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那莫名其妙的疼再无迹可寻,再三的全面体检过后,确保苏于归真的完全康复了,苏于归才了出院。
孟卡西让小崽这一扑,倒是与苏家亲近了些。
因着那日有人见变身后的小崽从苏家跑出去,大院的妈妈们便不经常让孩子们出来玩了。倒是孟家不太限制孟卡西,孟卡西便成日地往苏于归家跑。
这天孟卡西逮了只五彩的小雀,献宝似的往苏家跑,给他开门的人却是个高大的陌生男子。
男子十分高大,穿着复古的绸缎衣服。浓黑的寸发,皮肤白的几近透明,在夕阳下仿佛闪着光,相比之下就显得嘴唇红的滴血。像电视里昼伏夜出的吸血鬼,他虽然在笑,却让孟卡西大夏天生出一股冷气。
眼前的男子便是苏家现任当家苏一天,将两个孩子放在大院十年从未出现过的苏杨的生父,苏于归的亲叔叔。
孟卡西自是不认识他的,他早年离家,如今只怕大院里认识他的也少之又少,何况是孟卡西。
孟卡西只道大院里的人都不敢惹苏家姐弟,却不知道这不敢惹的根源原是这位苏先生。
苏于归的爷爷在世时,官衔并不敌孟家李家这样的重臣,却在早年出了个苏阎王,便是苏家二少爷。自那以后,别说大院,整个B市都闻风丧胆,要说怎么教苏阎王呢。
苏家二少苏一天小时候打起架来便不要命,十几岁的时候干脆弄出了人命案子!对方家里的势力在当时可是几个苏家都惹不起的。二儿子犯了大错,老爷子亲自上门赔罪,却被关在门外淋了两个小时的雨。老爷子见保是保不住了,隐隐还有连累全家的趋势,一个狠心将其打断了腿逐出门去了。
杳无音讯了两年,突然一天,来了黑压压一群人,将苏家围了个严实,惊得整街以为恐怖分子擒王来了,出门一看,原是当年的苏家二少爷,现今道上传的神乎的苏阎王。
众人哗然。
孟卡西怯怯盯着他瞅,听见他轻轻地说道:“什么事?”
十足的轻柔语气,却分外威严。
孟卡西还抱着鸟笼子,里面的五彩小雀叽叽喳喳地蹦,时不时从笼子的缝隙露出喙来啄孟卡西的手。
孟卡西被它啄的狠了才回过神来,咧着嘴笑道:“叔叔好,我找苏于归。”
男子侧过身让孟卡西进门,友好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将手停在他后颈,便带着他往院里走。
苏于归果然在客厅里,可是客厅里的气氛,饶是迟钝如孟卡西也觉出丝奇怪来。
平日这个时候古里都还没回去,今天却不在。这事单看起来没什么可奇怪的,但若加上他进门时苏于归不由睁大的双眼,和抱着小崽窝在墙角的苏杨就显得怪异了。
孟卡西心里咯噔一下。
仿佛响应他的慌张,停在后颈的大手的力度竟有些难以承受了。
这莫名的情况下,迟钝的孟卡西想不出对策,暗骂苏家是非多,正绞尽脑汁地挤法子。却听苏于归几乎用喊的音量道:“那是院西孟家的嫡孙!”
孟卡西一震,抬眼看苏于归。
她俨然一副怕极了的模样,紧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拳头也紧紧地握着,倔强地望着男人,目光如炬!
孟卡西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只是觉得颈上的手的力道松了些。
不由地松了口气,就听见苏于归又道:“他是过来接小崽的,前两日我与他换着宠物玩,他怀里抱着的五彩小雀才是我养的。”
孟卡西听见苏于归莫名其妙的话,正奇着怪,身后的男人的大手却离了他后颈,轻轻拿过他怀里的笼子,逗里面的小雀。
男人坐到苏于归身旁的沙发上,用十足的轻柔语气道:“哦?换的?呵,如此便还了人家吧,竟让孟少爷特意过来一趟,真是不懂事。”
孟卡西莫名其妙地望着苏于归,只见她松了口气似的,去苏杨怀里抱小崽。苏杨却如何也不肯给,也不说话,只是紧抱着小崽和苏于归拉锯,急的眼睛都红了。
小崽也是不停挣扎,喉咙里发出“嗷嗷”的哀鸣,却仍是被苏于归夺了过来,
苏于归将小崽往孟卡西怀里一塞,就要将孟卡西推出门去。
孟卡西尚在怔忪,半推半就地顺着苏于归的力道往外挪,正想开口询问,苏于归却快速凑到他耳边,不让他开口,同时口中几不可闻地挤了个字:“跑!”
说完便一把将门扣紧,将呆愣的孟卡西和挣扎不断的小崽关在门外。
门外的孟卡西呆愣了片刻,便飞快地往家中跑。心说这苏家恐怕是招了贼了,苏于归让他跑,自然是怕连累他,此时孟卡西想到的只有回家搬救兵。
苏家姐弟却没这般轻松。
苏杨缩在墙角,仿佛动都不会动了。
这男人见到苏家姐弟的第一件事,竟是要杀了小崽!理由居然苏家继承人不可玩物丧志。
真是笑话!
幸好孟卡西来了,虽说拿他的小雀换小崽的命有点不厚道,但她实在忍受不了小崽死在自己面前,将小崽塞给孟卡西也是下下之策,今后小崽的命运如何,恐怕只能看它的造化了。
苏于归冷冷地盯视沙发上男子悠闲地逗着小雀。小雀对屋内低气压浑然不觉,蹦蹦跳跳地吃着男子地的粮食,时不时歪头看一看他,偶尔用喙轻轻啄他的手指。
啄一下,男子便开心地笑。
苏于归虽年纪小,但他与苏杨相依为命的这些年,足以让她看透一些事情。只要自己最亲的人活的开心便好,其他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知道了也是自寻烦恼。
所以这些年来,那人从不来看他们甚至从不打电话来,苏于归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当然是不愿跟他回W市。
她与弟弟在大院住的好好的,清闲又安心,何必心心念念期待别人来打扰。那种自己世界被闯入的感觉,不用说,一定非常不好。
苏于归再也沉不住气,冷冷地道:“苏杨是你儿子,让他随你去W市自然是合情合理,只不过,我有条件。”
苏杨一愣,看向苏于归的眼里满是吃惊。苏于归这是要让他跟那个人走?苏于归是要放弃他了么?
苏杨同样不愿意跟他回W市,但理由却与苏于归不同。
苏杨早些时候还会问为什么自己没有爸爸妈妈,苏于归便耐着性子和他解释,他有爸爸,只是不经常回来。
苏杨便一次又一次期待爸爸回来,无奈愿望落空过太多次,便不再有令人期待的能力了。
而且太多次的失望,在苏杨小小的心里砌了座小城,小城里驻着他身为被“抛弃”者的倔强和自尊。
苏杨的意识里对这个从未谋面的父亲,有一股深入心底的怨恨。
却也不是恨到想此生不见的地步,只是若要与那人一起生活,苏杨内心如何也不愿的。
男子仿佛是被女孩子的话逗笑了,轻轻地发出一声笑,道:“哦?”
女孩子对男子的嘲笑浑然不觉,十分平淡地道:“苏杨虽是你儿子,可你除了生下他之外一天没养过他。我虽没有抚养他的能力,可这九年来,日日与他形影不离。你要他回W市可以,必须让我同去,而且我要你保证,对他做的一切决定都要经过我的同意。”
男子并不言语,倾身笼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懒懒地看着苏于归。
苏于归被他盯得发毛,知道自己没有资本和他谈条件,只硬撑着挺起胸膛道:“我不信你,苏杨也不信,让他一个人跟你走,不可能。而且,你的决定他会不会听也未可知。”
男子仍是笑,斜着嘴角玩味地道:“首先,你口中的不可能在我这里根本不算什么;其次,他不听又如何,自然有各种你想不到的办法让他听话。不过……”
男子顿了顿,满意于苏于归脸上的紧张。优雅地将鸟笼放在茶几上,右手懒懒地支着下巴。嘴角一斜道:“不过,我倒是可以答应你,条件是,将来关于他的一切决定都可以由你做主,但是关于你将来的决定,要无条件服从我。”男子指着角落的苏杨对苏于归说。
苏于归沉默,显然是在思考。
男子难得跟人解释道:“苏家这辈分的就你们两个人,苏家的继承人当然要从你们当中挑选,既然你不舍得你弟弟受苦,那好啊,苏家继承人该受的一切训练都由你承担!当然,苏家虽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但对继承人的要求可不是一般的高,眼下不是我答不答应你的要求,而是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让我答应。”
苏于归却懂了。
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苏家的继承人,看眼前的男人就知道。杀伐果断,心狠手辣,即使对着自己血缘最亲近的后辈都一副生意人的态度。
其实就是没有真实情感的机器。
如今,这人要将他们之中的一个培养成这种人,或是两个都逃不脱。
苏于归显然没有料到这一点,怔忪地看着男子,嘴一撇,眼圈就红了,嗫嚅着道:“叔叔……”
苏一天却不理她这可怜,看看角落里瞪视他的苏杨,再看看委屈的苏于归斜着嘴角道:“刚才跟我谈条件的时候怎么不叫我一声叔叔?呵,这样吧,我虽是生意人,但也从不欺负小孩子。毕竟都是后辈,我就退一步,你十八岁之前都听我的,至于你成年之后能不能摆脱苏家,那只能看你个人能力了,怎么样?”
真是难得,苏阎王与人谈判时居然会让步。
苏一天仍是一副惬意的样子,嘴角挂着优雅的弧度,笑意地看着面前的姐弟。
苏于归思考了片刻,结果无论从哪个角度自己和苏杨都要听他的,苏于归自知苏家的水深火热,与其让苏杨永世不得脱身,不如自己受制他到十八岁。打定主意,便要开口答应。
却被苏杨抢了个先,苏杨不知何时从角落里过来的,昂着头倨傲地看着男子,冷冷地道:“苏一天,你也就这点本事,莫不是苏家的传统真是兄弟债兄弟偿?你不觉得愧疚么,你儿子的事却让你大哥的女儿背,你还有没有脸?”
闻言苏一天笑的更是开怀了,望向苏杨的眼中甚至多了些惊喜,却仍只轻轻地道了声:“哦?”
苏杨甩开苏于归拉他袖子的手,向着男子冷冷地道:“你真当我不知你派在我身边多少人么,你真当当年的事没人知道么,你真当弄走了古里我便没办法了么,苏一天,你太可笑!”
苏于归一惊,苏杨怎么知道当年的事,当年什么事?
苏一天却真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般,大笑起来:“那你倒是说说,你抓住了我的把柄,你要怎么要挟我?”
他这么爽快地承认倒把苏杨弄得一愣,却也真如他所说,即使抓着他的把柄又如何,却也不能伤他分毫,但自己手上却只有这一张牌,只能拿着鸡毛当令箭。
镇定下来便道:“我既是你儿子,跟你回W市以后自然什么都听你的。但是苏于归,我要你,放任她自由。这是也你欠她的!”
苏于归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苏一天脸色有些松动,只好不说话任苏杨与他辩驳。
苏一天收了笑意,落寞地叹道:“呵,果真是姐弟情深呐!……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便听你的吧。”
说着便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这谈好了,便随我会W市吧,晚了,有些不长脑子的东西怕是要来碍眼。”
看苏一天的样子也不像给姐俩收拾东西的时间了,苏于归抱了桌上的笼子,姐俩牵了手,恋恋不舍地出了院子。
果然,三人刚坐上苏一天的直升机,孟卡西就拽着孟老爷子和家里一干壮丁过来了。
直升机的声音震耳欲聋,众人离得老远就被螺旋桨的风吹得睁不开眼,孟卡西却一刻也等不了的模样,只顾着往前冲,却被孟老爷子拽住了胳膊,再也走不动。
诧异地回头看拉住他手臂的爷爷,却见孟老爷子冲他摇了摇头。老爷子眯着眼,不知为何孟卡西却从里看出了惋惜、担忧、无奈,心里登时有什么东西轰地一下塌了。
不要命地往前冲,泪流了一脸,他想喊她的名字,叫她别走,可声音却堵在喉咙里出不来,堵得心都钝痛,眼睁睁看着直升机出了视线,再也看不见。
浓重的无力感袭来,堵的眼前的天地都是黑的,孟卡西终于不再挣扎,却再也没力气支住身体,嘭的一声跪在地上,这回出了声,却仍是止不住泪。
仍是夕阳,天边血一样的红,孟卡西跪在金光下前撕心裂肺地喊:“苏于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