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着顾钧的援助,可顾钧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她却在迎敌的过程中突然动了胎气。而原本应该出现在玉关城的赫连山,却在此时出现在了嘉玉关的战场。
那一战,镇安军惨败。是成辛拼死相护,才杀出一条血路将她救下。
等父亲知道上当率军回援时,一切已大局已定。
父亲带着两万仅存的镇安军浴血奋战,在十万北安铁蹄的疯狂冲击下坚持了整整七天七夜,却始终没有等到顾钧三万大军的出现。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早上上阵之前,顾钧不仅在顾瑀的饮食里动了手脚;还特意在她喝的那碗羊ru里下了药,导致她阵前动了胎气。
而所谓的玉关城被围,其实根本是顾钧收买玉关城太守撒下的一场弥天大谎!
因为父亲固执不肯相助,顾钧终于失去了耐性,露出了他毒蛇般狰狞而恶毒的獠牙。
和北安国勾结的人明明是他,可他却将这项罪名栽赃嫁祸到了他们父女名下。
那一役,她失去了十万叔伯兄弟,失去了夫君孩子,失去了最疼爱她的父亲,失去了她穷其一生也无法恢复的名誉。
那一役,曾经风光显赫、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镇安侯,被挂上了耻辱柱,成了叛国通敌的奸细。
而这一切,都是拜顾钧所赐。
“因为顾钧那一仗打得着实太过漂亮,这让朝中原本力挺镇安侯的大臣也发生了动摇。姑娘当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流言越传越烈,导致后来所有人都相信镇安侯和他的心腹叛变了东齐。”
说这番话时,顾行知清朗的嗓音突然变得有些低沉。那双如暗夜星空的黑眸也被掩盖在浓密的黑睫之下,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于是镇安侯和他的心腹都被打上了谋逆的罪名,那些曾经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铁血将士,最后却落得一个奸细的下场。就连他们仅存的党羽也被全国通缉。这其中,就包括成辛。”
顾钧的话像一把并不锋利的刀,搅开了沈弦歌本就血肉模糊的伤口。
一想到父亲背负的那些千古骂名,想到成辛和弟弟青寒的艰难处境,她心里就像有一条毒蛇在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搅得她心肝脾肺都跟着一起疼痛。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问问顾行知知不知道青寒的下落。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太过聪明也太过敏锐,她怕她只要说出“青寒”这两个字,他便会对她产生怀疑。
因而她只能死命地紧咬着舌尖,将那个已经到了嘴边的名字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口腔里弥漫的血腥味让她的神智清醒了一些,沈弦歌低垂了眉眼,掩住了眼底的风云起伏,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显得平静一点儿。
“那么公子你呢,你相信那些流言吗?”再抬头时,她脸上已经带了一丝近乎天真的笑颜,
“公子既是七皇子的人,又能跟随七皇子一起出使西越,那你多半也是东齐的朝中大臣。所以我想问问,你和你的七皇子,你们相信镇安侯是逆臣是奸细吗?”
大约是她此刻的表情太过郑重,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这一次,顾行知竟然忘了否认他和七皇子的关系。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低垂了眼睫,像是一尊静默的佛像,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烛火摇曳,打在他本就料峭的侧颜上,将他因易了容而显得有些平凡的五官映衬得一下子生动起来。
“我信不信,亦或者我们七皇子信不信,其实并不重要。”顾行知抬头的瞬间,沈弦歌在他向来沉寂的黑眸里捕捉到了一抹尚未来得及消失的惊涛骇浪。
她心里多少有些疑惑,正准备将他看个仔细时,他的神情已经变得云淡风轻,就仿佛刚才的那些风云起伏不过是她的错觉一般。
“就连镇安侯究竟有没有通敌叛国,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夜色中,顾行知的嗓音显得沉静而从容,可若你细听,便会在其中发现一点深藏不露的悲凉,“重要的是皇上信不信,全天下的百姓信不信?!”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沈弦歌知道,顾行知说的是句大实话。
真实得......近乎残忍!
有时候人们只相信他们口口相传的捕风捉影,却并不关心真相究竟如何?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他们更愿意相信坐在王座上那个人得出的结论。
所以想要为父亲鸣冤平|反,想要替十万镇安军报仇雪恨,这条路其实还很遥远。
不过没关系,哪怕前路艰险、困难重重,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一定会找回弟弟青寒,一定会为那些逝去的铁血将士报仇雪恨、鸣冤平|反!
“公子的意思是,不管真相如何,只要当权者不信,哪怕镇安军是冤枉的,也是他们自己倒霉?”
沈弦歌用天真的笑脸,说着近乎残忍的事实,可她眼中的悲愤却是难以掩饰的。
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顾行知幽邃如玉的黑眸里闪过一抹怀疑的光芒。
他静静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不置可否地笑道:“姑娘冰雪聪明,应该知道这就是现实,不是吗?”
沈弦歌用力地闭了闭眼,好悬才忍住了自己胸口即将翻滚而出的情绪。
“原来世道如此险恶呢!”她轻轻地笑,笑意却冰凉入骨。
“谁说不是呢!”顾行知的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身上,眼底怀疑更重,“所以以后姑娘最好不要在人前提及成辛这个名字。否则要是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沈弦歌心中一动,脱口问道:“公子口中的有心人指的是谁?”
当然是那些想要杀死成辛,斩草除根,将所有秘密都彻底掩埋的人!他想。
心里这么想着,顾行知脸上的神色却是淡淡的,除了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讥讽的弧度,他并没有泄露更多的情绪。
“公子为什么不肯回答我这个问题?”见他不吭声,沈弦歌又继续开口追问。
不过震惊之下,她却忘了掩饰自己的情绪:“难道你觉得镇安侯是被人陷害的?他们之所以通缉成辛,是想要杀人灭口?”
她是当事人,当然知道这个事实。
可彼时顾行知旧疾复发,远在千里之外的云顶山调理身体,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真相的呢?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她话音刚落,顾行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她的下颌。不过转瞬间,他唇角的笑意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凝之色,
“我从未说过镇安侯是被人陷害的,你一个从未出过西京的相府小姐,怎么会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