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不是傻子,陈云方这么赤裸裸的用眼神挑逗她,就算先前没瞧出来,这会儿也瞧的极其分明。她有点恼,可同时也有点微微的喜悦。
女子都爱虚荣,被男子喜欢也是虚荣的一种。
尤其文氏,她不得陈云正的欢心,这于她来说不啻为巨大的打击。人生十五载,她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有时候她对镜自照,难免自怜、自伤、自艾、自怨,她不免要问,到底她和苏曼曼差哪了?为什么陈云正眼睛里就一点都瞧不见自己呢?
当然没有答案。
她虽然能忍,她虽然能坚持,可她到底也只是个花样的少女,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爱的那样专注和痴情,却得不到他的回应,心里是说不出来的郁闷。
如今有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为她而惊艳,为她而神魂颠倒,她在恼怒这陈云方轻浮浪荡的同时也有点欣喜。
文氏坐正了身子,浅笑道:“是我一时不察,手上不稳,反倒是吓着了母亲和三哥。来人,把屋子收拾了。”
有丫头这么一打岔,陈云方也就不好把视线粘在她身上。
文氏恢复了些精神,道:“我是关心则乱,幸好刚才没守在六爷身边,不然倒让外人看了笑话。”
陈云方就道:“六弟夫妻情深,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谁敢笑话。”他咳了一声,拣起刚才的话道:“大夫说六弟的伤虽然惊险,可到底没伤着筋骨,不妨事……”
文氏便轻吁了口气,脸色微沉,道:“有劳三哥了。”
文氏心里不舒服。不过陈云方也没有大错,他转述的是大夫的话,并不算过,是自己听岔了,手忙脚乱。但陈云方这夫妻情深四个字着实是刺心,也不知道他是有意的还是……
文氏抬眼轻瞥了一眼陈云方,他这回倒老实,没有看她。
也许是无意的吧,毕竟这只是客套话。她和陈云正之间那点子事,毕竟还没宣扬出去。算了。
文氏这边问完了,陈夫人就忙着吩咐陈云方去抓药熬药。等到人都退下去,屋子里静下来,陈夫人不禁喃喃的道:“怎么峻哥儿还不进来?”
文氏有些头疼。她心里乱的很,又实在不愿意见峻哥儿,便安抚着陈夫人道:“母亲,您忙了这半天,只怕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教给媳妇照顾六爷,等峻哥儿进了内院,媳妇叫人直接领到您那去。”
陈夫人想想也是,便点点头,看一眼床上昏睡不醒的陈云正,道:“也好,我在这也只是跟着添乱,小六儿就交给你了。”
文氏亲自送陈夫人到了院门,却见陈云方又折了回来。陈夫人问他:“你怎么又回来了?”
陈云方道:“九王爷要亲自探视六弟,爹叫我先进来递个话,如今已经进了二门,只怕没多大时候就该进来了。”
文氏实在不知这九王爷和陈云正什么时候这么亲近的。
可毕竟他是王爷之尊,登门探视,她也没有理由将人家拒之门外。
但这样一来,她和陈夫人都得回避。
陈云方便建议道:“毕竟是内院,来往不便,就是六弟晚间要人服侍,只怕六弟妹一个人也承受不来,不如把六弟抬到外院,多派些丫头服侍。”
他说的倒是正理。
陈云正先前挨过打,陈夫人很有经验,他翻身困难,洗浴、内急,都是好几个力壮的婆子勉强支撑。如今不比从前,他长的又高又大,文氏带着几个娇弱的丫头是怎么也服侍不周到的。
文氏恨恨咬牙。好不容易才把陈云正搓弄到了内院,这么容易就把他放出去,等他好了,他肯回来才怪。
但陈云方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他的亲朋故旧来探,她总不能次次这么回避。就算她不怕麻烦,可是外男进出内院,万一出点不妥当的事,她的脸面就要丢尽了,当下便点头道:“三哥说的对,我这就着人安排,沁香园就在二门边上,就把六爷抬到那静养好了。”
两相便宜,她要照顾陈云正也不过多走几步路而已。
陈云方便叫了人来,准备了屉凳,他亲自把陈云正背上去。文氏这边则紧着派人手去那边升火。好在这院子一向有人打理,倒不至于多清冷,不过是把陈云正素常用惯的物什搬过去罢了。
听说九王爷已经进了二门,陈夫人、文氏只能避开。
听着外院一陈喧嚣,半晌,有小丫头进来回道:“奶奶、太太,小少爷回来了。”
陈夫人便啊的一声,问:“在哪儿?怎么还不领进来?外面天怪冷的,快叫他进屋来暖和暖和。”
小丫头却只是看着文氏,道:“小少爷,是……不是……不是一个人来的,苏姑娘带他去瞧六爷了。”
文氏一蹙眉,心道:这苏曼曼还真是不要脸啊,竟然真敢仗着九王爷的势登门来欺。她未免太拿自己当回事了,自己也不是软柿子,任她拿捏。
想到这文氏便道:“母亲稍待,媳妇去瞧瞧。”
陈夫人却拦住她,道:“不必,你在这等着,我去。”
陈夫人对苏曼曼那是恨之入骨。不是她,小六儿也不会被老爷打成这么个惨样,她竟然还有脸来?也不知道她给小六灌了什么迷魂药,都这么多年了,他非她不可啊。好不容易把苏曼曼这尊瘟神送走了,她腆着脸来做什么?
陈夫人打定主意要给苏曼曼好看,甩开丫头的手,自己就往门外走。文氏想了想,吩咐人给自己披了件斗篷,跟上陈夫人,道:“母亲慢些,媳妇搀着您。您也不必置气,峻哥儿是六爷的儿子,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至于苏曼曼的去留,咱们大可不必在意。”
不管她跟着谁,总之跟陈家没关系。她愿意留下来,那就还和从前一样,卖身为奴为婢,不愿意留下来,那也随她,总之峻哥儿她势必得留下。
陈夫人满心安慰,歉疚的看着文氏道:“小六儿不识好歹,委屈你了。”这句话倒说的文氏有些动容。
陈夫人立即正色道:“你放心,有我和你公爹做主,小六儿就别想歪的邪的。”
景韵贤原本还担心苏曼曼看似很有底气,是不是一遇到挫折就会又怂了呢?他固然可以带着他去见陈云正,但毕竟那是人家的家事,他是外人,苏曼曼也算当事人,肯定要吃点苦头的。
陈云正可是说过,苏曼曼是个极其被动的人。当初他俩就打赌,赌的是如果景韵贤不去招惹曼曼,看她可否会主动招惹他。
景韵贤对自己的魅力,不光是身份、人品、相貌,还有才华、风流、多情,都是很有自信的,因此很坚决的打赌,是个女人,和他相处过都会喜欢上他。
结果他赌输了。
苏曼曼不只是鸵鸟,那就是只壳紧的小乌龟,缩进壳里,凭你在外头把她的壳敲碎了,或许她能露出点头,可你要不理她,她就愣能待的那么安稳。
但景韵贤可没想着替她出头。
因此他揣着十分怀疑的态度,带着苏曼曼进了陈家大门。
苏曼曼表现可圈可点,没有一点怯意,手里紧攥着峻哥儿的手,声音轻浅而温柔,交待他是来看爹的。
要说苏曼曼这人也怪,和离了的妇人,若是说对前任相公没有一点怨恨,打死景韵贤也不信,妇人短见浅识,往往会把这份怨恨强加到孩子身上,可这一路,听她们母子喁喁细语,倒是没听到她说陈云正一句不是。
峻哥儿起初有点排斥,她还好言解释。
陈老爷诚惶诚恐的磕头行礼。
景韵贤亲自扶他起来,两人在一旁客套。
同来的锦缎和文氏身边的孙妈妈一眼就看到了峻哥儿,当然也看到了曼曼,可她们故意忽略了,一等景韵贤和陈老爷寒暄完了,便请示:“老爷,奴婢们先带小少爷去见太太和六奶奶。”
陈老爷自是应允,可他说了不算,没等他发出惊讶之声,苏曼曼已经脆声拒绝道:“峻哥儿是来探视他爹的,要见也要先见了六爷再说。”
陈老爷的老脸兜不住,当时就哆嗦了,恨不得一耳刮子过去,把这搅家的碍事的女人撵出去。
苏曼曼只冷冷的望着他,道:“陈老爷别来无恙?如果陈家不欢迎,恕我冒昧,我带着峻哥儿即刻就走。”
陈老爷咬着牙,勉强撑住一缕笑来道:“怎么会不欢迎呢,来者皆是客。”家丑不可外扬,这女人身边站着的又是九王爷,他有几颗脑袋,也不够他在九王爷跟前当面撒野的。
曼曼微微一笑,道:“陈老爷是宽厚人。”
陈老爷在心里直吼:老子不宽厚行吗?水涨船高,陈家是高攀上文相了,可这苏曼曼怎么就攀上王爷了呢?文相到底是臣,九王爷可是君,臣哪敢和君叫板?
他倒想不宽厚,可那不是找死吗?自己的儿子被这女人祸害的已经够了,还要搭上一家子老小的命?
陈老爷只能假装看不见,和九王爷客套:“在下教子无方,犬子无状,倒让王爷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