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暗下来,一行马车才缓缓驶近落脚的驿站。
细细碎碎飘了大半个月的细雪渐渐大起来,许昌德才跳下马车,车厢内探出只手,许二媳妇将遮雪的斗笠递过去。
须臾斗笠上就落了一层雪,许昌德不敢耽搁,小跑到杨家马车旁招呼了一声,便揣着县令大人的名帖往驿站大门跑去。
门房看过名帖,问了许昌德几句话,忙一面打发人去准备食宿,一面跟着许昌德走向杨家马车。
马车重新动起来,由门房指引着,驶向后头小院子。
独立的小院落只有一进,却收拾的干净简洁,一行人才进了院门,就有下人抬了热水进来,门房看着人进人出,将洗漱和沐浴的水安置好,才躬身道,“一会儿就会送饭食进来,几位先歇着。有事只管去前头吩咐一声。”
果然是上头有人好办事。
这个时节官道上几乎看不到来往的人车,因着过年驿站的人手也清减不少,要不是他们手上有名帖,只怕路上的食宿还无法这么轻松就对付过去——沿途看过来,那些官道旁的脚店都关门歇业,这样的年节连行商脚夫都不在外走动。
白叔笑着谢过,拿赏钱的手还未伸进袖袋里,许昌德已经将准备好的半吊铜钱塞给门房。
门房千恩万谢的带着下人退出去,大家干了一天路着实累了,看许昌德做事老道便也不再多说,各自进屋安置。
众人一番洗漱简单收拾过,饭食送上桌时,外头的白雪纷纷扬扬,连日细雪已经化成鹅毛大雪
。
杨彩芽捧着热茶吁出一口气:她的认知还停留在后世,没想到大讯朝的江南下起雪来不比北地小。还更添了一分湿冷。
她这边忍不住缩了缩畏寒的手脚,那边白叔却是笑得欢喜,“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比去年还大一些。明年的收成倒是不必担心了。”
去年白叔一家独自在青山村时,家里还没买地,看来白叔去年虽闲着,也没少关心庄稼地的事。
众人闻言笑起来,一顿晚饭吃得简单却不失热闹。
正厅旁的耳房里,许昌德夫妇和白茶、红茶另开了一桌。
听着正厅内传来的说话声,三句五句都不离庄稼农事,红茶撇了撇嘴,嘀咕道,“外头传杨家如何如何风光,说到底还不是乡下人。”
有红茶的二叔二婶在,白茶只当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细细咀嚼着碗里饭菜。
许昌德闻言皱起眉头,许二媳妇在心里叹气。
这个侄女是什么脾气她清楚的很。
因是家里的长孙女,家里又是县令家里得用有体面的,不仅大哥大嫂疼爱侄女,就是婆婆许妈妈也是极其溺爱这个侄女,带进县令府里也舍不得让她服侍主子劳心劳力,讨了个管园子的活计,即轻松自在,又有油水可拿,何况县令府上下谁不给婆婆面子,侄女原先的位置不大不重,却着实是个轻省的肥差。
要不是婆婆看重长史府的前途,又怎么会巴巴的让侄女做了小姐的大丫环。
只是这侄女也被惯得太眼高手低了一些……说什么乡下人,婆婆在县令夫人身边做管事妈妈,公公还不是在县令夫人的陪嫁庄子上管农事,那不也是“乡下人”的活计?
许二媳妇看了眼自家男人,见他这个做叔叔的都没说话,只得笑着岔开话头,频频往红茶碗里夹菜。
红茶全不觉自己失言,抬眼睃了眼木头木脸的二叔,脸色颇有些不以为然,院内传来大声说笑。
池方正几个随意惯了的,自己要了酒来在院内吃酒用饭,豪爽的谈话声在这冷清得驿站显得十分嘹亮。
红茶转头看着院内几个莽夫,忍不住轻蔑的再次撇嘴。
等到各屋关了门各自歇下,和杨彩芽歇在一个屋子里的翠花却忍不住抿了抿嘴,嘴边的笑意带着羞涩。
杨彩芽凑近一看,翠花手中荷包上压着支喜鹊登枝的银簪,在晕黄的烛光下泛着层璀璨光泽。
李广年真是个一板一眼的做派。
等到和翠花的亲事定下,才敢动些小心思,私下送翠花礼物——还送得偷偷摸摸遮遮掩掩
。
杨彩芽忍俊不禁,戏虐的目光在翠花脸上打转。
翠花脸色微红,握着荷包的手不由一收,杨彩芽已经伸手取过银簪,比划着插/入翠花还未散开的发间,“广年哥心里是真的看重你,你看他要送个东西给你,害怕被人瞧见不好。”
话说的一本正经,眼中却闪动着揶揄的神色。
发间银饰若有似无的擦过头皮,有凉意一闪而过,翠花脸上却越来越热,色厉内荏的瞪了杨彩芽一眼,“照你这么说,难道阿卓哥心里就不是真的看重你?”
杨彩芽头发已经散开,身上饰物已经取下放在床头矮柜上,有曹卓送的步摇钗,还有那对珍珠耳钉。
唯独那支银戒指还戴在她手上。
即便谁都没问过,她也没说过,但家里花费账目上都一清二楚,她新添的这些首饰从何而来,稍一想都能猜到是曹卓私下送的。
以前翠花不点破,是因为她和曹卓还没正式定下名分。
现在倒是无所顾忌的反过来打趣她了。
杨彩芽下意识的摩挲着指间戒指,抿着嘴笑得坦然,“以前在官里村,阿卓送我的东西还少了?广年哥可不同,这是正儿八经第一次送你东西,不能相提并论。”
还真是,以前曹卓还……傻的时候,在基头山捡了枫叶石头都拿来送给彩芽。
想到以前官里村的往事,翠花也忍不住笑起来,脸上羞意稍褪,手摸上发间银簪,歪在杨彩芽身上笑闹成一团。
次日再出发时,翠花头上便多了支崭新的银簪,吴氏视线在翠花发间和脸上来回打转,一路上车厢内的说笑声都没停过。
晚间到第二处驿站落脚时,不等许昌德找到门房报上名姓,就见内里有人听到动静大步迎了出来,身上穿的赫然是苏州府府衙的差服。
权氏和杨家人脸上露出惊喜,王超已经上前抱拳见过礼,笑道,“我们老大不放心,让我过来接人,后头院子都打点好了,快把马车赶进去。”
王超对曹卓的称呼一点都没变,再看王超满面红光,可见调来府衙后应该颇为顺遂。
众人露出欢喜的笑容,王超跟在马车旁说话,热闹比昨天更甚。
到了晚饭时,王超已经和池方正几个称兄道弟,围坐在院子中推杯换盏。
红茶忍不住朝王超身上打量,想到那个偶尔来县令府上吃饭的曹长史,再看王超和池方正几个莽夫,似乎没有昨天看起来那么不顺眼了。
察觉到红茶不时往外瞟的视线,白茶端着饭碗的手微顿,举着筷子有些心不在焉,夹的菜掉到碗里也没发觉
。
次日再启程时,红茶也不再自顾窝在马车里,笑着跟许昌德一道,帮池方正几个收拾包裹,放上马车时,还跟池方正几个闲聊了几句。
听着车外红茶脆脆的问话声,白茶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看似一动不动,放在膝头上的手却无意识的摩挲着。
算着时辰等在三角胡同的吴氏却是坐立不安,又是期盼又是不安的来回走动,等到远远看见几辆大车驶进三角胡同,才脸色一亮,疾步迎上前去。
许昌德和池方正的马车先后停下来,曹杨两家的马车才跟着停下来,不等吴氏走近,白叔几个已经高声招呼起来。
众人略微寒暄几句,吴氏满脸喜色,拉起权氏的手笑道,“可算把大家伙都盼来了。新长史府那边早都收拾好了,我昨天才去看过,权姐赶紧回去休息,等年三十再来我们家吃顿饭。”
杨家新居买下的时候还待修葺,权氏还未看过新居修葺后的样子,两家已说定年三十在杨家新居吃饭,除夕去新长史府过年,也算正式给新长史府燎锅底。
等翻过年好日子近了,曹卓和杨彩芽便不好再见面,权氏正打算趁着过年,让两个孩子再多相处几天。
这事众人心照不宣,权氏笑着点头,和吴氏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坐回曹家马车。
上次护送权氏的江英和江立照常跟车,把人送到后再会杨家新居。
新长史府离杨家新居不远,隔着两条胡同,就在五福胡同后段,因新拓建过,倒占了半条胡同。
目送曹家马车走远,杨家众人才跟着吴氏拐进三角胡同内。
杨家新居就在三角胡同前段,虽只是个二进院子,但占地面积不小,足有青山村杨家两个大,正门后除了门房花厅,还有间外书房并议事厅,前后院分隔处有一排倒座房,过了二门才是后院。
后院分东西两个小跨院,正院天井修成小花园,绕着花园的抄手游廊两旁是厢房,正房三明两暗五间房,另带两间耳房,后头是给下人住的后罩房。
后罩房之后还有一大片空地,只新载了些花木,正经用途还未定。
吴氏带着众人逛过一圈,领着众人进了正院的正房厅内,笑道,“就等着你们过来好挂牌匾。”
厅堂墙角放着一块硕大的黑底金字牌匾,烫金大字上书“杨府”二字。
杨府。这就是杨家在苏州府的新居。众人看着牌匾露出笑容,杨彩芽看着匾额上的大字,嘴角弯起个愉悦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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