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一行人被押入山寨,却没有关进牢里,反而男女分开锁在一间院子里,院里各屋门口都有人守着。
“念之,你见机行事,切勿逞强。”临分开前际之不忘嘱咐许念。
“嗯嗯,大师兄放心吧!”话还没说完就被推搡着进了屋,锁了起来
许念这屋只关了几个丫鬟婆子,还有金家母女俩,一群人嘤嘤嘤的哭个不停,好像已经被怎么样了似的,把许念烦得脑仁都疼了。幸好门口一闪进来一个人,及时解救了她。
是以当卢圣进屋时,看到的就是护在金家母女身前的丫鬟婆子,还有坐在角落里的许念亮晶晶的小眼神。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眼神竟然还有些感激?
卢圣搓搓手,搬了个凳子坐到许念跟前,“那个……娘子今年多大了?可曾婚配?”
许念前一刻还感激卢圣帮她清净了耳朵,下一刻听到这话就翻了个大白眼。
“娘子不用担心,我待会儿就放你们下山!”卢圣拍着桌子跟许念保证。
“真的?”金夫人先出声,丫鬟婆子们互相看了看,难道这水匪头子善心大发了?她们的清白能保住了?
卢圣瞪了金夫人一眼,“那是自然,我卢圣说话还有假?但你们要是敢报官,”他走到人堆里捏了捏金娘子的手,吓得她一声尖叫,“嘿嘿,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金夫人怕他真做出什么,赶紧连声答应下来。
许念叹了口气,这黑熊是不是傻,人都放跑了到时候上哪儿“不客气”去?就这脑子还出来做水匪,也真是有勇气,她心里默默给他几个兄弟点了根蜡。
吓唬完了一群弱女子,卢圣又坐回许念身边,锅底一样的黑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不过娘子要是自愿留下就再好不过了,你要是愿意留下,这寨子里的院子随你挑,你要什么宝贝我都给你买……”
“啪”的一声,卢圣伸向许念的手被打掉,他却不恼,正准备再接再厉,房门就被踹开了。
他正在俘获小娘子芳心的兴头上,被人打扰了自然不高兴,沉着脸回过头去,“叫你们守着,怎么放人进来……”才说到一半,语调就被硬生生地扭住了,“大……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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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山山寨的大哥名叫向寄,是三年前才来到同山的,当时山寨上还只有卢圣兄弟三人,本来想劫了向寄的财物,结果被向寄和他身边的张阔揍得满地找牙,卢圣大概是有被虐综合征,被揍了不生气,反而抱着向寄的大腿死乞白赖地要认他当大哥。向寄反正无处投身,于是带着张阔进了同山,做了个水匪头子。
此次劫镖船一事就是向寄筹划的,他早前就派探子到贺承淮的府里,呆了足足两个多月,终于打听到贺承淮这几天要往京兆府运宝贝,而且这宝贝价值还不少。料想贺承淮丢了东西也不敢声张,送上门来的馅饼,不吃白不吃啊!
虽说没法给贺承淮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气也够他气个吐血三升的了。
本来听说卢圣和程江劫了镖船还挺高兴,结果程江支支吾吾的,他就感觉不对劲。一逼问,竟然劫错了船!劫的还是鼎鼎有名的汾远镖局的船,早知道卢圣脑子不太够用,没想到连这也能搞错,而且还瞒着他在这儿调戏人家的姑娘。
一个个的真是要把他气死!
“你随我来!”向寄阴着张脸把卢圣拎出去了。
不知道他们两人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卢圣就回来了,整个人都蔫儿了,进了屋也不抬头,呐呐地说道:“大哥请你们过去。”说完又低着头走了。
看来这个大哥是个聪明人,许念准备一会儿跟他好好讲讲理。
因此当邝渊、邢仲庭带着一众人气势汹汹地上来解救许念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许念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不知道是被什么呛了,咳得惊天动地,手里还死死地抓着一只鸡腿,身后一个黢黑的汉子见状赶紧把水送到她嘴边,桌对面那人一边劝她慢着点吃,一边儿还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菜。际之手里拿着筷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能黑着脸望向许念。
“噗嗤!”一声轻笑,饭桌上几人齐齐停下动作向门口望去。
“咳咳……师父!你们怎么来了?!”许念挥舞着小鸡腿冲到门口,“诶?沐……公子也来了?”
“啧啧!”邝渊抢过许念手里的鸡腿,咬了一口,“你可真行,跑到这儿来享受来了,害得有人白白替你担心了。啧啧……好像有点儿淡……”
“师父你好重口!”
“胡说!明明是鸡腿盐放少了!”
“师父,邢伯伯,”际之怕那一老一小真就鸡腿的问题争上了,赶紧打断他们,“人都没事,不必担心。”
邢仲庭点点头,“那就好,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向寄赶紧走上前来行了一礼,“在下向寄,今日兄弟们做出劫船一事,实在是向某管教不严,还望众位好汉能多多包涵,容我给诸位陪个不是。”
邢仲庭看他礼数周全,一张国字脸方方正正,无端地透出一股正气,又想起一路上从周十三那里听来的话,越发地对向寄生出好感来,越看越觉得他亲切。
向寄见他神情缓和,就知道事情有得商量,赶紧把一众人等让到屋里:“众位好汉快快请进!厨房里还有酒菜备着,马上就上来。”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田志一马当先跨进屋里,向寄说话痛快,他们也没什么好磨叽的,大家坐下来该吃吃该喝喝,话一说开不就结了嘛。
于是一行人先到内院好生安抚了金家一番,然后又叫来了陈广等人,回到正堂支了三张桌子,众人依次落座。
“今日之事实在惭愧,向某在这里向诸位赔罪,”向寄端起酒碗一干而尽,又瞪了一眼卢圣,他也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抢过酒碗一言不发地灌了下去,惹得向寄又瞪了他一眼。他摸摸鼻子,不是他不愿意赔礼道歉,实在是今天的事非常有损他的名声,所以当着外人他还是装木头好了。
“先前听周十三说向大哥原本要劫的是我们天辰帮的船,这又是什么缘故?”田志把酒碗“咚”地一声放在桌上,许念瞄了他一眼,刚才只听向寄说弄错了,没想到原来要劫的就是天辰帮的船,真是巧了,不知道他们俩等会儿会不会打起来。
她端着碗默默地往林决的位置挪了挪。
“实不相瞒,向某并非是针对天辰帮,而是跟那贺承淮有些恩怨,前几天听说他雇了镖船往京兆府去,于是想劫了那厮的船,谁知道居然弄错了……”向寄苦笑,“今日多有得罪,船上的财物向某分文未动,还有那船,向某过些时候定将完好无损地原样奉还。”
听了最后一句,邢仲庭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看来今天回去使不用挨鞋底子了。
田志也点点头,决定好心地提醒一下向寄:“天辰帮是接了一趟镖,本来雇主没透露姓名,现在看来就应该是贺承淮。今早上货都装上船了,谁知道突然来信说不走水路要走陆路了,所以你们应该等不到了。”
“这老狐狸!”卢圣嚷了一声,“他怎么知道水路走不得?再说了,咱们还有探子在他府里呢,怎么这么久都没回个信儿?”
向寄一掌拍在桌子上:“不好!一定是那厮发现了咱们的探子,不然也不至于匆匆忙忙地改了行程。到底还是低估他了!”
看来这个向寄跟贺承淮之间的恩怨还不浅。看着浑身散发着“快来问我我全身都是故事”气息的向寄,许念很是配合地问了一句:“听起来这位大哥跟贺承淮仇怨不浅,不知道方不方便说出来听听呀?”
向寄就等着这句话了,许念刚一问完他就把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原来这向寄正是秦州人士,有一身好武艺,更是谙熟水性,平日里相熟的兄弟也都会个一招半式。向家大哥战死沙场,所以老母亲坚决反对小儿子从军,他一身本事无处施展,于是想到了走镖。
这个想法一出,兄弟们纷纷响应,不到几个月就把漕运帮建得像模像样,正是这个时候,贺承淮找上了门。
那时候漕运帮新建,身为秦州知州的贺承淮就找上门,向寄他们只当是知州赏识他们才给了生意,因此对贺承淮感激万分。第一趟镖是护送贺承淮的家眷往京兆府探亲,路上只遇到些小打小闹的水匪,最终将船上的人安然无恙地送到。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这只是贺承淮对他们的试探。
第二趟镖找来的仍旧是贺承淮。这次是从渭州到东京,护送的东西是恭王给皇上的寿礼,不用说自然是价值连城。第二趟就走这么远的路,干这么重要的事,向寄和弟兄们想想都有点儿小兴奋。
他们运的东西不多,镖船又不惹眼,自然没什么波折地顺利抵达东京。他们兴冲冲地赶回秦州,却被一场飞来横祸砸了个措手不及:向寄及其漕运帮三十二人,勾结土匪,助纣为虐,罪证确凿,即刻下狱,秋后问斩。
向寄懵了,再仔细一想就明白了,贺承淮当他们是驴,卸了磨就要杀了他们呢!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可一旦反抗,就更坐实了“勾结土匪”的罪名,向寄意欲死战到底,被张阔敲晕了救了出来。
曾经的镖头、帮主,如今的土匪反贼,家中老母接受不了打击,一夜就去了。向寄不得以跟着张阔一路逃窜,堪堪保住了性命。三年前听说贺承淮胜任河东路漕司,调职太原府,向寄便一路寻来,伺机报仇。
向寄说完,席间一片寂静。众人都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一段经历,又觉得唏嘘又觉得佩服,说起来以前他们还是同行,怪不得会觉得亲切。
许念心中一动。原来四年前恭王往东京运的寿礼就是向寄经手的,这样一来就不用去渭州了,搞定这个向寄不就行了!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来,和和气气的走,向寄派马车护送着行李和金家众人下山,还说改日登门谢罪。邝渊和邢仲庭正想跟他结交,于是邀请他中秋节到府上一叙。
天上掉下个向寄,正好砸在许念的身上,她捡了个大便宜,还不用去渭州了,复仇进度又增加了一点,她非常高兴。正眉飞色舞地跟隐之讲“许女侠恶斗水匪”的故事呢,忽然眼角瞥到林决被师父邝渊叫走了,许念捅了捅隐之:“二师兄,沐公子怎么又来了?怎么这么巧?”
隐之摇摇头。
不远处的邝渊也好奇这个问题,不过他想得更深。
“还真是巧啊沐公子!”虽然话是笑眯眯地说出来的,但林决还是觉得有点儿阴阳怪气。
“沐某一路游玩,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巧遇老先生一行,实在是意料之外……”林决还没客气完,就见邝渊拉下了脸。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你还跟我说没想到,你当我傻啊?”邝渊哼了一声,“你跟着我们到底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