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慕爬在知月的怀里哭了许久,待到真正的安静下来时,已经快到子时。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知月对李青慕劝道,“公主,睡一会儿吧。”
净语一直站在李青慕的身侧,在李青慕放声痛哭她也在默默流泪,嘴唇被贝齿咬了一个血窟窿,入嘴的全是淡淡的血腥味儿。
净语的命是李青慕母女两人救的,净语自小便对李青慕母女两人就是既感激又敬畏。
李青慕双眸红肿,一声连着一声的抽噎,眼中已经没了昔日的光彩,就如两口干涸的井一般。
知月扶着李青慕坐到床榻上,李青慕就侧着身子躺上去。眼一眯,豆大的泪珠又落了下来。
知月拿帕子边给李青慕擦眼泪,边道,“公主,您节哀。太后娘娘……”
“我连我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李青慕哽咽,将脸埋在绣枕中,瘦小的肩膀一个劲儿的抖动,“我这几年到底都在干什么!”
粉拳猛捶一下床榻,李青慕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净语爬上床榻,用双臂紧紧的环住李青慕,眼角的泪流落在了李青慕的肩膀上。
知月滑坐在床榻下的小几上,呜咽一声,也哭出了声。
周安站在寝殿外面,听着殿内三人哭得厉害,心中泛起一阵阵酸涩,也憋红了眼圈。
夜,就在主仆四人的眼泪中淡淡滑过。
太阳从东山缓缓升起,将天边鱼鳞状的云彩映成了彩色。
知月坐在小几上猛的一抬头,入眼便是金色的晨辉。回过头,净语抱着李青慕,已经哭得睡着了。
两人偶尔抽噎一二下,李青慕的声音如悲鸣小兽,净语则是无音。
知月擦了擦眼角站起来,一起身只觉得天旋地转的。站在那里站了好一会,脑子中的失衡感才消息,可随之而来的,便是嗡嗡鸣响。
知月知道这是哭多了的缘故,无意识的抽噎了一声后,走出寝殿了。
知月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侍候了皇室中三代主子。从睿智的孝和太皇太后,再到名满天下的懿仁皇太后,最后到眼前的李青慕。
周安就靠在寝殿外面描金绘彩的柱子上,抱着双臂,轻眯着双眼。听到知月走出来,打了个机灵后立马就将眼睛睁开了。
用还带着些许迷茫的双眼扫了下寝殿后,周安小声问,“睡下了?”
知月点点头,拉着周安的衣袖往外走,轻声道,“公主还这样小,太后娘娘的事,要怎么劝啊……”
“这,没法儿劝。一会公主醒了难免还要难过,我去准备些冥纸香烛,”周安唉叹一声,“也好让公主,祭奠一番……”
李青慕回到清心亭后哭了整整二日,睡醒就哭,哭累就睡。吃的喝的皆咽不下一口,人眼瞅着就瘦了一圈。
知月百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能由着李青慕的性子去了。好在哭了两日后,李青慕也慢慢接受了仁后已经薨了的事实。
李青慕虽然回来了,却是对佛法无一丝兴趣,所以净语依旧要到清心亭的大殿之中去育经祈福。
清心亭的大殿也是特意修葺的,一切按着护国寺大殿的模样。就连佛像,亦是比护国寺大殿的小不了多少。
每日早起时分,净语要到大殿之中作一个时辰的早课,默念,抄文。待到时辰到了,将木鱼一敲,早课算是结束。然后拿起金丝银线绣的帕子擦拭佛像前的两盏莲花样式的长明灯,再往莲花灯中填些香油保持佛灯不灭,上三柱清香,一日的事情也算完结了。
其实真正在寺庙中修行的行者,每日所做之事要比这多得多。可这清心亭之中居的是位公主,所以有些东西,也就能免就免,意思到了便可。
若大的清心亭之中平日里除了净语三人外,还有二十几个宫女。说是宫女,进了清心亭后也都如知月一样的打扮。
齐腰青丝不得挽髻,只能披散在脑后。就是净语,青丝也是一半挽髻,一半披散。
除了这些人之外,清心亭内再无别人。只有每月初一十五,护国寺中会来一位年迈的清远法师会到清心亭中来专门为净语讲佛。
净语不会说话,只专心的听。两个时辰后,清远法师会自行离开。
净语的法号也是因此得来,因为清远法师初次给净语讲佛时,净语只听不说,十分安静。
李青慕回到清心亭后第九日,便是七月初一。
因清远法师见过净语的相貌,再加上李青慕对佛法无趣,所以去听经诵佛的,还是净语。
坐在高高的阁楼上,李青慕便可看到楼下的临水小榭。
因离着远,李青慕只看到了清远法师留着尺长的纯白胡须,因此,李青慕断言那老和尚的嗓音一定苍桑年迈。
知月闻言一笑,一边给李青慕打扇解暑,一边轻语道,“五公主,清远法师今年已是九十三岁高龄。”
“那样大的年纪了……”李青慕吃惊,看着那个穿着淡青色僧袍的身影道,“这初一十五,风雨不误走山路过来,听你说他还从未误过时辰,这……”
“初到清心亭时,护国寺中的方丈曾经来询问公主要挂名在哪位法师的名下修行。”知月缓缓道来,“奴婢们也不懂,护国寺的方丈大师对净语了好些法号,见净语有个表态就深叹一声后了……方丈大师走后隔日,再来的就是眼前的这清远法师了。因奴婢身份在这里不能多话,净语也问不出,所以直至现在也不知道这位清远方法在护国寺中是个什么样的法位……”
“不是说看僧侣的衣服颜色就能看出来吗?”李青慕看着清远法师道,“他……”
“这,奴婢见僧人多穿青色的僧衣,所以也辩不出来……”知月回道。
主仆两人正说着,水榭中的清远法师已将手侧的小锤持起,‘当,当,当’轻敲桌面上的朱色木鱼三下,然后对净语慈笑道,“净语,今日就到这里。”
净语嘴角挂着一丝谦和淡雅的笑,低垂下眼眸对清远法师微微颔首。虽未说话,却是敬意十足。
周安在一侧看到清远法师讲佛结束,忙命宫女奉上茶盏。
清远法师端起茶盏轻饮一口,放下后笑道,“净语,你有心事。”
净语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迷茫。
“面相心生,”清远法师继续笑道,“你不说,老纳不问。不过……”
清远法师略沉吟了会,道,“你在老纳的名下挂名三年,与老纳算是有三年的师徒。如今,”清远法师伸出苍老的右手,轻捻了两下后,笑道,“如今,咱们师徒缘分已尽。”
净语樱红的小嘴微启,眼中的迷惑变成了不解。
“老纳的身子还算硬朗,”清远法师笑道,“也许……在机缘巧合之下,咱们还可以再相见。”
说着,清远法师从蒲团上站起来,走到小榭外看了眼阁楼的上方。深沉睿智的目光,与阁楼上正向这里看的李青慕正好相撞。
李青慕对身后的知月道,“清远法师知道我在这里。”
知月闻言诧异,“不会吧,离得这样远的距离,清远法师怎么会知道公主在这里呢?”
知月的话音还未落,已有小宫女走上来,对李青慕道,“公主,清远法师说想见您。”
李青慕从雕花圆几上站起身,看了眼知月后笑道,“看吧,我就说他知道我在这里。”
还是在小榭里,还是在那张讲佛的桌几前,李青慕见到了清远法师。
在阁楼上时因隔得远,李青慕只看到了清远法师雪白的胡子。待到走近,才发现清远法师真的是很老了。
清远法师略清瘦,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因皮肤下垂,眼睛已经变成了三角状。可清远法师的双眼就是精神的很,看人的时候炯炯有神,像要看透人的一生一般。
李青慕桌几前坐下后,清远法师坚起右掌念了句佛,“阿弥陀佛,贫僧清远,见过五公主。”
李青慕一挑柳眉,问道,“你知道她不是我?”
清远法师自故的在李青慕的面前落座,指着已起身站在李青慕身侧的净语道,“自老纳第一次见到净语,便知她不是您。”
看着李青慕几人脸上露出疑惑,清远法师笑道,“净语虽非池中之鱼,可相比五公主,却是贵气不足。”
李青慕听后一脸淡然,知月和周安则把目光递向了净语。
净语伸出手指着自己,看向清远法师的清澈眼眸中全是询问。
“佛曰:不可说。”清远法师一笑,对净语一点,道,“你前程似锦之日,便是你哑疾痊愈之时。”
李青慕回头看净语,她知道净语日后要走什么样的路,可却不信净语的哑疾能治好。
净语本不哑,是后天被人毒哑的。李青慕曾经对教她制毒的王太医询问过,当时王太医连连摇头,说净语的哑疾无治。
“既是能治好,不如大师指点一二。”李青慕回头又看向清远法师,道,“也好让净语早日复原。”
“这……”清远法师雪白的眉毛微微一动,站起身来呵呵笑道,“今日能见公主一面,已是了却老纳夙愿。老纳,告辞了。净语,你同为师来……”
清远法师对净语一摆手后,自己先行走到了小榭外。
净语回头看李青慕,见李青慕对自己点头,便跟在了清远法师的身后。
清远法师看着池塘内打了花苞的荷花,对净语道,“为师这次一走,来日相见与否便是未知之事。因此,为师要赠你三个字。”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