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决真是有苦说不出,他的确不是游山玩水,但也绝不是个跟踪狂。上次的秦州之行已经证明了他的推理,令符上的确是地图,凸出的标记也的确代表了四个地方:秦州、太原府、恭州、杭州。
他不知道这四个地方有什么秘密,即便是发现了水坝底下那个若隐若现的卦象,他也不能确定有没有用。现在看来也许卦象是最后的“钥匙”,或许将四个地方都走遍了就能凑出最后的结果,反正他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揭开谜底。
想到此处,他冲邝渊说道:“不瞒老先生,我确实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奉家父之命寻找一件东西,至于这东西具体是什么,恕我无法告知,还请老先生谅解。”
邝渊打量了林决一眼,见他风度翩翩,举止潇洒,态度诚恳,实在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于是决定暂且相信他,只要对他们没有危险,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那公子找到了么?”
“实在惭愧,还没找到。”
前朝留下的令符,哪是这么容易解开的。直到现在他才确认了令符上的几个地方,至于卦象具体在哪里、究竟是不是“钥匙”,宝藏的位置,凑出“钥匙”之后到底能不能打开宝藏,一切都是未知。
伏羲四海令,一枚令牌可号令天玑库三万部众,可坐收前朝无数珍宝,这对魏朝天子而言是极大的助力。近来民间不知怎么突然流传起了天玑库的事儿,甚至还出了《天玑秘闻》、《天玑高手排名录》、《我和白泽堂主不得不说的故事》等一系列的话本子,把天玑库渲染得深不可测、神乎其神。
其实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刘恪在位半辈子没干什么正经事,整天寻仙问道,希望屁股能稳稳地地粘在龙椅上,一辈子不下来,所以才折腾出来了这么个组织。天玑库里个顶个的都是武艺高强的高手,虽然只有三万人马,但战力应当与十万人马不相上下,甚至还要更高。
不过传闻没有提及的是,除了白库、玄库、朱库之外,天玑库还有一个青库,不为外人所知。
青库下不设分堂,没人知道青库到底有多少人、到底在什么地方,所有能知道的消息就是青库的人善机关精制造,上上下下尽是能工巧匠,制造出来的兵器精巧绝伦,斩金断玉,削铁如泥。
不过这一切随着总管季葵英和刘恪的死都消失了。天玑库表面上只忠于皇上一人,但归根结底还是忠于令符,只不过因为掌管令符的季葵英对皇上死心塌地,所以这群人也唯刘恪是从。
梁灭国之后,散落在全国各处的三万人也悄无声息的凭空蒸发了。魏刚刚建国,边疆稳定、国内民生等等都是亟待解决的大事,等到新皇上林琮终于想起天玑库这回事儿的时候,已经过了整整八年。
林琮当然不可能放任这三万人隐姓埋名、逍遥自在,八年前牵扯了多少条人命才找出一块令符,怎能不好好用起来?最好的结果就是将这三万人收为己用,如若不行,那就只能想办法除了他们。
至于寻找宝藏,虽说是顺带的,但也至关重要,如果这数目庞大的宝藏落入他人手中,难以想象会造成什么后果。
往大了说是为百姓万民剔除不安定因素,共建和谐大魏;往小了说就是林琮疑心病又犯了,担心自己江山不保,非要把这三万危险分子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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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很快就到了。从八月十日开始太原城各处就张起花头画竿,酒旗高悬,街边门店楼阁装饰一新,石榴、葡萄、梨枣、柑橘,红黄相间,色泽鲜亮,在推车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一不小心就勾走了来往行人的魂儿。
许念昨天喝了好几杯茶,一大早睡不着,跑到街上逛早市。林决正好想出门逛逛,于是跟许念一起往外走。自从那天从同山回来,邢仲庭看他的眼神总有那么点儿奇怪,像是防备又像是同情,弄得他浑身不自在,只能往外跑。
清晨是一日中最凉爽的时候,而且这几日又是中秋小长假,因此来赶早市的人格外多,街头巷尾人头攒动,酒香混着果香往许念的鼻子里钻。
“今天难得起得早,咱们去买酒吧!”中秋新酒味道甘冽回味悠长,许念早就想尝尝了,可惜往往一开市就被一抢而光,前几天她来得够早的了,可是连一滴滴酒都没有抢着。
“好。”林决点点头,他本来就是闲逛,做什么倒是无所谓。
许念二话不说地领着他往酒楼门口挤去。这间酒楼在太原府算是数一数二,卖的汾酒最是正宗,清香甘醇,余韵不绝。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许念个子小,卯足了劲往里挤,一下子就挤进去了,不一会儿就抱着一个酒坛子钻了出来。
“竟然还有限购!每人只能买一坛,好在一坛也不少,够大家尝尝鲜了!”
林决本想告诉她昨天镖局已经买了十坛了,但看到许念喜滋滋的样子还是忍住了。这种坏人还是留给邝老先生来做吧!反正他当坏人不是一回两回了。
酒坛子连着酒一共有十几斤,林决担心许念抱不动,又怕碰碎,冲她伸出手:“给我吧!”
他们这些日子亲近了许多,他还救过许念一命,许念先前那点儿尴尬和拘谨早就被抛到脑后,也不再故意不正经,所以当他这么说的时候,许念自然而然地把酒坛子递到他怀里,一点儿都没有跟皇子相处的自觉。
人潮涌动,许念侧头看了林决一眼,虽然被人流推来挤去,但毫不掩饰他浑身清雅出尘的气质,怀里的酒坛子丝毫不显突兀,反而还给他增添了一丝潇洒的韵味。白衣长衫大长腿,简直像一块行动的美玉。
许念摸了摸下巴,这样的人还是更适合在画上待着、在庙里供着啊!
早市除了卖酒、水果和各式糕饼,最主要的就是螃蟹了。八月十五,正是菊黄蟹肥的时候,街边店里摆着大大小小的水桶,都是今早刚从湖里捞上来的螃蟹,青绿青绿的,在水底吐着泡泡。
许念吃过螃蟹,却从没见过活的螃蟹,她趴在街边的水桶上往里看,很是好奇。
“螃蟹原来是青的,我还以为是红的呢!”
水里咕嘟咕嘟冒了两个泡,一双豆豆眼浮出水面。
她拿手戳了戳,蟹壳上的绒毛有些扎人。豆豆眼的螃蟹踩在其他同伴的身上,从水里伸出了一只钳子,停住不动。
许念戳戳它的钳子,它瞪着许念“咕嘟”吐了个泡。
再戳戳它的钳子,“咕嘟”一声又吐了个泡。
“娘子小心……”小二刚提醒了一句,许念就“嗷”的一声跳起来了。
“快快快!夹手了!”
一只钳子牢牢夹住许念的食指,任凭她怎么使劲儿都甩不掉底下吊着的胖螃蟹。
“娘子快别甩!甩不掉的!”小二急得冷汗都下来了,这姑娘怕是头一回见螃蟹,胆子倒是大。
“那你说怎么办!”许念不甩了,改用手指抠螃蟹的钳子了。
“失礼了,”身旁忽的伸出一只手,捉住许念的手往水里按去。
“诶诶!里面那么多螃蟹呢!……咦?”螃蟹进了水,隔不一会儿就松开了钳子,又露出两只豆豆眼,怎么看都像是在示威。
螃蟹刚一松开,那只手也倏地放开了许念。
“被螃蟹夹了千万不能甩,越是甩夹得越紧,只要把手放到水里,不一会儿它就会自己松开了。”
许念捧着手指头吹了吹,哭丧着脸:“怎么劲儿这么大!都红了……”
林决单手伸进怀里,摸了一块帕子出来,面色微红:“先拿帕子擦擦吧!破了皮的话就要赶紧去医馆敷药了。”
许念道了声谢,接过帕子把湿漉漉的手擦干,捧着手指头来来回回看了一遍:“没破!”
林决点点头:“这就好,破了皮之后疼痒难耐,手指还会红肿僵直,过足足七八天才能好。”
许念“嗯”了一声,庆幸自己不用体会“疼痒难耐”是什么感觉,忽的又抬起头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被夹过?”
林决看着她把帕子顺手揣到怀里,不禁又有些脸红:“咳……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小孩子调皮,被夹过一回。”
许念打量了他一眼,完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翩翩公子调皮起来是什么样,忽的想起他小时候是在皇宫里长大的,既然能调皮放肆,大概是很受宠爱的皇子吧。
日头已经升到半空,晒得人身上冒汗,早市的酒水瓜果几乎被一扫而空,街上的人也渐渐减少,许念提着一草兜螃蟹,得意洋洋地边走边教训:“你不是夹我么,不是瞪我么,看我今晚上就把你蒸了!”
草兜里面的螃蟹挥了挥大钳子,宁死不屈。
林决静静看着一人一螃蟹斗气,不禁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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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口的墙上贴着布告,林决路过时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问许念:“贺承淮被停职查办了,你知道吗?”
“嗯,我听师父说了,”许念点点头,扯下一根草绳缠在手指上玩儿,“之前你也说他一定有应对的办法,只不过是停职而已,又不是革职,连我都知道差得远呢!而且他肯定把财物都转到别的地方去了,不然为什么朝廷的布告下来之前就这么急火火地找镖局呢?唉……”
林决不知道恭王跟许念之间具体的牵扯,先前以为她是见了水坝决堤一事打抱不平,现在发现她这么执着地收罗证据,或许不仅仅是侠女风范、见义勇为而已。联想起之前刺杀恭王一事,他肯定许念是跟恭王有很深的仇怨,刺杀不通,又换了另一个方式向恭王进攻。
一介平民,还是孤女,想要扳倒一个作威作福了十几年的王爷,这过程如何容易?
“你别担心……”安慰的话刚一出口,街对面的店里蹿出一个人,直奔他们而来,身后一个黑汉子追着他大叫:“你他娘的别跑!还老子钱!”
许念定睛一看:“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