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我慌忙地把日记本插在刘小芸的书中,深吸了一口气。
教室的门打开了,进来一个人。脸宽大且黑中泛红,鼻子扁平,眼睛大而圆,眉毛浓黑,头发乌而密,整齐中带着杂乱,浅黑色的裤子,蓝色的T恤,看上去有几分成熟,成熟里又透着几许寥落。
“你找谁?”我冷冷地说。尽量去掩饰自己的慌乱和不安。
“找你。”
“我们认识吗?”
“是的。一个月前——”他顿了顿说。
“一个月前?”我疑惑地问。
“一个月前,也就是运动会开幕式那天的傍晚,在能看得着周河的那块草坪上,我们见过的。”他走过来,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哦……”我舒了口气,平静了许多。
“我退学了。”他微笑着说。
“退学?”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我想提前走向社会,去看看窗外的世界。”他把头转向窗外,然后又转回来。眼神里散发出兴奋的光芒。
“是的,窗外的世界的确很精彩,也该到外面去看看。有一天,我们也会走到那儿,只是有的人去得早,有的人去得晚一点儿罢了。可是——”我说不下去了,我知道自己失言了,想要转换话题,他紧追着问:“可是什么?”
“可是……可是你能放得下她吗?”我的声音低沉而急促,目光直直地盯在他的脸上。
他眼神里的光泽消失了。涂上了一层厚厚的忧愁。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怯怯地来回踱着步子,好像要逃避什么。最后爬在教室的后窗口上,我的座位在最后一排,我也站起来和他一块趴在那个正方形的、用铝合金制成的小窗口上。
窗外有一棵高大的老洋槐,树干粗壮、枝繁叶茂,似乎还能闻到残留的花香。在枝与枝之间搭着一个小小的鸟窝,那是一个温暖的小家。树长在一块草坪上,草坪周围各种各样的花儿争鲜斗艳,有月季、有牡丹、有玫瑰……招来蜂蝶在那些花儿上乱蹿,就好像你从商店里进去,看到货架上满目琳琅的商品不自觉地就会眼花缭乱。
过了好久,他嘴唇微微动了动,愤愤地说:“假如有来世,我不愿再做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农村人。假如有来世,我宁愿去做一块石头。”
“石头好啊,石头没有感情,没有烦恼,更不会受别人的冷落。”我说。
“爱情本来是无价的,只是因为你贫穷,就打了一个很大的折扣,我们太天真了,总活在自己的一帘幽梦中,满脑子的罗曼蒂克。哼!”他冷笑了声,眼角落下两颗泪。那是怎样的两颗泪,辛酸的?无奈的?还是愤怒的?又是让我浑身发冷。
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学生时代不能谈恋爱,否则就是无耻,就是大逆不道。爱情是毒药,谁沾边儿,谁就会中毒。我很困惑,爱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么一个坚强的人在爱情面前表现得如此脆弱?
望着他渐远的背影,我的视线模糊了。那灰色的轮廓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那沉重的脚步声像是对这个世界发出的控诉。谁不曾年轻过,谁不曾有过年轻时的隐隐忧伤。时间是一张创可贴,是疗养青春留下的那道小小伤口的最好良药。也许,若干年后,你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家庭,会觉得年轻时幼稚的自己是多么可笑,那些洒在青春路上的泪水是多么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