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中,刘幽求正在龙书案上奋笔疾书,李隆基就站在他的身边。小皇帝李重茂瑟缩着站在御座前,只顾低头看着刘幽求笔走龙蛇。从睡梦中惊醒一直到被带到太极殿为止,他都没有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李隆基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只是告诉他需要颁布一系列敕令,所以叫他来。须臾,四道敕令已然草就,内容就是叫长安城四门紧闭,任何人一律不准出入。李重茂很乖的拿着玉玺在四道敕令上盖上大印。
夜里的城门自然是紧闭的。李隆基是为了防止有韦氏宗族及其党羽走脱才下了这样的敕令,时间是在韦温出城半个时辰之后。
四个太监携了诏敕从禁宫出发快马加鞭向四门我而去。
韦温的八千关中健卒已经全数开出了高粱地。官道平坦宽阔,只在他扬鞭只间,八千人已经扑到了北门外。城上守军尚未接到诏敕,见是韦温,自然打开了城门。
恰在此时,太监也来了,远远瞧见城门正可呀呀的打开,便大声喊起来:“皇上圣旨到,莫要开门!”
那里还赶得上趟儿。高崇早已一马当先冲了进来,后面的军校跟着他好像潮水一样暴涌而入。几个去开门的守卫皆被一阵乱刀砍死。门下守军一见这架势,知道不妙,呼啦四下里跑了个干净。那个太监哪里还敢过来,手忙脚乱勒住马,拨转马头向来路跑了回去。
韦温和高崇率领大军直扑玄武门。街市上何曾有过这许多的人马?一片脚步声夹杂着哗啦哗啦甲胄的乱响,震得地都乱颤起来。
往北门去的太监逃回禁宫,跳下马来脚不沾地奔入太极殿,见着李隆基边喘着大气边道:“禀殿下,大事不好了,由打北门杀进来一支大军,奴才估摸着这会儿正向玄武门杀来。”
李隆基闻言脸色立时大变,道:“从北门外,可是城外的府兵吗?”
太监道:“瞧那情形八成是,殿下须早作准备呀。”
一旁的刘幽求急道:“殿下,方才葛将军回来报说走了宗楚客,莫非是这家伙••••••”
李隆基不等刘幽求说完,喊道:“幽求,传令下去,紧闭玄武门,叫所有万骑将士立刻到玄武门集合。”
韦温的八千大军弹指间已兵临玄武门,将门外的天街塞了个满满当当。昏暗的街灯下,但见一片枪林刀海,射出摄人心魄的凛凛寒光。胆小的人见了这阵仗,早吓得屁滚尿流了,哪还有心思恋战?不乖乖出门纳降才怪呢。
可惜李隆基不是胆小之人。身为皇室贵胄,他一向生活优越。虽然给人以放浪形骸的感觉,但二十六年来,他却从没有被酒色磨蚀掉心中的雄心壮志,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发大到要吞食天地了。
李隆基站在玄武门城楼上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城下。他一眼就看到了韦温,他那又高又胖的身架极是好认。还有骑驴的宗楚客,以及太监叶贵。虽然他事先已做了周密部署,但仍出现了纰漏。对此,他也有些无奈。
韦温一抬头正好看见李隆基,他抬手指点道:“李隆基,你个小王八羔子安得什么心,竟敢谋反!操你娘的,快给老子把门打开,老子兴许还能给你个全尸!”
怒火攻心,他早就忘了什么身份这回事了。更何况有这许多雄兵仗胆撑腰,他自信满满,那架势似乎可以一口气杀进去,把李隆基剁为肉泥。
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至战。这样字字珠玑的将兵者之诫,他一个外戚掌兵者根本不懂。
这时候,李隆基反而笑了,他道:“韦都督提兵进城难不成是奉了圣旨吗?若无圣旨,便是谋逆,到底谁是谋反者呢?”
韦温已然老羞成怒,不再答言,拔剑一挥,叫高崇立即领兵攻城。
玄武门城楼并非外城墙。因此没那么高峻,充其量也就是四五丈高而已。当下,高崇叫道:“儿郎们,与我攻城!”只见军校们冲到城下,立马开始搭起数十条人梯。
要说李隆基心中不着急,那绝不是事实。他看着那人梯越搭越高,低声问刘幽求道:“幽求,怎么麻嗣宗还没领着弓箭手到来呢?”
刘幽求此刻也是焦急万分。他道:“是啊,按理说该来了。”
城楼上两侧,陈玄礼、葛福顺等人早已率万骑营军士们各持刀枪严阵以待,只等着人梯搭至城头,便要进行白刃肉搏战。
形势变得越来越微妙,韦温得意洋洋端坐在马上,似乎胜利的天平正在向他这边慢慢倾斜。
数十条人梯最顶一人已经纷纷冒出了头,电光火石之间,兵刃交接之声骤起,双方已然短兵相接。
虽然不时有府兵纵进了城楼,但终究寡不敌众,难免死于乱刀之下。大多数攻城军士,都是惨叫着坠下了城墙。
韦温见急切之间不能得手,便在那里骂高崇:“这些就是你的子弟兵吗?你是怎么带的?简直都是饭桶!怎么你手下就没一个能攻得上去的吗?你去跟他们说,谁若能拿下玄武门,赏一百万贯钱!”
现在的他就是一个目的:不惜任何代价拿下玄武门。
玄武门是个大凶之地。开国以来,凡发动兵变者必须拿下玄武门,若是被阻在了玄武门之外,就会像太子李重俊那样,落得个身首异处。
高崇挨了顿臭骂,也不敢抗声,只得催马到了后面,大声传达韦温的命令及赏格。
虽然奖赏丰厚,可是众军士看着那城墙上不断有人坠下惨死,委实的心惊胆战,是以高崇连说了三遍,竟无人支声。
高崇也火了,怒道:“怎么啦?都成哑巴了吗?平日里那股威风劲儿都哪去了?好,你们不吭声,那我点到谁,谁就给我上,若有违令者,立斩不赦!”
就在此时,忽听人丛中有人道:“将军,小人愿意去试一试。”
高崇顺着声音看去,见说话的这个军校,就在自己十来步开外处站着,看上去身量很高,骨架子甚是宽大。心中稍微释然了些,冲那军校招手道:“嗯,很好。你过来。”
那军校拨开人群走到了高崇马前。只见他年纪轻轻,身上所穿的衣甲十分的不合身。若说他身高臂长,那怎么也该按尺码领了衣甲才对呀。可是他倒好,袖子短许多也就罢了,那胸甲似乎就是在脖子底下紧紧箍着,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高崇见此人着装如此不堪,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有心想问,但考虑到军情紧急,正是用人之际,便先压了下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军校道:“毛二。”
高崇点点头,道:“毛二,你能拿下城楼吗?”
毛二道:“不满将军说,我在汉中家乡时,登那悬崖峭壁如履平地一般。这个城楼才有多高,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我都不用人梯,几个纵跃便可登上。”
高崇道:“好,既如此,你现在就去吧。如若成功,韦都督说了赏钱一百万贯。”
毛二答应一声,手提横刀,呼呼地向前大步跑去。
高崇看他那矫健的背影,初时还赞赏的点头,到后来,却又皱起了眉头,因为他虽然高大,但两腿却罗圈的挺厉害,且间或还忽然窜起老高,似是极力想引起旁人关注。
城楼上几轮攻势下来,人梯也踏去大半。麻嗣宗终于带了二百弓箭手来了,李隆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来到城垛往下面看,恰好瞧见了忽起忽落的军校毛二。这身影为何这样熟悉?李隆基心头一震。他身后的李宜德忽然冒出一句:“王爷,那不是王毛仲那小子吗?”
王毛仲那双高丽人特有的罗圈腿,跑起来姿势相当独特。李隆基也认出了他。只是对他出现在韦温的队伍里,大感意外。难道这小子竟会背叛我吗?他紧紧盯着王毛仲移动的身影。
刘幽求听得李宜德惊呼,也凑了过来,定睛细看之下,也不禁大惊:“殿下,这小子怎会在韦温的军中?莫非是他出卖了咱们不成?”
王毛仲跑跳之间忽然抬起了头,向城楼上望去,正与李隆基四目相对。他忽然咧嘴冲着李隆基一笑,然后一伸左手的大拇指,那意思好像是再说:接下来看我的吧。
李隆基看着王毛仲向韦温迅速靠近,立时便明白了一切。他从不缺乏自信,即使曾经怀疑过王毛仲,也不过是一闪念而已。他也伸出拇指想王毛仲一晃,然后双眉一扬,道:“幽求,传令下去,城楼上只留下二百弓箭手瞭望守备,余众到下面集合,听我号令,便一起杀出去。”
刘幽求诧异道:“殿下,我瞧外面至少也有七八千人,咱们只有两千来人,如此悬殊,杀出去岂不••••••”
李隆基道:“相信我,幽求。韦温那个老东西马上就要人头搬家了。一旦他玩完了,那七八千人就会形同一盘散沙,根本谈不上任何战斗力的。”
刘幽求仍是不解,问道:“韦温马上会死?殿下怎知?”
李隆基道:“因为王毛仲在下面。”
王毛仲作为毛遂自荐的攻城者,所过之处,人人皆闪开一条路来。他一径跑到韦温马前,问道:“在下想问都督,您说的拿下城楼,就赏钱一百万贯可是真的吗?”
韦温瞅了瞅面前这个着装滑稽的小兵,道:“当然。你有这本事吗?”
王毛仲道:“当然。您就看好戏吧。”
他猛地纵身而起,不是向着玄武门方向,而是扑向了韦温。右手始终反拿横刀贴着内臂,整个人似箭一样的快。
韦温见状大惊,刚想喊叫,王毛仲已经连人带刀从他的左侧脸旁飞掠了过去,落在了地上。只见韦温两眼瞪得似核桃那么大,笔直端坐在马上,脖子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细细长长的血线。他凝滞不动的时间很短,血线上骤然鲜血狂喷,接着他那肥硕的身躯便摔下马来,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李隆基不错神地盯着城楼下这一幕,一挥手道:“杀出去!”
玄武门忽然打开,军士们如出笼虎豹一般捣入了敌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