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二菩萨领着木叉离了大号山后,大圣、小白龙、沙僧跟随着红孩儿进了洞府。小妖们聪明,没等发话,便把皮袋子放了下来,松了口,让八戒出来。八戒看到自己的师兄弟和红孩儿混在一起,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之感,拉过沙僧道:“是不是两家合为一家,要往东土取什么道经了?”沙僧道:“三哥又混说了。快去看师父罢。”大家忙都跟在红孩儿身后,往里进了两道门,又来在一个大厅里。过了大厅后门,众小妖忙开了往西的偏门,大家看时,唐三藏正盘腿在藤丝床上,念早经哩。小白龙道:“师父真乃大将风范,天塌下来,都不得惊乍的。”众人笑着向三藏问了好。三藏忙下了床,惊奇道:“悟空,快说说,你和红孩儿展眼怎就合拢来了?”大圣道:“我也说不全,还是让这捣蛋鬼说罢。”三藏道:“红孩儿快说。”红孩儿就把如何战木叉,如何被观音用刑,如何被白骨救治,如何要给白骨盖庙院说了一遍。三藏用手摸了摸红孩儿的身子,见已无刀痕,就放心道:“何不早告诉我,我也好拜一拜观音菩萨。”八戒道:“不是拜观音,是想见一见师娘哩。”转身拽住红孩儿道:“你这小魔头何不早放了我,我也好跟师娘说两句话。”沙僧忙把八戒推到一边道:“哪个也顾不得跟你话!”红孩儿反而拽扯八戒来,惊问道:“你说哪个是你师娘?”大圣怕呆子乱言,忙对红孩儿简单的解释了两句。红孩儿大喜道:“小的们,快备盛宴来,一家子不醉不散。”忙把唐僧等请至内大厅,喝茶、叙话。少倾,众小妖便抹桌放筷,开了两桌,一素一荤。沙僧和唐僧坐了素桌,红孩儿陪大圣、小白龙、八戒坐了荤桌。外大厅摆了十几桌,众小妖坐了。整个火云洞笑语连天,整整乐了一天,半夜才都安静下来。
第二天早起,红孩儿就请唐僧、大圣等出洞为白骨菩萨的下院选址、规划。大圣道:“红孩儿,你要大出血,小出血?”红孩儿道:“何为大出血?何为小出血?”大圣道:“随随便便盖个院落,弄个大小殿,塑个泥胎,只是应付一下,这叫小出血。这洞前,足有几百亩平整地,入涧口建一个大山门,往后到这洞口,可围七八进院子,盖他千把间大小房屋,塑几个大金身,开光时,把方圆几百里的乡民请来,把声势闹大点,这叫大出血。”三藏道:“悟空,这样太招摇了罢。”大圣道:“师父别担心,这小妖怪不知道肯大出血不肯?”三藏道:“现在红孩儿已归了正,不要再妖怪妖怪的叫了。”红孩儿道:“放心罢,唐长老,三年之内,我便把这号山变作牡丹菩萨圣地。”三藏道:“红孩儿,量力而行,建院为二,修真为一,万不要做为难之事。”红孩儿道:“放心罢,唐长老,我自有分寸。”三藏道:“红孩儿为牡丹菩萨建行院,我们因西行,也出不得力,把那哪吒给的银子留下,权当奠基礼罢。”八戒笑道:“师父还真大方。那银蛋子都叫你送人送的差不多了,还奠基礼哩!”三藏笑道:“送人也是行善。有多少算多少罢。”红孩儿道:“不须唐长老破费,洞中有的是银子。就是不够,我也会给四邻皇帝借的。”唐僧道:“别嫌少,红孩儿,是我和你几个哥哥的一点心意。”大圣便叫沙僧去拿。三藏道:“我们明日就要西行。红孩儿好自为之罢。”师徒们与红孩儿来回走了几遍枯松涧,定了方位、长宽、路径、前殿、中殿、后殿等,只忙到天晚。红孩儿殷勤侍候,一宿无话。天还没亮,唐僧师徒已准备齐整,吃了早斋,小白龙又变作白马,放了鞍鞯,请师父出洞骑了,沙僧挑了担,大圣前边开路,八戒持钯后跟,别了红孩儿,一路往西而去。
行经一个多月寒冷之路。这日正行,忽听得水声震耳。三藏大惊道:“徒弟呀,又是哪里水声?”行者笑道:“我们弟兄四个保护你西行,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有水响怎的!”三藏闻言道:“徒弟啊,我:
一自当年别圣君,奔波昼夜甚殷勤。
芒鞋踏破山头雾,竹笠冲开岭上云。
夜静猿啼殊可叹,月明鸟噪不堪闻。
何时满足三三行,得取如来妙法文?”
行者听毕,忍不住大笑道:“这师父原来只是思乡难息!若要那三三行满,有何难哉!常言道:‘功到自然成’ 哩!”八戒回头道:“哥啊,若照依这般魔障凶高,就走一千年也不得成功!”沙僧道:“三哥光说吓人话,若走上一千年,咱师徒五口不知走了多少回西天路了。”师徒们正话间,脚走不停,马蹄正疾,见前面有一道黑水滔天,不能前进。五众停立岸边,仔细观看。但见那:
层层浓浪,迭迭浑波。层层浓浪翻乌潦,迭迭浑波卷黑油。近观不照人身影,远望难寻树木形。滚滚一地黑,滔滔千里灰。水沫浮来如积炭,浪花飘起似翻煤。牛羊不饮,鸦鹊难飞。牛羊不饮嫌深黑,鸦鹊难飞怕渺弥。只是岸上芦花知节令,滩头蓼草斗青奇。湖泊江河天下有,溪源泽洞世间多。人生皆有相逢处,谁见西方黑水河。
唐僧下马道:“徒弟,这水怎么如此浑黑?”八戒道:“是哪家泼了靛缸了。”沙僧道:“不然,是谁家洗笔砚哩。”行者道:“这河水有蹊跷,不知黑了多少年?”唐僧道:“如此黑水,这两岸生灵如何生活?”八戒道:“哪管黑水、白水,且把河过去再说。”三藏道:“徒弟呀!估摸这河有多宽?”八戒道:“约摸有二三里来宽。”三藏道:“悟空,看这方圆有没有渡船?”大圣便起在半空,四下里张望一会,下来道:“没看到渡船。”八戒道:“师父呀,一时过不得河,徒弟肚里咕噜噜又在叫喊,怎么处?”三藏道:“悟空,不如你去化些斋来,就近问问此地人如何过河的。”大圣就拿了钵盂,道:“就地休息,不要远去。”说着,腾空而去。师徒们就坐在岸边闲话,等待大圣归来。八戒坐得不耐烦,就站起乱走,忙见那上溜头,有一人棹下一只小船儿来,就大叫道:“师父,你看,有船来了,叫他渡我们过去。”唐僧和沙僧都忙站起,看那渡船。唐僧道:“八戒,叫那船家。”沙僧道:“大师兄未回,如何坐船?”八戒道:“他在空中什么看不见。我们坐上船,还没到岸,猴哥或许就回来了。”三藏道:“八戒说的是,快叫船家。”八戒厉声高叫道:“棹船的,来渡人!来渡人!”船上人道:“我不是渡船,如何渡人?”沙僧道:“天上人间,方便第一。你虽不是渡船,我们也不是常来打搅你的。我等是东土钦差取经的佛子,你可方便方便,渡我们过去,用银钱谢你。”那人闻言,却把船儿棹近岸边,扶着浆道:“师父啊,我这船小,你们人多,怎能全渡?”三藏近前看了,原来是一段木头刻的,中间只有一个舱口,只好坐下两三个人,却没了行李、马匹的位置。三藏道:“怎生是好?”沙僧道:“这般啊,两遭儿渡罢” 八戒讨乖道:“悟净,我护着师父先过去,你守着马匹行李等下渡。若等得猴哥,叫他端钵跳过去罢。”沙僧便点头依了八戒。
那呆子扶着唐僧上了小船,梢公撑离河岸,举棹冲流,一直而去。少时,大圣化斋归来,道:“沙僧,可是师父坐了船去?”沙僧道:“是师父和八戒坐了船,那不是,这时还没到岸哩。”大圣忙把钵递与沙僧道:“我看这河上有黑云压顶,恐这梢公有诈,我去看看。”说不了,只听一阵风响,卷浪翻波,遮天迷目。那阵狂风十分厉害!好风:
当空一片炮云起,中溜千层黑浪高。
两岸飞沙迷日色,四边树倒振天号。
翻江搅海龙神怕,播土扬尘花木雕。
呼呼响若春雷吼,阵阵凶如饿虎哮。
蟹蹩鱼虾朝上拜,飞禽走兽失窝巢。
五湖船户皆遭难,四海人家命不牢。
溪内渔翁难把钩,河间梢子怎撑篙?
揭瓦翻砖房屋倒,惊天动地泰山摇。
这阵风,原来就是那棹船人弄的,他本是黑水河中怪物。大圣和沙僧眼看着唐僧与猪八戒,连船儿淬在河中间,无影无形,不知摄了哪方去了。大圣道:“我临走时,说得清清楚楚,我不回来,你们哪也别去。”沙僧道:“我劝三哥和师父,他们不听,说等个船不容易。大师兄,莫是风吹翻了船,我们往下溜头找寻去。”行者道:“不是翻船,若翻船,八戒会水,他必然保师父负水而出。我才见河上有黑云一团,必是河里妖怪弄风,把师父拖下水去了。”沙僧道:“等我下水找寻去来。”行者道:“这水色不正,恐你不能去。”沙僧道:“这水比我流沙河如何?去得!去得!”
好和尚,脱了褊衫,扎抹了手脚,轮着降妖宝杖,扑的一声,分开水路,钻入波中,大踏步行将进去。正走处,只听得有人言语,沙僧闪在旁边,偷睛观看,那壁厢有一座亭台,台门外横封了五个大字,乃是“黑水河水府”。 一个小兵道:“大王一向辛苦,今日方能得物。听说这唐僧乃十世修行的僧人,但吃他一块肉,便能做长生不老之人。想那唐僧足有百十来斤精肉,大王一人也难吃完,他的亲信们或许也能吃上一块。”另一个小兵道:“咱吃不上唐僧的肉,那大耳朵的总能吃上一块。”沙僧闻言,按不住心头火起,掣宝杖,打将进去。惊得把门的小兵忙去报告,大叫道:“不好了,大王,有一个黑脸和尚闯了进来。”那妖怪正在厅上喝酒,听得兵卒慌张禀报,便大怒道:“已捉了两个,再多来一个也不嫌多,一并蒸了。小的们,取我披挂。”小卒们忙抬出披挂,老妖结束整齐,手提一根竹节钢鞭,走出门来,真个是凶顽毒像。但见:
方面圆睛霞彩亮,卷唇巨口血盆红。
几根铁线稀髯摆,两鬓朱砂乱发蓬。
形似显灵真太岁,貌如发怒狠雷公。
身披铁甲团花灿,头戴金盔嵌宝浓。
竹节钢鞭提手内,行时滚滚拽狂风。
生来本是波中物,脱去原流变化凶。
要问妖邪真姓字,鼍兽本是他的名。
那怪喝道:“是甚人在此闹嚷?”沙僧道:“我把你个无知的泼怪!你怎么弄玄虚,变做梢公,驾船将我师父摄来?快早送还,饶你性命。”那怪呵呵笑道:“这和尚不知死活!你师父是我拿了,现已昏死过去,怕死长了肉不好吃,小的们正在刷洗铁笼,就要上笼蒸呢。你上来,与我见个雌雄!三合敌得过我,还你师父,如三合敌不得,连你一发都蒸吃了,休想西天去也。”沙僧闻言大怒,抡宝杖劈头就打。那怪举钢鞭,急架相迎。两个在水底下,这场好杀:
降妖杖,竹节鞭,二人怒发各争先。一个是黑水河中混魔怪,一个是灵霄殿外旧时仙。那个因贪三藏肉中吃,这个为保唐僧命可怜。都来水底相争斗,各要功成两不然。杀得虾鱼对对摇头躲,蟹鳖双双缩首潜。只听水府群兵齐擂鼓,门前众卒乱争喧。好个沙门真悟净,单身独力展威权。跃浪翻波无胜败,鞭迎杖架两牵连。算来只为唐和尚,欲取真经拜佛天。
他两个战经三十回合,不见高低,沙僧暗想道:“这怪物是我的对手,一时不能取胜,且引他出去,教师兄打他。”这沙僧虚丟了个架子,拖着宝杖就走。那妖精正打得起劲,哪里能让,一路抡鞭赶来。沙僧跃出水面,往岸边行李处奔去。老怪不知是计,也跃出水面,紧追沙僧不舍。大圣见水中出来一个妖怪,追打沙僧,以为沙僧战他不过,飞离岸边,抡棒向妖怪砸去。那怪拿鞭架拦不住,淬水而去。沙僧在岸上跺脚道:“大哥忒性急,等我把他引到岸上,你再打不迟。”大圣落到岸上道:“我以为你战不过他,想帮帮你。”沙僧道:“我与这怪大战三十回合,不分胜败,一时难已取胜,我就诈败,引他来岸上,咱两个合拢捉他。这一惊,再难引他上岸。”大圣道:“这是个什么妖怪?我还没看清身段,他就入了水。”沙僧道:“他模样像一个大鳖,不然就是大鳄鱼。”大圣道:“别管大鳖、鳄怪,还叫他诱上岸为妙。”沙僧道:“他若不出水怎处?听妖怪说,师父已昏死过去,就要蒸吃哩。”大圣道:“师父昏死没事。我刚才这一棒下去,他已知我的厉害,谅他也不敢急着吃师父。”沙僧道:“那也快点想个两全之计也。”
说不了,只见那下湾里走出一个老人,远远跪下叫:“大圣,黑水河河神叩头。”行者道:“你莫是那棹船的妖邪,又来骗我么?”那老人磕头落泪道:“大圣,我不是妖邪,我是这河内真神。”沙僧道:“你是真神,为何那怪物在那水府中居住?”老人道:“说来话长。这孽畜原是我手下的一员兵将,叫小鼍兽。我见他勇猛,又机警,就收他为义子,我便请名师,教导他学习功夫,每日督他演习术法,百十年,就修成了不少实用的道行。我又到龙宫推荐,龙王爷看在我的面上,把他升到西海龙宫,做了一员惩叛大将。因一次收受蟹将的礼物,被人检举,受到龙王的训斥,他就暗中投了佛界的顾问,叫什么金狐菩萨。常给金狐通风报信,被龙王的大太子发现,龙王便找个事由,把他贬了回来,要我好好的管教他。谁知这小鼍兽忘恩负义,不但不听我的管教,还恐吓我的手下,都不叫亲近我。我就大骂他是个不孝子。这下可好,他却夺了我的权,占了水府,把我撵在下院。饥不饥,寒不寒,虽生犹死。今他又掳了唐长老,罪上加罪。我特来拜请大圣,为小神做主,惩治这忘义的小人。”大圣道:“你何不去西海龙宫告这逆子?”河神道:“你想呀,大圣!他本是我儿,我荐他去龙宫做事,他在龙宫不好好做人,被贬了下来,我还好意思去龙宫告他吗?这叫打落牙咽肚里,有苦难言。说到底,还是小神有眼无珠。”大圣道:“你起来去罢。为你,为我师父,我必惩治这恶魔,还你水神正位。”那水神千恩万谢而去。
大圣笑道:“沙师弟看的不错,原来这妖怪是鳄鱼成精,又名叫鼍兽,还称猪婆兽。沙老弟,你再下水诱那厮上来,我好捉他。”谁知那白马听得一清二楚,忙跺蹄甩尾起来。大圣道:“沙僧,把白马的鞍鞯缷下,缰绳脱去。”沙僧近前,卸了鞍鞯,白马已把缰绳甩掉,就地打了个滚,忍着疼痛,还了原形,腾在空中,道:“沙老弟休息罢,我下去惩治这个混蛋。”大圣笑道:“老二出马,一个顶俩。快下水,快下水,我在岸上听你捷报。”小白龙在水面上划了个圈,一窜跃入水中。谁知刚下去,又窜了上来,呛得鼻口只打喷嚏,就变做一个公子哥儿,落在岸上。还没等小龙说话,大圣却笑道:“我把黑水这茬给忘了。沙僧下去,我还担心顶了顶不了这水;你一个公子哥儿,更受不了这样的脏水。”小白龙道:“这水肯定有问题,一入水就被呛的受不了。”大圣道:“还是我下去,捉这妖怪罢。”小龙道:“大师兄别忙,我就去龙宫一趟,一来叫父王点兵捉拿这厮,二来我问问这是何水。”沙僧道:“二哥要快点呀,师父已昏死过去早了。”小白龙道:“快!快!”说着驾云而去。
不消一刻钟,小白龙已走进西洋大海,入得水晶宫,众水族忙都迎接。小白龙道:“我有急事,要见父王。”龟军师等领着七太子,来在大殿上。父子相见,格外亲热。礼毕,小龙忙把来意说明。龙王即宣二太子领兵前去捉拿鳄鱼精,二太子忙下殿点兵。七太子道:“那黑水河是何水?孩儿难入水中。”军师忙道:“这黑水河原名叫柳溪河,清彻见底。只因一百年前,天竺雷音寺的二十一罗汉追杀一个魔头,追到那柳溪河底,齐施法时,轰开了一个泉口,黑水就淙淙昼夜外溢,染黑了柳溪河。人畜难用此水,从此,这河也就改名为黑水河。”七太子道:“为什么不想办法去堵塞黑水泉口?”龙王道:“别提堵水眼。连堵了两次,死伤我水兵近百人,也没成功。”不一会,二太子进殿道:“父王,五百兵将点齐。”龙王道:“你弟兄快去捉拿小鼍精。”
两位太子出殿来,领着五百水兵,离了西海,早到了黑水河上。七太子领着二太子见了大圣和沙僧。二太子道:“大圣宽心,小龙这就把那鼍妖捉来。”说罢,便领着水兵挺入黑水,寻得水府,停了下来,着鳊鱼将前去喊话。把门的小妖忙进入报告道:“西海二太子来也,领一枝水兵,屯在府门前边。”那怪正坐在殿上思量事情:若要吃了唐僧肉,恐他徒弟下河行凶,那猴脸的棒太重;若要把唐僧送上,一来于心不忍,二来怕人笑话;不如用计先捉了猴脸,再放心吃肉不迟。一时,就想了一计,但等猴脸下水叫阵实施。忽闻二太子来,心中疑惑道:“他怎知我捉了唐三藏?想分我长生肉呀,妄想!”教:“小的们,将我的披挂钢鞭伺候,恐一时变暴,待我且出去迎他,看是何如。”众妖领命,一个个擦掌摩拳准备。
这鼍精出得门来,真个见一枝海兵扎营左右,只见:
征旗飘绣带,画戟列明霞。
宝剑凝光彩,长枪缨绕花。
弓弯如月小,箭插是狼牙。
大刀光灿灿,短棍硬沙沙。
鲸鳌并蛤蚌,蟹鳖共鱼虾。
大小齐齐摆,干戈似密麻。
不是元戎令,谁敢乱爬馇!
鼍怪见了,径至那营门前,厉声高叫:“二太子殿下,小神在此拱候有请。”有一个巡营的螺螺,急至中军帐,道:“报千岁殿下,外有鼍兽叫请哩。”太子按一按顶上金盔,束一束腰间宝带,手提一根三棱简,拽开步,走出营去,道:“你来请我怎么?”鼍兽拱手道:“不知何事令千岁殿下涉水至此?”太子道:“我且问你,你家干爹何在?”鼍精道:“我家爹爹年事已高,水府些许事情,暂交与我管理。他在后院享受晚乐哩!”太子道:“你还真是个孝顺的儿子。我再问你,你身为黑水河的管理者,为何不尊守水神的规矩?”鼍怪道:“太子殿下明言,小神若有不规矩之处,立马改正。”太子道:“黑水河两岸已无人享用此水,听说河中水族也都怪病缠身,你作为一河之主,为何不思治理黑水,却做起了水上剪径的勾当?”鳄鱼精道:“这河水已黑了百十年,龙宫曾治理过两次,都无功而返;我若治理,死了兵丁,谁能负得起死伤的责任?至于说我干什么剪径的事,纯属造谣。不知谁在诬陷小神,望太子殿下明查。”二太子道:“还查什么,我问你,你可劫了两个取经的和尚?”鳄怪道:“别说劫持,我连见也没见过什么取经和尚。”太子冷笑道:“到这时你还执迷不误,你无故夺了你干爹的权位,我就没好意思说你。你今明明掳了唐朝的圣僧,却又抵赖。好!小鼍鱼,可以抵赖。你若内心无鬼,你敢叫我搜寻水府吗?”鳄怪也冷笑道:“我必竟也是水族一员,犯不着为两个陆地上的和尚,一家子水族红脸罢!”太子道:“你可是反复小人!刚才说过没见什么和尚,转眼便承认掳了。”鳄怪道:“是我劫持了唐僧。你若也想吃块肉,就早说,等蒸熟了,我亲自送往龙宫半个身子,犯不着太子兴师动众的来问罪。”太子道:“我念你曾在龙宮为官的份上,再给你次机会,把唐僧师徒送上水面,把这神位还了你干爹,自已反省养性去罢。”鼍怪道:“吃唐僧肉就能长生不老,我还反什么省,养什么性?请回水晶宫罢,太子!蒸了唐僧肉,我必奉上。”说着,转身就回水府。太子大怒道:“你还想回去吗?”鳄怪便叫道:“不回去就不回去,小的们,披挂送上。”呼唤一声,众兵卒献上披挂,鳄怪穿上,伸手要了钢鞭,转过身子,抡鞭先打向龙兵,龙兵都拿枪相拦。太子忙迎头赶上,抬简就砸鳄怪。这一场比沙僧争斗,甚是不同。但见那:
旌旗照耀,戈戟摇光。这壁厢营盘解散,那壁厢门户开张。西洋太子提金简,鼍怪轮鞭急架偿。一声炮响河兵烈,三棒锣鸣海士狂。虾与虾争,蟹与蟹斗。鲸鳌吞赤鲤,鯾鲌起黄鲿。鲨鲻吃鲮鲭鱼走,牡蛎擒蛏蛤蚌慌。少扬刺硬如铁棍,昂司针利似锋芒。泥鳅追黄鳝,鲈脍捉乌鲳。这河水怪争高下,那海龙兵定弱强。混战多时波浪滚,龙族太子赛金刚。喝声金简当头重,拿住妖鼍作怪王。
这太子将三棱简闪了一个破绽,那妖怪不知是诈,钻将进来,被他使个解数,往妖精头脸上,只一简,打个脑浆迸裂。那怪蹬了几蹬腿脚,可惜几百年的道行,魂飘飘走向阴司路。兵卒们见大王蹬了腿,都个跪地求饶。说不了,老河神从暗处跑来,迎着二太子跪下,拜谢不已。又见了死去的小鼍兽,止不住流下泪来,道:“若听老夫半句言语,能落这样的下场。干儿呀,这叫罪有应得!”太子道:“别忙着哭,快领兵丁寻着唐僧师徒,送上岸去,我在岸上等着。”说着,叫龙兵收了器械帐篷,在岸旁水中待命,自己跃出水面。
大圣和沙僧、小龙见二太子上岸,都迎了上去,太子便把劈死鼍怪的事说了一遍。大圣就要称谢,只听河水声响,河神和八戒领着河兵们,把唐僧的尸体抬出水面,放到岸上。水神见了大圣,就跪下磕头,道:“大圣呀,你虽救了小老儿,可唐朝圣僧没了气息,如之奈何?乃我之罪也。”说着大哭起来。八戒把他搀起道:“老哥别哭,我大师兄能救活师父。”水神听说,便止了哭。大圣道:“沙僧,用被子把师父裹严,什么也不要露。”小龙和沙僧忙给三藏裹了被子。大圣又道:“八戒,把师父头朝下抱在怀中。”沙僧帮着八戒抱了师父。大圣就捻着诀,念着咒语,用手在唐僧身上上下抚摸,只见被头下面“啪”、“啪”的滴起黑水来。约模滴了一刻钟,大圣示意八戒把师父放下,着沙僧把被子揭去。大家看去,那唐僧脸颊红润,就如睡着一般。大圣道:“沙僧,把九阳金丹拿来。”沙僧忙去箱笼中拿出小瓷瓶,递给大圣。大圣忙倒出一粒,道:“老二,你嘴对嘴和着龙液,把这丸药送入师父胃中。”小白龙接了,噙在嘴里,忙趴下,双手掰开三藏的双唇,嘴对着嘴和着龙涎液,微用气力,把丹丸送进了师父的肚里。半刻钟不到,躺在被上的唐僧就有了动意。先是两眼睁开,再是舔了舔嘴唇,头就想往上抬。沙僧忙扶他坐了起来。大家看唐僧活了过来,都点头称奇,一河水族浮在水面上都跳跃欢呼。唐僧忙问怎么了?沙僧便讲了龙太子救他的原委。那唐僧听了,就要起身谢二太子和水神。水神忙蹲下扶按他不要动。
大圣道:“二太子,你可知那黑水泉眼在何处?”太子和水神都道:“知道。”大圣道:“等我遣一座小山峰过来,头向下塞住他好了。”水神道:“大圣若堵了黑泉,不说水下生灵感恩,光柳溪河两岸的民人也把你当活神仙供着!”大圣道:“我可不叫谁供着,我还想多活几万年哩。”说着跃入半空,向西北一片山峰飞去。不大一会,他就背来一座峰尖朝下的山来。停在半空道:“河神,我把这山峰往上头游走,若应着黑水地眼,就告我一声。”水神听了这话,忙跃入河中,指挥着大圣往上游行去,二太子与众水兵也都后边跟着。约走有三百五十里远近,水神停住大叫道:“大圣,往后退一里。”大圣退了一里。水神又大叫道:“应着河中央。”大圣往左边行了行。水神忙跃到岸上,仰脸大喊道:“放下去罢。”大圣就把背的山峰猛一松手,自己快速往一边跃去,那峰尖朝下的小山直坠下去。大圣道:“河神,快下去看看。”水神听大圣吩咐,忙窜入河中,不一会,跃出水面道:“严!严!严严实实的堵住了黑水泉眼。”那大圣还嫌堵得不结实,忙落到山上,使法力变作个万亿斤重的巨人,在上面跺了几跺,那山又下沉了十几丈。大圣就收了法,跳到岸上看时,却哈哈大笑起来,道:“这水面上还留有三十多丈高的山根,就如一朵长在河中央的大蘑菇。好景!好景!”水神忙接话道:“谢谢大圣给这峰根起了名字。”大圣道:“我没起什么名字呀!”水神道:“你说河中央有朵大蘑菇,不就是一座蘑菇岛吗!”大圣笑道:“是蘑菇岛!是蘑菇岛!”随后跟来的水兵都在水中大叫:“蘑菇岛,蘑菇岛,黑水从此变清了!”声音之响亮,足听有二十里远近。从此后,这黑水河两岸又有了生机。“黑水河水府” 五个大字,又被水神换作了“柳溪河水府。”
二太子领众龙兵,别了大圣,驾云雾而去,大圣与水神驾云顺河回转。唐僧已增了阳气,精神复原,沙僧搀着他站在岸边,正看河水哩。水神来在岸上道:“唐长老呀,你走我这水府一趟,受了莫大的委屈,小老儿实在对不住你。长老少坐片刻,我到府里给你弄些汤饭送来,权表对你们师徒的感念之心罢!”说着,退入水府。师徒们都坐在岸边看水的颜色。约有半个时辰,水神领着十多个兵卒,抬来了桌子板凳、饭屉汤桶,就在那水岸边,铺设开一桌斋饭。由水神陪着师徒们坐定,说说笑笑,整吃了一个时辰。八戒拍着肚子道:“河神老儿,你这汤饭特有味儿,哄得老猪吃得肚儿滚圆。”水神笑道:“明儿别走,小老儿再给你做几样绝的,叫你肚儿更圆哩。”三藏道:“天色已晚,我们师徒就在这岸边过一夜,明天一早过河。你老老天拔地的忙活,也不容易,快回府休息罢。”水神道:“多有不恭。小老儿明早侍候。”说着,领水兵抬屉提桶而去。师徒们就着地势,搭了一个棚子,安寝不题。
却说第二天大早,水神又送来斋饭。师徒们吃了,谢了水神。小白龙还转马形,驮了唐僧,慢慢下入河中,洑水前行,沙僧担了行李,弟兄仨半雾半云,都跟在后边,一会过得河去。这正是:禅僧有救来西域,黑水澄清两岸绿。毕竟不知向后还有甚河要渡,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