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弦歌第二次在顾行知的眼中看到杀意。
虽然极淡,但那杀意却像出窍的利刃,带着锋利的光芒,让她暗自心惊!
“方才公子不是说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吗?若那镇安侯真的犯了错,你恐怕就不会是这种说法了。”
她假装没有察觉他的杀意,只偏头看着他,脸上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与狡黠,
“而且公子那句有心人分明另有所指。若只是东齐朝廷之人,我何至于招来杀身之祸?难不成你们东齐朝廷还兴株连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九族?”
顾行知:“......”
她的借口虽然说得十分漂亮,可这样的见地,却不是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该有的。
“好吧,我跟你说实话就是了。”见顾行知扣住她的手依旧不肯松开,沈弦歌知道自己的话并未打消他的顾虑。她于是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道,
“事实上,我曾无意中听我祖父和我父亲讨论过这件事情。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根据公子今日的反应,不难推测出镇安侯可能是被人陷害的。”
“是么?”顾行知依旧有些半信半疑,但扣住她的那只手却终究还是松开了,“我不管姑娘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但为了你的小命着想,我劝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提及此事为妙。”
顾行知回避的态度太过明显,这让沈弦歌意识到,错过了今天,想要再和他谈及此事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她有些不忍心错过这样的良机,于是装疯卖傻地笑了笑:“我只是个在红尘俗世挣扎的小人物,管不了什么家国大事。倘若这件事没牵连上我表兄,于我而言甚至比不上茶楼说书先生的段子来得精彩。”
说到这里,她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对上他的视线:“可是公子你就不同了,你既是东齐的朝廷命官,又是七皇子的心腹。可你为何明知道镇安侯是被人陷害的,却不帮他平|反呢?”
“没有什么为什么。”顾行知避开了她咄咄逼人的视线,将目光投向了虚空,良久才冷冰冰|地说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冤屈。这世上被冤枉的又岂是镇安侯一个,我不过一个凡夫俗子,没能力管也管不过来。”
“是么?”沈弦歌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之色,“我以为公子侠义心肠,没想到你也只是个明哲保身的人。”
不是不失望的。
沈弦歌一直清楚的明白,在复仇这件事上单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不够的。
因而顾行知是她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助力,没有之一。
她原以为,像顾行知那样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又处在那样的身份和地位。但凡他知道了真相,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毕竟上辈子,他在盛京老百姓中的风评极好。
人人都知道七皇子有一颗慈悲心肠,虽然那时候他的慈悲在她看来只是沽名钓誉的行为,可他却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做了不少事情。
可是为什么,他能对一个普通的百姓发出他的善意。对一个曾经为朝廷为东齐洒过热血的人遭受的冤屈却视若无睹?
难道,是她高估了顾行知?
亦或者说,他其实跟上辈子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这辈子他乡遇故人的滤镜让她高看了他一眼而已?
“姑娘就当我是这种人吧。”顾行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不为自己的行为作出一丝半点儿的辩解,“人心险恶,我劝姑娘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姑娘须知,以你现在的力量,想要撼动那些人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
顾行知苦口婆心的语气,让沈弦歌心里刚刚萌生的一点怀疑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他若真是那种明哲保身的人,当初密|林里就不会对她施以援手。
此刻他也不会像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一遍又一遍提醒她不要多管闲事。
他不过是担心她太过渺小,撼动不了那些大人物而已。
可他越是如此,她便越是笃定他一定知道点儿什么。
甚而,他知道的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理智告诉她,这件事到这里就该适可而止了,继续的追问只会让他对她起疑而已。
可他越是讳莫如深,她就越是心痒痒的。
“我总算知道,你们东齐朝廷为何会把一个忠心耿耿的良将污蔑成叛国的奸细了。”她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忿忿不平地说道,
“公子可听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句话?一个人的力量虽然微薄,可十个人百个人千个人甚至是数万人呢?只要敢反抗,那些微薄的力量并不可耻。可耻的是那些明明坐拥权柄,却贪生怕死、苟且偷生的人!长此以往,我敢断言,东齐必毁于你们这些人的手上。”
被迫贪生怕死的顾行知:“......”
顾行知从来没有听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句话,可他却知道,她的话虽然有些幼稚,但每一句都有理有据,无从辩驳。
这个小丫头,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将她带回东齐,带上朝堂,让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好好看看!
可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被他掐灭在了根源。
正如她所说,东齐,已经从根上烂了。
镇安侯的冤屈,难道是一个人造成的吗?
不,并不是。
所有人都知道,镇安侯是一柄利剑。以一己之力护卫了东齐百姓长达二十年的安居乐业。
他手上拥有东齐最大最英勇善战的军队。与此同时,他又是皇权的忠实拥簇者。
有他在,他父皇的江山就稳如泰山。
因为这个原因,他其实挡了太多人的路,妨碍了太多人的利益。
因而当有人站出来指责他通敌叛国时,那些人便抱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为他的罪名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沉百踩之下,镇安侯便被牢牢地钉上了叛国的耻辱柱。
等他从神医司徒妙那里治病归来,一切为时已晚,已成定局。
可这些东西,他该如何同她解释呢?
即便她听得明白,这也不是她该知道的隐秘!
想到这里,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说道,“姑娘,活着不好吗?哪怕是蝼蚁偷生,也总好过飞蛾扑火的好。”
沈弦歌:“......”
活着当然好。
可要让她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对父亲的血海深仇不闻不问,那就不是她想要的了。
不过沈弦歌知道,眼下并不是说这些的好时候。
于是她笑着转移了话题:“公子说得没错,这件事是我想左了。不过公子既然不知我表兄的下落,那我们的交易恐怕是做不下去了。”
“哦?姑娘这是打算过河拆桥么?”他依旧在笑,可那阴冷的目光却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我有没有跟姑娘说过,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也好,你手上的东西我都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