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早朝, 我和雷丰瑜回到紫微宫,壮壮已经准备好了午饭。面对满桌的美食,我却没有一点胃口吃。
“那个鬼娃娃说的巨蟒的事, 不要放在心上。”雷丰瑜给我面前的碗里夹着菜, “那鬼娃娃盖在石碑上的那块布单子上撒上了一种致幻剂, 他把那单子从石碑上揭下来的时候顺势一抖, 致幻剂便飘散了全场。这种致幻剂吸入少量的话, 不会真正产生幻觉,但却可以让人意志变得不坚定,容易被别人的言行左右了想法。所以我才一再强调要你信我, 坚持让你往身上擦香料,呵呵, 一点薄荷香或者龙涎香都能中和了药效。”
雷丰瑜呵呵了几声:“讲故事忽悠人, 用迷幻剂制造气氛, 都是当年我和阿跃玩剩下的。想诋毁你然后对我舆论施压吗?哼哼,舆论那东西, 我和阿跃你来我往的都折腾成情调了,他道行还浅呢,他那点黑蟒蛇什么的,出不了皇宫就得给我乖乖闭嘴了。”
我看着雷丰瑜,“他说的都是骗人的吗?”
“假话也总有一部分是真的。”雷丰瑜眯了眯眼睛, 思索着, “关键是哪些是真的?”
我说:“陈锦堂、管仁华……”
“对, 陈锦堂和管仁华, 他们两个的死。他们的尸体是我给收敛入棺的, 他们的死状除了我没有几个人知道,连月儿都不知道, 但他却一口道出了,一个被一箭穿心,一个被斩断了头颅。没错,他的确就在那里,而且绝不是远远的看到,一万人被屠杀的场面,远远的看怎么能看的这么清楚?他就在那,而且很近。”
雷丰瑜在平岩久治的故事里挑拣着真像,我则在想着另一件事情的真实。
平岩久治说被一箭穿心的那人墓里只埋下了一颗头颅。而另一个被砍掉头颅的人,墓里却是一具全尸,而刚刚雷丰瑜也证实了这一点,又说那两个人是他亲手收敛入棺的。我想雷丰瑜也许做了一件很坏的事。
“你将管仁华的头颅葬进陈锦堂的墓中,却又将陈锦堂的尸体葬入管仁华的坟里了?”我问雷丰瑜。
“为什么要问这件事?”他看着我,目光深沉,“这事跟你没关系。”
“我们吐蕃是天葬,你们汉人是土葬,我还听说过有些地方有海葬,但却从没听说过有错葬的。”我说。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雷丰瑜说道。
“陈锦堂就是王莲江那个徒弟吧,难怪他糊糊涂涂的时候总说,那葬了的不是他徒弟,问别人他徒弟在哪?”我喉咙忍不住一阵发紧,吸了吸鼻子,对雷丰瑜道:“弄错了就改过来吧。”
“我没什么要改的。”雷丰瑜说道。
“别这样。”我对他说,“在我的家乡丧葬是很郑重的事,做的不好会影响他们转世轮回的。”
“转世轮回!”雷丰瑜道:“这辈子他们已经跟他在一起够久了。”
“你是……”
“我错了,这一片江山也不及我所爱的那个人,我再也不会允许有人跟我分享他,这辈子不行,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行。”雷丰瑜咬着牙说道。
我看着他,“不只是错葬,他们甚至也是你杀的,正是你让他们去救龙跃,让他们走进包围圈,被杀死,只是你没想到龙跃会回头。”
雷丰瑜沉默着。
“爱情本是美好的东西,你却怎么把它弄成了这个样子?”我沉痛的问他。
雷丰瑜还是没有说话,他推桌而起,转身走了。
稍后风不服过来说,雷丰瑜又去小行宫了。
哎!
我脱下华服,换回侍卫服,然后继续去做我每天做的事,给虎喂食,刷笼子。
弄好之后,我请几个侍卫帮忙,把小憨、小歪,连同母虎一并送去给凤迦奕。
这事本是雷丰瑜早就吩咐下的,出宫门顺利放行,不曾阻拦。但他们没有阻止虎出宫,却阻住了我,说是雷丰瑜走时交代了,不许我出宫。
我只能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们转告凤迦奕,这三只虎各自的习惯和喂养时要注意的事项之后,目送它们离去。
之后我去了太医院,在太医院见到了王莲江,他正在教他那几个医童扎针,在我被当做针靶子被扎了不知道几百还是几千针后,顺利讨要了点那种治牙疼的麻药,也问出了陈锦堂的坟在何处。
但直到夜深雷丰瑜一直没有回来。
独自吃过晚饭,洗了澡,坐在床上看壮壮将紫微宫里的灯一盏一盏熄灭。“陛下去小行宫一般当天都不会回来,公子先睡吧。”
“嗯。”
等到灯都熄了,壮壮也退了出去。我翻身坐起,在黑暗中,用刀慢慢的刮去手腕上的石膏,轻轻活动了活动关节,嘎巴吧作响,但并不疼,基本的行动无碍。
将刀收好,衣服穿戴整齐,然后一咕噜钻到了床底下,用手指挨块砖的敲。
空!空!空!
找到了,用刀尖撬起那块砖,一个洞口暴露了出来。“以为能是高科技,原来也就这么点技术含量!”
擦亮了火折子,我走进了地道里。
……
陈锦堂的坟在一处小山坡半山腰,陈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他入葬的时候龙跃也已经不在了,所以这坟修的也不怎么气派,只在坟包上用青石铺了个顶,在坟包前立了块墓碑。
不过这里环境还不错,山坡上长着不少树木,还有野生花草。尤其是山坡上的一片玉兰花树,此时正直九月间,树上的玉兰花开的正好。
而山坡下,不知道是谁家种的什么作物,也正当时节,一人高的杆子,顶着黄灿灿的花,远远看去如同一片花海,惹人喜爱。
此刻山坡上玉兰花树下,一个人端坐弹琴。琴是三弦琴,人是平岩久治。
当布啷当!三弦琴声缓慢低沉,“阿助,什么时辰了。”
“就要三更了。”总是不离平岩久治身后的,他的那个壮硕的,面上有疤的侍卫答道。
当布朗当,当!三弦琴单调的敲击着当!当!的尾音,“雷丰瑜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动?”
“没有,咱们的人传来消息,看见他确实进了小行宫,那个地方他从不允许别人进入。”阿助说道。
“那么老师今天就一定能来了。”平岩久治说道。
“主人就这么确定那个人就是老师?”阿助问道。
“阿助啊,要知道世上如果想找出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就跟你站在太阳底下,却被雷劈了两次,几率差不多大。”平岩久治说道。
“如果真是老师,他又怎么可能骗过雷丰瑜呢?那是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呐。”那名叫阿助的疤脸汉子说道。
“曾经跟老师讨论忍者的护法咒是否真的有用时,提到过一个事情。”平岩久治说。
“护发咒语,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阿助问。
“对,我问他咒语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他跟我提起了一个东西,他称之为自我催眠。”平岩久治讲道。
“自我催眠?”
“就是自己不停的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我不是这个人,我是另外一个人,无数遍循环之后,直到他自己也相信他其实是另外一个人。”平岩久治说道:“如果他连自己也骗过了,那么这世上还有谁能不被他骗过?”
“这太不可思议了。”阿助说道。
“的确不可思议。”
“那如果真是这样,即便他真是老师了,可也不是了,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题。”阿助说道。
“不,并非无解。”平岩久治指了指山下的那个坟包,“解决方法就在里面。”
“管仁华的头?”
“自我催眠就是不停的给自己暗示,通过这种暗示,最终欺骗了大脑,但如果有什么东西,比这种暗示更强烈的,深植在他脑子里,心里。那么在这个东西出现的时候,他就醒了。”平岩久治说道:“陈锦堂和管仁华,对于老师身边的这些人来说,他们是绝对的弱者,不论是雷丰瑜、拓跋秋源、甚至我,都想杀了他们。”
“从他们在老师的身边那一刻起,老师就在不停的想着要保护他们,费尽心思的想要他们不会被加害,十年啊,整整十年,又有什么样的暗示还能比这更强烈?”平岩久治长长叹息了一声:“他们就是老师的弱点,到死了都是。”
“但这些都只是主人的猜测。”
“是与不是,今晚必会揭晓。”
当布朗当!当!当!三弦琴发出最后一个琴音,沉默了下来。周围只剩下风声和花落的声音。平岩久治将琴横置在膝头,闭目聆听着风吹花落的声音,等待着答案。
此时此地另一个人也在等待着。
他坐在那一片金色花海中,平岩久治居高临下都不曾发现他,因为他来的很早,从午后他便来了,让李云锁易容成他的样子去了小行宫掩人耳目,而他自己径直来了这里,然后就一直坐在这里等。他等着一个人的到来,或者等着那个人不会来。
“我告诫过让你相信我,让你听我的安排,我不会让你受伤害。而现在就看你选择怎么做了。”
他轻轻用指尖在掌心叩击着一个节拍,那是刚刚平岩久治弹的那首曲子,那首曲子在中原也有流传,曲名为《珍惜》。
……
吧嗒!吧嗒!寂静的夜里,脚步声传的格外清晰,一个人由远而近走来。
“来了!”花树下谁兴奋的说道。
“哎!”花海中又是谁低徊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