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他吐出一串狞笑,我趴到桌上惨叫。

日子是一天天的过,困难是一件件地解决。周日在家,我从睁眼开始,网上冲浪找资料,平日累积的东西在短短时间内凑齐,是件浩大工程。幸亏下周没有培训任务,可以利用工作时间,否则加班开夜车累吐血也是有可能的。

门铃响时,我还穿着睡衣没下过地呢,披上件毛衣开了门,立时以为自己没吃早饭饿得眼睛出毛病了,祸害站在门口。他扬着方正的下颌,晃晃手里的包。

我几乎扑到他身上,神啊,我的电脑包。

他动作很灵巧,嗖的抬高了胳膊,“请我进去。”

请你进来,请你吃饭都没问题,我大开屋门,“您请。”

失而复得的电脑包在我手里摩挲了半天,太激动人心了。检验了所有的内容都完好无损后,我双手合十感谢老天保佑。

“你是应该谢我吧?”

祸害敲着二郎腿舒服的靠在沙发上,那洋洋自得的腔调,如果不是我自己犯下的错误,真要怀疑里面有他使坏的成分了。

“谢谢您,罗先生,是怎么找到的?”

“悬赏。”

这倒是有钱人解决事情最有效的方法,我咬咬牙,决定不欠这个人情,“是多少钱,我来付。”

他很随意的一摆手,“毛毛雨无所谓。”

我讨厌这副拿钱不当回事的样,你有钱是你的,我犯不着占你便宜,“到底多少,我还是还给您,否则良心也会不安。”

他歪头看看我,嘴角的圆弧象半个括号,这话那么可笑吗?

“五万,港纸。”

这个数字足以将我再次吓出冷汗来,捧在手里的电脑成了令人憎恶的机器,因为它要耗尽所有吗?我若是有骨气,会拿出自己的全部存款交给他,说谢谢。可我没法有骨气,五万,我情愿退回电脑说不要了。

他大笑起来,“你怎么这样好骗?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吗?我要是说悬赏一百万呢?你也信?下次遇到这样的事,要让对方出示证据,否则随口一说的事都能骗了人。没花钱,是有人拾到后交到了失物招领处,我做了手续就拿回来了。”

我拍着胸口念了阿弥陀佛。

可他随后的一句话又将我的心提了起来,“虽说没花钱,但是我要一个感谢不过分吧?”

我很警觉,他的确有资格提出这要求。

“别这么看我,我说的是实话,一大早搭飞机过来,多少事情放下没办,不要随便说声谢谢完了,害我六点不到就去机场,头晕蒙蒙的,没个实际的感谢可不行。”

这话太过直白,中间的粉饰都省了,我还没便宜成这样,以身相许对谁也不能对你,我决定耍无赖了,“罗先生……”

他伸手打断我的话,“给我鞠躬赔礼道歉,那天把我扔酒店里,做法太恶劣了,你情我愿的事搞成这样,不合规矩。”

靠,你倒有理了,出去胡搞还讲什么规矩,不可救药,我站起身,鞠个九十度宛如遗体告别的躬,“我错了,罗先生。”

他抱起肩嗯了一声,“我没吃饭呢。”

这人有病,不是问别人吃饭了吗就是自己没吃饭呢,我坐回沙发,“对不起,我在忙着准备资料,没有做饭。”

他象在自己家,拉开冰箱看看,“什么都没有啊?”

我做出送客的姿态,“不好意思,您可以去楼下的饭店,有几家店您可以随便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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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我从网上搜到香港失物招领处的信息,给他们打了电话。祸害没说谎,的确有人捡到了我的电脑送到那里,他们与我核实了相关情况,说一个罗先生取走了东西,并且问我是否需要他的联系电话。我大大赞美了港岛民众的高素质,说作为内地游客对他们充满了感谢之情,接电话的先生非常高兴,为自己是民众一分子自豪。

放下电话,我也大大松了一口气,没欠祸害的人情就好。昨天,他下楼去买了饭菜提上来,吃完我很宽容的请他在客厅休息了一下午,直到去培训中心上课。他还想跟着去上课,我委婉的表示,没有这样的规矩,学校对听课人员管理很严格,如果知道有闲杂人混进教室,会为我带来负面影响,他被唬住了,乖乖打车去机场,说后会有期。我对着他的背影念叨:滚球吧您哪。

去慈善论坛的反响不错,回来后陆续收到一些慈善组织要求做访问的邮件,总干事很满意。对于我们这样的组织,影响力越大,向国外基金会递项目书时成功率越高。他目前正在着手写一本国内慈善现状的著作,能取得业内的支持和推荐,对他个人来说也是事业发展上的里程碑。

章老师去年参加澳门论坛时没有收到这个效果,她有点不服气,背后偷偷说,如果论坛在北方举行,她也能做出类似的成绩,她是吃亏在语言上了。其实,我想告诉她,语言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能否有个机会让你站到高处去发言,如果今年依旧轮不上推介,我再有语言优势也没用,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吗。她这人哪都好,就是太争强好胜,固守着自己的那些理论很傲气。苏菲的社工培训课不错,她的先进理念能为国内的社工培训带来新思路,可章老师从不掺和,甚至听听也不屑。

我们中心的老师讲课时还要借鉴别人的长处,不时混到学员里面去大神的课上偷艺,更不要说章老师这种随时要更新观念的培训课了。不过,这话跟她说了也没用,她觉得自己挺厉害的,是正牌大学老师出身,又身负高尚的理想信念。

小茗很瞧不上她,吃饭时偷偷问我,怎么不转培训上去,有专家现成的培训内容可以借鉴,以后转成培训老师,拿了补助津贴比现在工资能高一截呢。

我耸耸肩说:“女人那么累干吗,我男朋友工资高,他说了养我。”

小茗郁闷的差点被鱼刺卡住,“都怨我妈,非要我写什么破申请,弄得现在哪边都靠不上,当不上公务员守着政治面貌完全是浪费,我是被她彻底耽误了。再过几年,别说让人养,只能自养了。”

小茗现在的工作比之前忙了很多,来机构交流的慈善组织增多,所有联络和料理的杂事都推到了公共事务部,她部门的领导和总干事忙着会见各方人士,跑腿张罗的事给了她,每天在外面忙乎,淘宝上的选购被迫停止,我们俩去楼道间闲聊的机会也减少了。

还有一个多月过圣诞节,苏菲要回国度假,她的培训紧锣密鼓排到了前面,我也跟着忙,机构里每个人都是一堆事。总干事对香港财神的注意力也减弱了,他忙着完善书稿、约编辑,听说他夫人圣诞节时带孩子回国来,他也不容易,两口子一年见不了几次,独自一人在国内做工作机器,我真佩服他。

周五是我固定与朋友胡吃海喝的日子,下午收到短信通知时间、地点。这次的主题是为大鸟送行,他马上要去国外读书,临行前见大家一面,下次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们的圈子总是面临这样的分别,不过随时有新人加进来,也不会寂寞。

下班时,小茗还举着电话呱呱的沟通,她周末加班,为几个慈善组织安排食宿和交流,我冲她摆摆手,她看一眼表,气得使劲翻白眼。我这个职位就是好,外国专家拒绝加班,我也跟着歇,否则真不敢接培训中心的活。

在楼下,很意外见到了祸害,罗见峰。上次他帮我送电脑过来是半个月前,不知道总干事最近有没有给他发邮件联络感情。他没提任何行李,很轻松的夹根烟在路边站着,我没凑上去献媚,贴着墙边往车站走,尽量加快步伐。

车站上人很多,周末的下班高峰大家都急着回去,吃饭的地方距离这里两站地,我犹豫是不是要挤过去。忽然过来一辆空车,身边的人蜂拥着向前,我在其间被撞得左右晃,胳膊向后一扯,人瞬间被带离了人流。回头看,是祸害。

我正正毛衣,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家?”他用力吸了下烟,捻灭在指尖。

我不傻,他明显是对我而来的,难道非要把未进行完的艳遇做了才算完?对男人来说,一次失败的开房经历是耻辱吧,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不把我最终扑到,估计睡觉也得恨醒了。

“罗先生,您之前应该听说过我的情况吧?我有男朋友,我们感情很好,我也没有打算背叛对方的意思,您别做这方面的努力了。”

他的自闭症又犯了,我的话没有进入他耳朵,“吃饭了吗?”

唉,又来了。

“马上吃,您也找地方吃去吧。”

“不错,第一次听说你按时吃饭,去哪吃?”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他的自我感觉老好了。我看看车来的方向,琢磨着不如走过去得了。手机响了,是深海大神,问我到了吗。

我说:“还在车站,人太多挤不上去。”

“去旁边的麦当劳门口,我去接你。”

他总是这么体贴,我离开人群去了旁边,找个容易停靠的位置站好。深海大神是我的护卫舰,一直对我很关照。深海是他的网名,大神是我按上的尊称,去培训中心的兼职就是他介绍的,人家本来是重金请他,他不能去推荐了我。我俩的渊源要推到大学二年级那年,受同学影响我去一个美剧论坛混,深海当时是版主,后来发现我俩都是燕都人,关系越来越近,参加圈子聚会也是他带着加入的,从他那我学了不少东西。

他很快到了,我赶紧挥手示意。

“你男朋友?”

吓我一跳,祸害阴魂不散地跟着,我皱下眉,“别瞎说八道,无聊。”

他真的很无聊,在我拉门上车时,不客气的坐到了后面。深海看一眼,以为是新添的朋友,微笑着点了下头。我们这里谁都可以带新朋友加入,大家都习惯了。

我没为他们介绍,当他是空气。

与深海闲扯了几句,他叨唠天凉了,我还穿裙子。他有点象我爸,不过,我爸后来不说了,怕我嫌啰嗦。深海有个八岁的儿子,他也是个标准的慈父,因为总陪领导出差,工作时间没规律,对家人的歉疚也多,除了上班从不外出,圈里聚会是他唯一的娱乐活动。

“培训中心怎么样?”

“还成,又开了一个班,就是轮不上大课。”

“你想上?要不我跟行政部老李说说,他跟我夸过你好几次,这个面子应该能给。”

深海大神是公务员,按他的能力办这事应该小菜一碟,可是我不想搞特殊,“算了吧,让别的老师看了有意见,中心有规定兼职的不能参加评选,你要是有笔译的差事,不急着要活的可以给我介绍一个,我就是时间上不能保证,闲时闲死忙时忙死。”

苏菲的休假时间很长,半个月左右,每天的时间荒着挺浪费的,揽不上大课的美事,找份其它兼职也能攒点钱。

他答应帮我找找看。

到了吃饭的地方,我还是多嘴给祸害介绍了一下,等会吃完了AA制,自己掏腰包,别指着我给他付账。

祸害又是一脸无所谓,我懒得瞅他。

大鸟去国外读硕士,申请到了全额奖学金,可以预见未来是一片光明,我们举杯为他祝贺,祸害在起身之际飞快将一杯果汁换下了我面前的啤酒,动作太急,差点碰翻了自己的果汁杯。点菜时,大家全是啤酒,唯有他为自己点了果汁,我想起上次总干事请客他喝果汁,估计这人酒量不行。

他不与旁人讲话,从进门开始狗皮膏药似的粘在我身旁,新人加入一般有人介绍一番或者来个自我介绍,他瘫着张脸谁也不理,对大家好奇的目光熟视无睹,没见过这么臭拽的人。我也没为大家介绍,弄得他象个透明人夹在中间。

碰完杯喝了一口果汁,坐下来我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啤酒,祸害手很快抢走端到自己面前,我看他一眼,“你喝吗?要喝自己倒去。”

他脸上一点表情没有,“女孩子不要喝酒。”

我不想引起别人关注,招呼服务员再来一个空杯。

“不要。”他大声对着服务员叫道。

这情形在旁人看来像是俩人闹别扭了,一个要喝一个不让,我低下头,调整了一下情绪,笑着抬起头,“你是谁?有什么权力管我?”

“你问问桌上的人,是不是女孩子不应该喝酒?”他瞪着眼睛对其它人,“你们说呢?”

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但知道我们是一同走进来的,大家都不主动打听个人私事,为彼此留空间,这样的问话谁好当面驳斥。

深海率先表态,“不该喝,不喝了,是吧?”他又象我爸那样,用商量的语气,象哄孩子。如果我执意坚持,他肯定会接着说:喝果汁吧,果汁好,对皮肤好。他一直把我当小孩,过年时邀请我去他家吃饺子,让他儿子管我叫姐姐。他老婆人也很好,走时给我装了一大盒,说喜欢吃下次再来。我在培训中心的第一个课件是他帮着把关的。谁的面子不给,也要给他。

我老实的给自己续了果汁,祸害很满意,招呼服务员过来把啤酒撤了。我不喜欢他得逞之后的样子,很欠揍,把凳子拉远了好多。右手边是个加入圈子没多久的小男孩,对我这样的贴身有点紧张,他把我们这些老人都当前辈,忙也挪凳子。我瞧着有空挡也接着挪,我们俩不停地挪,吃到一半时,我和祸害之间隔得能再放一张凳子了。

圈子里群聊的话题一般是美剧,偶尔穿插些新闻和翻译上的事,我从九月份开始刚接了一个罪案题材的新剧,收视率不错,别的字幕小组也开始译。这事挺好玩的,每个字幕组都有自己的粉丝,我们这个组以简洁灵活见长,不象别的组提供中英文版,译得很规范标准。大鸟原来跟我一组译过,他最擅长用网络语言,什么新词出来马上用,我受他影响也活泛了好多,很多例句用到了课上效果非常好。

大鸟说他这一走,自己的位置还没人替,问我有时间吗。

“有,但是你那个剧没劲,我不接。”

大鸟急了,跟我扯着脖子掰,“我那个多好啊,全是年轻帅哥美女,办公室恋情。”

我说不如我这个好,我喜欢罪案题材,上来就死人,千奇百怪的死法。现在让我杀人没问题,破案也行,满腹理论。就如何能杀死一个人,我们展开了大讨论,服务员进来送东西时被我们的话题吓得愣愣的,看每个人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在这个圈子里我属于很话痨的人物,谁扔个话题出来我都插一腿,对不对的总要说几句,被哄笑的比例很高,可我喜欢。似乎出丑这事能证明安可是个真实存在的人,不是可以随便糊弄、无足轻重的孩子。考大学选择语言专业也是有原因的,很小看电视时我就知道,不论多牛的领导,在会见外国首脑时,要听身后的翻译说什么,要通过她的嘴表达自己的见解,否则全场只能干瞪眼,没人敢忽略翻译的存在。而在家和机构里,我总是很沉默或者不合群的面貌。

其实小时候我不这样,贫着呢,老师在上面说我在下面说,扰乱课堂秩序这顶帽子非我莫属,请家长是家常便饭。但是我妈一次也没说过什么,更不象其它同学遭遇请家长的事回去一通胖揍等着,弄得我更来劲。班主任老师最后没辙了,对其它家长说,管好自己的孩子吧,安可学习完了打扰你们家孩子,提醒自己孩子机灵点,别被她带沟里去了。这话传到我耳朵里,可想而知我说得更疯了,明目张胆地跟老师拧着来,反正我妈不会批评我。

赶上放假去姑姑家跟表妹胡说起来也没边,我是话痨她是贫蛋,而且我们还有个特点:不好好说。说急了互相骂人,用厂子里工人的家乡话比着骂,看谁能多说一种语言,无所顾忌想说什么说什么。表妹从小会骂人,每天与那些工人在一起,跟他们学的。学好不容易,学坏快着呢,我骂人的本事在她的熏陶下,进步很快,但回到燕都不敢骂,怕我妈听见,她思想保守听不得这个。

可长大后逐渐变了,变得有点寡言,不骂人了改说瞎话,饿了说不饿,没有说有了,基本上是跟人对着干的路子。别人的叛逆都在青春期,我这个坎过不去了,尤其对我妈。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看着很正常,其实哪都是歪的。

闲聊很消磨时间,一晚上嗖嗖的过去了,大家预备结账离开,付钱时祸害替我交了,我将钱拍到他面前,起身离开了。

大鸟与每个人拥抱告别,到我时掐着我胳膊转了一圈,我有点晕,喝的果汁差点吐了,深海扶着我,骂了大鸟一句。

深海说开车送我回家,他好意问祸害去哪,也捎他一段,我抢着说:“不用,他可以打车。”

祸害不依不饶了,“问你了吗?你替我回答,用不用我自己会说。”

我拉上深海往停车场走,走得很急。深海拧着身子还要跟他说,可被我连推带拽的没了下文。坐到车里,他说:“你瞧你,送他一段也不费力。”

“不要管,他自己会打车。”

深海笑笑,“那小子追你呢?我看他一晚上就盯着你了,哪认识的?”

我认识他是谁啊,裹紧衣服催他,“快走吧,你查什么呀,一点关系没有。”

下车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那人是哪的?听说话象南方的。”

我拉开车门下车,给他一个赶紧走人的手势。

上楼时接到个电话,上来没任何废话,“到家了吗?”

我真想回一句:关你什么事,弄得好象多关心我,其实就是想逮个机会雪耻呢。

我打开房门,把手机凑近门锁的位置重重一拉,防盗门的巨响在楼道内带着回音,震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