好道场。”大圣道:“我已看准了一个地方,不知白骨菩萨喜欢不喜欢?”白骨道:“我现在还是见习菩萨,哪里受得起大道场。”大圣道:“观音菩萨说你受得了,你就受得了。”观音道:“你说是哪个地方?”大圣道:“这山场在东胜神州的大唐国,与我的家山同名,叫花果山。”观音笑道:“莫不是把你的花果山让给了牡丹菩萨!”大圣道:“我那山头做不得道场,只有洛阳的花果山才做得道场。谁叫牡丹菩萨?”木叉道:“白骨菩萨已有了宝座,是灵山几千年才遇的一朵皂牡丹花。大家都叫他牡丹菩萨。”大圣道:“巧!巧!这花果山满山都是牡丹花。”观音道:“我与白骨菩萨改日就去看看。”大圣道:“好,先去看看,我等你的准信。对,忘了师父!我叫师父请出来。”说着,就要进洞,白骨道:“大圣,我和姐姐这就走了,谢谢你。对,照顾照顾这孩子。”大圣笑道:“这孩子鬼的狠,还用我照顾?”说话间,观音便从宝瓶中拿出杨柳枝,往白骨身上甩了两下甘露,那衣上血渍霎间褪去。二菩萨脚踏祥云,后跟着木叉,冉冉升空而去。不知大圣与红孩儿谁争得到唐僧,也不知唐僧是去西天、还是东天,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