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萱的伤渐渐好了起来, 她也要离开皇宫了,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刘子业来找她, 他喝得很醉, 声音近乎哀求:“明萱, 可不可以不走?”
“那你能杀了慕珩吗?”明萱抬头问道。
刘子业痛苦地低下头, 然后转过身, 他脚步格外沉重,但明萱只是安静地整理行李,连抬头都没再抬头看他一眼。
刘子业走后, 湘东王来见明萱:“你要走了吗?”
“是的。”明萱点点头,她见湘东王面色有异, 不由赶忙道:“殿下放心, 陛下现在暂时还不想杀殿下, 萧大人他们也在尽力想着如何营救殿下。”
湘东王点点头:“辛苦绍伯他们了。”
他忽眉头一皱:“但是,陛下如此狂躁, 本王还是很害怕啊。”
湘东王这些时日以来,被折磨得形容枯槁,不知为什么,明萱感觉湘东王变了很多,再也不是以往平易近人的湘东王了, 他的身上, 多了些距离感, 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但是无论谁被折磨成这样, 都会变得, 明萱心想。
湘东王吞吞吐吐道:“明萱,本王知道你有一件很厉害的暗器, 可以同时发出几十只细小利箭,能送给本王防身吗?”
“啊?”明萱觉得有些奇怪:“我这暗器并不致命的,殿下拿了也没用啊。”
“好歹能防防身啊,让本王有点脱逃的时间。”湘东王深深叹了口气:“本王每日都如坐针毡,生怕一睁开眼人头就不在了……”
湘东王语气落寞凄惨,明萱赶忙道:“殿下,这个暗器我送您就是了,您千万不要心灰意冷,萧妃娘娘和她腹中的孩儿还在等着您呢。”
湘东王被囚时,萧映舞已有身孕,现在即将临盆,湘东王重重点了点头:“放心,本王一定会留着这条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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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清凉如水,酒醉的刘子业踉踉跄跄地走着,寿寂之想给他递件披风,却被他一脚踹开,连华愿儿都不准跟着,刘子业只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钝刀子一下一下割着,疼到无法呼吸。
她要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不知道走到哪,一个宫女看见他,赶忙跪下,抖索着身体道:“陛下万安。”
他停下脚步,那个战栗的宫女,似乎似曾相识。
他仔细端详着,终于想了起来,原来是他从迎春阁带回来的菀柳,当初菀柳被公开竞拍,他买了下来,但带进宫后只宠幸了一次就将她抛之脑后,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她。
菀柳的眼睛很大,水盈盈的透澈,刘子业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将她扯起,拥进怀中,喃喃道:“陪我说说话。”
竹林堂中,他紧紧抱着菀柳,醉眼朦胧,怀中的菀柳早已吓得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刘子业吻着她的眼睛,忽叹道:“明萱,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
他喃喃着:“从小到大,除了阿姊,也没有人真心对我好,齄奴就不说了,母后,更是惟齄奴命是从,也就只有阿姊真心对我了,阿姊甚至为了我,被齄奴踢伤至不育……所以,你怎么能要求我放弃阿姊呢?阿姊和你之间,我,还是只能选择阿姊,因为我欠她的实在太多了……”
菀柳越听越惊恐,山阴公主居然无法生育?还是被先皇踢的?她吓得面色惨白,她入宫时间虽短,但也知道这种皇室秘闻听了对自己没好处,她挣扎了一下,想离开刘子业,但刘子业实在抱得太紧,她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开,刘子业反而钳制地又紧了些:“别动。”
他哀求道:“让我抱抱你,一会就好,求你了。”
他将头埋进菀柳肩膀:“明萱,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清潭边,你赤脚戏着水,桃花林中,你抓着桃花花瓣,像个精灵一般,你以为我是小太监,非但不嫌弃,还给我送衣服,后来,你就算知道我是皇帝,也知道我可能要被戴法兴篡位,也不害怕,还是对我那么好,教我编草蚂蚱,那两只草蚂蚱,我一直留着呢,明萱,你就像是冬日的朝阳一样,谁都喜欢你,而我,虽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却比你可怜得多,一直以来,我就像在地府的冥河中一样冷,但是有你在的时候,我会觉得没那么冷,可是,为什么你和阿姊要逼我选择,到底是为什么?”
他忽然笑了:“不,怎么能怪你呢?是我不好,我无法抛弃心中的恨,对刘子鸾的恨,对殷淑仪的恨,对这刘氏天下的恨,明萱,你说,这子杀父,弟杀兄的刘氏天下,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哦,对了,明萱,告诉你一个秘密,太子,是刘胜的儿子,不是我的,所以以后,这肮脏的血统,要结束了,路贵人,就因为这个,疯了,你说她多可怜,终于当了皇后,却疯了,哈哈……”
菀柳吓得全身僵硬,冷汗都浸透了,刘子业却抱着她,轻轻吻着她的眼睛,仿佛吻着一件最神圣的东西。到后来,竟睡着了。
菀柳一动都不敢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子业醒了过来,这时他酒似乎醒了些,见怀中抱着一个女子,他揉揉额头,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明萱。
难道这不是梦,是真的?
他也不敢去看那女子面容,怕一看,梦就碎了。
偏偏菀柳见他醒了过来,菀柳实在怕极,战战兢兢喊了声:“陛下……”
刘子业眼神瞬间凝固,他放开菀柳,菀柳滚下榻,跪在地上:“陛下饶命啊……”
“昨夜,朕跟你说了什么?”
菀柳磕头如捣蒜:“陛下饶命,奴婢什么都没听到……”
“说!到底说了什么!”刘子业吼道。
菀柳被吓得肝胆俱裂,抖抖索索赶紧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眼见刘子业的眼神越来越阴沉,她慌忙哀求道:“陛下饶了奴婢吧,奴婢发誓,什么都不会说的!”
刘子业狞笑一声,抽出佩剑:“只有死人什么都不会说!”
他拿着剑,一步一步靠近菀柳,菀柳腿都软了,她连滚带爬地就往门外逃去,但还没逃走,就被守在外面的侍卫抓住,眼见着刘子业越来越近,菀柳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骂道:“你这昏君,你不得好死!”
抓着她的侍卫赶忙捂住她的嘴,刘子业却冷笑道:“让她说!”
人之将死,菀柳什么都不不怕了,她不管不顾地大骂:“刘子业,你为了守住秘密,不惜杀我灭口,但是你做的那些事,瞒得住吗?你气死生母,屠杀亲弟,囚禁叔父,这些事情,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吗?你这样残暴,难怪明萱公主不喜欢你,谁会喜欢一个怪物,喜欢一个昏君?你悖逆不道,老天爷会收拾你的!”
刘子业听到最后,他脸色越来越阴沉,他举起佩剑,刺进菀柳腹部,菀柳惨叫一声,痛苦地睁大眼,刘子业抓着她的头发,冷笑道:“那就让老天爷来收拾朕吧!”
他抽出剑,对着菀柳的尸体淡定吩咐道:“拖出去,喂狗。”
“是,陛下。”
刘子业将剑哐当一声扔在地上,他不耐烦道:“华愿儿,在外面探头探脑干什么呢?放心,朕不杀你。”
华愿儿猫着身愁眉苦脸地一溜烟跑进来,他小声道:“陛下,明萱公主,出宫了。”
良久都没听到刘子业的声音,华愿儿不禁抬起头,却听到刘子业淡淡道:“走就走了吧,今天不走,明天也会走的,想走的人,留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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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业又恢复以往醉生梦死的生活,明萱出宫后,祖冲之怕她再冲动找慕珩报仇,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而慕珩双腿渐渐好了起来,可以再自如行走了,山阴公主也怕他逃走,派了很多人看着他,慕珩只视若无睹,等他内伤一好,这些人拦都拦不住他,如今他只想等伤好后离开公主府,去寻找明萱。
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
宫中湘东王等人还是继续被软禁着,只是刘子业现在也没闲工夫去管他们,他们待遇倒是比之前好了些。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切爱恨,都终结在永光二年的那一个晚上。
自从菀柳死于华林园的竹林堂后,宫中就不时有闹鬼的传言,刘子业一向懒得理这些传言,但这一日,寿寂之却说,有人看到鬼现身了,活脱脱就是菀柳模样,还说要找刘子业报仇,刘子业冷笑道:“要报仇,就来找朕好了。”
寿寂之怂恿道:“从来没有人杀过鬼,陛下是真龙天子,不如做杀鬼第一人?”
刘子业本就心情烦闷,寿寂之的这个提议,他倒颇觉有趣,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到华林园射鬼。
巫师跳着大神装模作样在招着鬼,忽然一个白衣身影在帷幕后显现,刘子业弯弓搭箭,一箭射到白衣身影身上,身旁侍卫前去查看,却发现那只是一个套着衣服的稻草人罢了。
刘子业看着那个稻草人,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引诱他过来,宫中一定有变。
门外忽传来喊杀人,寿寂之首先带着人冲了进来,他杀气腾腾:“刘子业,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大批手执刀剑的士兵与刘子业的侍卫打了起来,但是事发突然,刘子业并没有带太多人出来,所以马上就落了下风,寿寂之刀上还在流血,他狰狞道:“刘子业,你成日对我不是非打即骂,你这昏君,去死吧!”
刘子业看着他,忽大笑出声,寿寂之倒胆怯起来:“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终于等到了这时候。”刘子业笑得癫狂:“来吧,快来砍下朕的头颅吧!”
他张着双臂大笑着,脸上一点都没有临死前的恐慌和畏惧,而是一种终于能解脱的轻松,寿寂之迟疑地拎着刀走上前来,见刘子业没有丝毫抵抗的意思,于是提刀一把砍下刘子业的头颅,直到鲜血喷涌到他脸上时,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十七岁的小皇帝慢慢倒下,身首分离。
怀中的那两只草蚂蚱,也染上湿热的鲜血,红得触目惊心。
愿来生,不再生在帝王家。
寿寂之呆立半响,才提起刘子业头颅,喊道:“刘子业已死!”
这个声音,层层传递到湘东王的住处,湘东王和始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佑正坐立不安,听到回报,始安王兴奋地蹦起:“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山阳王则对湘东王下跪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湘东王只是微微勾勒起嘴角:“诶,两位贤弟,现在高兴还太早了。”
“是是是。”始安王谄媚道:“但是若不是陛下英明,联合寿寂之、李道儿、柳光世等人,里应外合,也不会这么顺利。”
湘东王志满意得地笑了:“现在刘子业已死,这宋国,就是我们的天下了。”他拍拍山阳王和始安王的肩膀:“两位贤弟,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那路皇后、小太子、山阴公主、琇公主还有豫章王怎么办?”
“都杀了!”湘东王眼中划过一丝狠戾光芒:“斩草要除根!”
“山阴公主身边那个慕珩,听说武功不错啊。”
“这个你们就不用担心了。”湘东王从袖中抽出明萱送给他的暗器:“有这个,十个慕珩也不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