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周广看清这是哪里,却是身子一阵,差点没从座位之上跌下来,在他想来,邀自己前来的最多不过是个有些身份地位之人罢了,如不是李坤洲又自派人通知了自己好友,就是万响等人来邀,总归不会出了自己猜测才是。
但这一瞧,却是自己完全猜的错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在马车面前缓缓打开的正是大燕皇宫的宫门。
宫门大开,马车一刻不停,又过三重宫门,这才进到宫内,大燕皇宫自是比不得那立国四百余年的大宋皇宫来的有皇家气象,但取的却是个大字,这一路行来,却是好像又进了城中之城似的,高楼大殿,耸然而立,道路宽敞,坦坦荡荡,虽是不施雕琢,却也别有一番气象。
又走了顿饭功夫,马车这才停下,几个人跳下马,立时有人上前验过几人令牌,腰酸背软的周广这才在几人的簇拥之下下得车来。
拐弯抹角,周广现在就象牵线木偶一般,任几人在前面带路,自己则紧紧跟在后面,生怕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给丢在这深宫内院之中。
周广这时也放了开来,绝了患得患失的心思,想那大燕皇帝深夜相邀,也不会是将自己叫到这里来“喀喳”一刀杀了的吧,但那吴断却是为何对自己如此冷淡疏远,其中关节实在让人有些不怎么明白,索性什么也不想,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一路行来。
穿门过户之间,已经是来到了一处大殿之外,此时已经天晚,大殿之外的飞檐之上挂着几盏气死风灯,摇曳着发出些微昏黄的光芒,四周黑暗处人影晃动,显是守卫在此的内宫护卫。
到了这里却是不比宫门之处,一个护卫立时在暗处走了出来,就是领头的这个黑大汉子也是不敢再象方才那般肆无忌惮,只是将腰牌递上,验过腰牌之后,那个护卫才躬身向黑大汉子施礼道:“统领大人这就随我进去吧,皇上正等着您呢。”说完转身将周广两人让了进去,其他几个一路随行的汉子都已躬身离去。
进得大殿,一路向内,灯光越来越强,终于到了内殿之中。
“内卫统领黑牛请见皇上。”
“叫他们在外面等着。”一个沉稳厚重的声音从内传来。
随后黑大汉子招呼几个侍卫从别处搬来了几张椅子,径自一屁股坐了下来,斜眼看着周广,这时这位统领大人的粗疏性子竟显无疑,“你这穷酸不知上辈子积了什么德,竟然能让皇上召见,还得让老子一趟好跑,一会儿说话小心着点,要是惹恼了皇上,看我不将你脑袋拧下来,愣着干什么,坐啊。”
周广脑袋又是一晕,这到不是给气的,他在书中看到的都是历代贤明君主怎么礼贤下士,折节下交之类的故事,这大燕的皇帝将自己深夜弄到这里来还不算,却是叫自己在黑乎乎的外面等着,这一路上他也想的明白了,这大燕的皇帝必是被自己的建言所动,这才叫人敦请,不过这可不是什么贤士应得的待遇啊,早就听说大燕皇帝行事特异,不拘俗礼,今天算是见识了,就连这身边的护卫也是匪性难除,那皇帝看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次自己是不是来的错了?
他在外面坐立难安之际,大殿之中却是隐隐传出话语之声,“皇上既然有公事要忙,妾身这就带他们回去了,星儿,雷儿,咱们回去吧,你们父皇有正事,你们就别缠着你们父皇了。”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不,我……我不回去,我要听那黑将军和白将军的故事。”
周广这一听却是明白了,好嘛,让我在这里等着却是因为这位大燕皇帝在里面正享那调儿之乐,这却是与他心目之中的有道名君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妨事,让他们先在外面等着,我给他们把故事说完,耽误不了什么大事。”
周广摇头苦笑,这都是什么事啊,这位皇帝好像还会讲什么故事,不过这时他却是将耳朵支了起来,心中却是暗想,我到要听听这皇帝讲故事与普通人物有何不同。
“在这极西之处有一片大大的沙漠,沙漠之中有一个大大的国度……”
“比我们大燕还要大吗?”
“哈哈,大燕算什么,世上比大燕大的国家多了,这沙漠之国就比大燕大上百倍,这个国家有一个英明天纵的国王,一生征战,从来没有败过,但再是英武的人也有老去的一天,这个国王终于老了,但他却有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一黑一白,在勇猛上丝毫不下于老国王年轻的时候,人们都叫这两个皇子为白将军和黑将军。”
“他们比父皇还要厉害吗?”
“你别竟打岔,谁能比父皇厉害,你看黑牛不是很黑吗,也不是被父皇打的起不来。”
“嗯,我就知道父皇是天下间最最厉害的人。”
周广听了这些童言童语,心中发笑之余,却也暗自神伤,自己年近四十,至今未娶,就别说什么给儿子讲故事了。
他身旁的黑大汉子这时却是嘿嘿一笑,挠了挠硕大的脑壳,心中却是暗自尴尬不已,连公主殿下都知道我黑牛武艺不行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以后还是少和皇上过招才是。
“英武的国王老了,就考虑将这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但这下却是有些犯难,到底是传给哪个儿子好呢?两个儿子都是武力过人,英勇无畏,考虑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下定决心,就在这个时候,沙漠外来了一群人,这些人就是冲着沙漠之国来的,这些外来人说什么天下间只要是太阳照到的地方都是上帝的子民,叫沙漠里的人都要信奉什么上帝。
但沙漠里的百姓哪里肯干,于是双方就打了起来,初期的时候,当然是沙漠之国占很大的优势,地形也熟悉,打起仗来沙漠的人们也不怕死,很快就将这些外来人赶出了沙漠。
但不幸的是,老国王在最后一战的时候受了重伤,来不及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嘱咐什么就死了。
他的两个儿子都想当沙漠之国的国王,又都互不相让,大臣将军们也分作了两派,争吵不休,这白将军在国都的势力大上黑将军一些,终于将黑将军赶出了国都,这黑将军哪里甘心,于是回到自己的领地开始调动军队,战争爆发了,两方实力相近,战争持续了多年,终是让黑将军占了上风,最后一战的时候,黑将军亲手砍下了自己弟弟的人头……”
厚重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响,周广脑海之中不禁浮现出,千里大漠,赤日炎炎,一黑一白两个将军分别指挥自己的军队拼命厮杀,一身黑甲的将军纵马向前一刀砍下白甲将军的头颅,状若疯狂的哈哈大笑。
故事虽然简单易懂,但和着大燕皇帝张弃略带肃杀的声音讲出口来,本是追问不休的两个小儿却是被其间兄弟相残的惨烈情景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黑将军当上了皇上,但好景不长,那些外来人带着自己的大军来了,这次他们准备充分,大军更是象沙漠里的沙子一样多,本来沙漠之国要是未经战乱,还有一拼之力,但经过了多年的战乱之后,却再也挡不住这些外来人的大军,一直被对方打到了自己的国都,其他的地方都陷落了,最后只剩下黑将军带着自己的大军勉强守住了国都,这些外来人也铁了心要占领沙漠之国,这一围就是围了两年,黑将军终于坚持不住了,他带着自己剩下的军队开始突围,大战持续了一个多月,黑将军的大军都被消灭了,黑将军单人匹马在万军当中拼杀了三天三夜,终是没有突出重围,国都陷落了,沙漠之国灭亡了,但这些外来人在占领沙漠之国的国都的时候,一场席卷沙漠的沙暴爆发了,将沙漠之国的国都连着这些外来人的大军都埋在了沙漠的深处,幸存下来的人们都说在沙暴当中不时传出黑将军的怒吼声,多少人想要得到埋藏在沙漠国都中的宝藏,但从来没有人得到过。”
故事讲完,余音未了,孩子的哭声却是传了出来,“你们男人啊,就知道打打杀杀的,连讲个故事也是这般,看看,把孩子们都弄哭了。”
“哈哈,哭什么哭,这是要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大了,有一天他们长大了,得把眼光放的远些……”
“父皇,您说的这些跟革兰帝国和中原现在很象呢,我们是不是就是那些外来人,早晚要打下他们的地方?但会不会有沙暴将我们埋了,要是那样的话,我看还是不要打了,埋在沙子下面会死的。”
“对了,还是星儿聪明,不过不用怕,革兰和中原屁大点儿个地方还不放在父皇的眼里,等你们长大了,父皇带你们去看看波涛汹涌的大海,再去瞧瞧大海之外有些什么,将那些什么黑将军白将军的都捉来,让他们给天星当骑士。”
这些话虽是哄着孩子说来,但自有一股傲然之气扑面而来,就是周广在殿外听了,也有一种天下英雄尽都不在眼里的感觉在其中,光凭这几句话,锋芒已是盖过了歧州那些所谓英杰的豪门高士。
“好了,翠儿,你带着他们回去休息吧。”
“皇上也不要过于劳累了,身体要紧。”
随着脚步声响,一个宫装妇人走了出来,怀中还抱着一个二三岁大的孩子,却是已经在她怀中睡了,一个粉雕玉硺般的小姑娘拉着妇人的衣角跟随而出。
周广旁边的黑大汉子腾的一声站起身来,周广这时也不敢怠慢,但却是不知该跪下好,还是怎的,那妇人远远看见他们,却是微微一笑道:“黑牛,带这位先生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说完在宫女的簇拥之下径自而去,经过周广身旁之时,银铃般的童音传来,“皇弟就知道睡觉,父皇故事还没讲完,他就睡了,下次还得从讲……”
周广心中暗道,看样子这位就是大燕皇后殿下了,身旁这位就也不用多想,必定是皇长女无疑,怀中这两三岁的孩童就是皇长子了,没想到自己刚到大燕没有几天,今日晌午还是为日后生计担心,现在不过半日光景,却是见到了这等传闻中的人物,人生因缘之奇莫过于此,但对那只闻其声,还未见其人的大燕皇帝陛下的好奇之心也是到了极处,也不知是怎样人物,能创下今日局面,越是作如此想,心中竟是担忧愈盛,到不是为了自己前程,多半到是怕这就要见到的大燕皇帝名不副实,与自己心中一直勾画的人物差距太大。
大殿之中也没有什么出奇的摆设,只是将大殿照的透亮的三盏琉璃吊灯才略微显出些许奢华,大殿之中通风良好,一丝夏夜的清凉融入其中,让人身处其间,说不出的舒爽。
大燕皇帝张弃端然而坐,看见两人进得殿内,张弃挥手斥退了黑牛,打量着这位躬身施了一礼之后,就有些不知所措的文人,心中不禁暗笑,那些书上说的不畏权贵,恃才自傲的贤士之风不过是后世文人的擅自标榜罢了,什么三顾频烦,什么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文人之虚伪莫过于此。
“坐下说话。”不经意的挥了挥手。
周广这才有些局促的坐到了身旁的椅子之上,定了定神,暗自苦笑,歧州知道自己的人都叫自己狂生,到了这里却是进退失据,没有昔日的半点狂气,不过面对这等不将旁人放在眼里的强势之人,哪里还狂的起来。
周广这时总算是收束住了自己的心神,也开始暗自打量这位传闻中不可一世的大燕君主,这一瞧,却是有些让他失望,平淡无奇微黑的一张脸庞,身子并不显得健壮但也绝不瘦弱,身材不高,但就算坐在那里,身形还是挺的笔直,不过这位皇帝的年轻却是让周广吃惊不已,说起来这位大燕皇帝起兵到现在已经有十四五个年头了,就算当年是个青年,这时也应该年近中年了,但这位皇帝看上去怎么也不会超过三十岁,难道当年战胜革兰大汗脱脱的竟是个孩童不成,世间真有这等英武天纵的人物?
随即他看到了一双眼睛,虽是大殿之中灯光明亮,但周广还是觉得这双眼睛射出的寒光让大殿之中所有的光亮都黯然失色,就算是再平凡无奇之人只要配上这样一双眼睛,也就不再平凡,周广心中暗道,还真是名不虚传,只是瞧这霸道的目光,就不愧是一国之君。
“请你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旁的,只是日间有人略微提起你说过的一些话,到也算不上是无的放矢,所以漏夜将你请到这里来,让你好好思量一下,是否有什么话对我说。”
周广闻听,心中又是一堵,这人比人,差距怎的这般**儿,旁人要是有一策能有助国事,便即一飞冲天,位居高位,我到好,怎么都象是上门乞讨的乞丐一般,有心发作吧,当年的那点胆气却是全无,有心沉默以对吧,却是知道这是自己今生面对的最大的机会,若是有一言和了对方心意,以自己才学,自忖以后未必不能出将入相,位极人臣,这等诱惑哪里是他能拒绝的了的。
心中一叹,将那些文人特有的恃才自傲的性子都收了起来,躬身道:“陛下说笑了,陛下深夜见召,足见荣宠……”
冷冷的声音响起,“我这人从不说笑,你可要想清楚再开口,机会总是不经意间摆在人们面前,但有些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有些人却什么也得不到,这就是英才和蠢才之间的唯一区别,实话跟你说了吧,吴断只是磋尔小吏,他的话能有什么大的作用,今夜你能坐在这里,实是我对你有所期待罢了,若是还象方才那般诸多废话……”
虽然话头到这里打住,但意思已是分明,这位皇帝陛下的直接却是周广生平仅见,再配上那颐指气使的气势,周广心中升起的却是被人拿捏在手中,丝毫不得反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