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后来是被赶回来看望路书秋的新叔叫人拉走的,好友柯令茹自然是亦步亦趋追上去。
终于又安静下来的病房,新叔见到白印怀就骂,“臭小子,你舍得回来了?把小姑娘往我这里一扔就跑了。你个臭小子!”说着就要拿手机的病历本砸过去。
“新叔……”路书秋忽然开口,转头对他说,“我头有点晕,你帮我看看吧。”
“头晕?”新叔立刻放过白印怀侧身来到床边,检查了一遍,“嗯,没事。你大概是贫血吧。对了,你今天一天饮食都正常吗?”
饮食,路书秋眨眨眼,早上还是失业游民赖在床上,后来出门往公司赶也没来得及吃早饭,再后来么,又发生了那些事情,哪有功夫记得吃饭这种事情。
新叔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没有吃,当即怒其不争一把拍过去,“臭小子!你会不会照顾女孩子!滚去给我买些清淡好消化的饭菜来!”
白印怀手臂被扇了一本子,挺直的西装出现了褶皱,比起这个,他脸上的红晕和难为情更引人注目。他实在没想到这个新叔居然当着路书秋的面打自己,就跟他七八岁做错事一样毫不留情,可是他现在二十八了。
白印怀觉得太丢脸了。耳朵红到耳根,干脆利落跑出去,快出门的时候隐约听到一声轻笑,他愣住回头看见一直沉默表情空寂的人正捂着嘴偷偷地笑。
看见她笑,丢脸不丢脸的瞬间都不重要了。他正要笑起来,抬眼对上新叔怒目圆睁看过来,扬一扬手中的武器,语气威胁十足,“小白,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白印怀眼角都抽动,悻悻地回身又走出去,离去之际又看见她忍不住咧开一个笑,阳光下看起来像清雅的栀子花,他的嘴脸也不自觉地扬起。
热心的新叔又问了些日常方便的饮食小习惯,路书秋一一回答。
末了,老医生把鼻梁上的眼镜推一推,有些尴尬有些赧然,“路小姑娘,那个。”
“叫我书秋或者小秋吧,新叔。”
“哦,那个小秋啊。”
“嗯,什么事?”
“就是,咳咳,新叔问你一个事哈。”说着又咳嗽两声,“就是那个,怎么说呢。嗯,这个呢。”
路书秋听他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新叔,你有事就说吧。我听着呢。”
新叔看过去,果然睁着眼睛认真聆听的样子,可是她这样子他反而更难开口。憋了半天,他一火,也不管什么含蓄不含蓄,直问说,“你觉得小白怎么样?”
路书秋一时没反应过来小白是谁,“额?谁?”
新叔一急,“白印怀那臭小子啊!”
外头提着热气腾腾的外卖正要推门进来的某人闻声停住脚步。
“哦。白副经理……”路书明白了一点,又不好意思地问,“新叔你刚刚问什么来着?”
新叔差点一口气憋着,忍了忍才忍下一个白眼,“我是说,你觉得那臭小子怎么样?”
路书秋不假思索,“很好啊。”
新叔笑弯了眼,“你真的这么觉得?”啧啧,看来那小子不是单相思啊。
门外同听的某人为着那个三个字一向内敛的人居然傻笑起来。
“嗯。”路书秋点点头,一条一条说来,“白副经理无论是为人处事都无可挑剔,公司里上上下下都很敬佩他的。”
敬佩?新叔喜悦的心情冷了一下。某人提着袋子的手也骤然握紧。
新叔觉得有必要说得更清楚一点,好在刚刚已经开了头,到现在话都说了一大半,他索性豁出去这张老脸,和蔼可亲地说,“小秋啊,新叔我不是问他的工作能力。”
路书秋哦一声,还是不太明白地看着他,“所以,新叔你的意思是?”
新叔心里叹这姑娘关键时候真不是一般的傻,想着这圈子再绕下去都要翻越太平洋冲出地球冲向宇宙了,罢了罢了,循循善诱那套是老把戏了,如今的年轻人都直接,他就直接挑明了,“这么跟你说吧,你觉得那小子怎么样?新叔的意思不是作为同事下属,而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看法。”这说得够直接明了了吧,就不信她还不明白。
路书秋是真听懂了,这,这新叔居然问她喜不喜欢白印怀。今天发生看太多的事情,这个节骨眼
上,她根本不能好好思考,只是尴尬地笑了笑,表情极不自在,“新叔,你在说什么呢,我不明白。”
新叔的白胡子白眉毛都抖了抖,“还不明白?”这姑娘是傻呢还是两商低啊,正欲再问,忽然发觉她眼神有些躲闪,心下明白过来,她不是不明白是假装不明白。
这个发现却让他不明白了,喜欢或不喜欢。一个问题两个答案,这么简单有什么好不明白地?难道说是婉转的拒绝?不不,他家小白虽然脾气臭一点性子倔一点长得不顺眼一点身高高了一点肤色偏白了一点,其他方面哪一点不好?莫非是条件太好导致她自卑?又或者纯属少女的含害羞?
“那个小秋啊。”新书摆好苦口婆心的架势正要深入剖析。在外面听够了的人推门进来,让他一时住了口。
白印怀步伐稳健地走过来,将床上的移动桌子支好,然后小心扶起她在背后垫了柔软的枕头,将买来的菜一个一个拿出来摆好。
路书秋有些心虚,她偷瞄一下他的脸,唔,好像很自然很正常一点也不像听到什么的反应。
白印怀转身对上她的眼,一笑,她一愣,眼前递来一双干净的筷子,“饿了吧,快趁热吃。”
“哦……”路书秋接过来乖乖地扒了一口饭,想了想,礼貌性一问,“白副经理你吃了吗?要不,一起?”她这话纯碎是客套,毕竟饭菜是他跑腿买的,但新叔刚才那个喜不喜欢的问题让她心里很是膈应。
没想到白印怀顺势坐下来,“好。”说完拿出另一幅筷子另一只可降解的空碗装的白米饭,真的就吃了起来。
路书秋刚夹进嘴里的花菜差点就掉下来,他,他还真吃啊。唔,邀请他的人是她,这下好了,骑虎难下。
新书活到这把年纪什么眼力看不出来,早就气氛有些转变时偷偷溜走了,当然为老不尊的他还是在门口观摩了几分钟,确定这两小年轻的周围都是暗涌的情愫这才颠着一颤一颤的白胡子乐滋滋地走了。
享受着早午晚餐的路书秋默声吃着,总觉得气氛有些微妙,她已经尽量多吃饭少吃菜以避免与对面的人眼神对视。而桌上就这么些菜,也不知怎么的吃着吃着两人夹菜的频率居然渐渐靠拢,倒后几次连口味的一致了,每每四只筷子同进一个碗相碰在一起,路书秋就要小声道歉,“对不起,我,我吃这个吧。”然后火速取出筷子换了旁边她不怎么喜欢的菜。
白印怀看着她越躲越远,就差把脸埋进碗里了,他眉眼微动,夹一块虾仁进她的碗里,她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猛得抬头,白印怀不动声色,“吃菜。”
“哦哦……”路书秋结巴着,“谢,谢谢白副经理。”
看着她吃完,白印怀接着又夹了一块肥而不腻的五花肉,“吃肉。”
“哦,哦。谢谢。”又迅速地干掉。
“这个豆腐汤很鲜。”
“啊,是吗。噢,是蛮鲜的。”
“豆芽吃一些。”
“哦哦,好。”
“鲫鱼不喜欢?”
“没,没有。喜欢,喜欢的。”
“这菠菜……”
“一定很好吃!我自己来……”
“嗯,这土豆……”
“一定更好吃!我自己来……”
就这么夹来夹去,一碗饭很快就见了底,路书秋这才惊觉,一桌子的七八个菜居然吃得七零八落了。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胃了,正惊愕着,忽然一个响亮的饱嗝。
天。
白印怀正在收拾狼藉仿佛没有听见。路书秋松一口气,结果又冒出两个,“嗝嗝。”她还来不及丢脸,打嗝大军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军出动。
“嗝嗝!”
“嗝嗝,嗝嗝嗝嗝!”
“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
路书秋发誓她努力过了,但根本就停不下来!
正欲出去扔垃圾的白印怀终于有了反应,却是一脸关切地过来,一边轻手拍她的背,一边温柔问,“怎么了?吃太急了?”
路书秋打得脸都通红,“嗝,我不,嗝嗝,不清楚。嗝嗝。”
白印怀皱了眉头,去一角的饮水机倒了杯温水送到她嘴边,“喝杯水试试。”
路书秋照做喝下,然后还是机油节奏感的
“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她苦着一张脸望着他,“没,嗝嗝,没用。”
白印怀看着她一张笑脸红扑扑,表情又可怜兮兮的,心里既好笑又担心,心里想起新叔小时候治疗自己打嗝的办法,也许对她也有用呢?他决定一试,于是正色跟她说,“你这个好像有些严重,我去找新叔过来看看吧。”
路书秋忙不迭地点头,一点一个嗝嗝。
“嗯,那我走了。”白印怀抬脚做出要走的姿势,待到她不注意低下头时,忽然凑近大声一叫,“哈!”
路书秋直接被吓呆。
白印怀看着她终于平复下来的打嗝,有些得意,新叔的办法还是有效的,“怎么样?还有打嗝的感觉吗?”他不见她回应,于是走过去。
路书秋侧到一边的脸露出来,两行清泪下来。
白印怀的心一绞,急问,“怎么了?我吓到你了?”该死,他只是想帮她只好打嗝而已。
路书秋很快用手背擦去眼泪,仰头笑笑,“才没有呢。白副经理的办法很有效呢。”
既然有效为什么她看起来这么悲伤,白印怀不明白,也不戳破,“有效就好。”他辗转了几下,叫了她,“关于刘……”
“没关系。”
白印怀呆住,“什么?”
路书秋宽慰地笑笑,“没关系的。白副经理不是答应还我清白,让我重新回到公司吗。现在这两样都实现了啊。”
白印怀皱眉,“可是?”
“嗯……”路书秋摇头,“没有可是。白副经理对我做出了保证,现在保证完美完成了……”她又笑了一笑,“所以,其他的事情,没有关系的。”
完美,完成吗。白印怀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窝囊的感觉,他承诺要保护的人现在居然强颜欢笑着反过来安慰自己。真的没有关系吗。那为什么她要哭,难道不是因为委屈?他不能释怀,现下却也不能将现状改变。他能做的只是蹲下身体,视线与她平行,望到她的眼睛深处,慎重的真诚的歉意的,再一次跟她说,“对不起。”
路书秋的瞳孔微微收缩,很快又弯了起来,“都说了不用啦。你做了很多很多,做得很好很好了。”又觉得说服力不够,于是侧头俏皮眨眨眼,“白副经理,你要是真觉得那么在意的话,要不答应我一个要求,嗯?”
白印怀想也不想,“好,你说。”
“送我回家吧。”路书秋的声音飘远一些,“白副经理,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他怎么能拒绝。
别过罗嗦地想要留下路书秋再“观察”几天的新叔,白印怀立刻完成她的要求。不过半个多小时,银灰色的商务车就停在了她家楼下,白印怀下车为她拉开车门。
“谢谢。”
“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路书秋回绝,“白副经理,我自己上去就好了。”她定定看着他,眼神坚定。
白印怀不强求,发生这么多事,她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他递过她的包,又走进拉好她的衣领,语气一如既往的柔软温和,“那好,你自己上去。记住回去好好休息。明后天是周末,可以睡到大中午,不,睡个两天也没关系。只要星期一记得来上班就好了。”
“白副经理……”路书秋笑起来,怎么能睡两天呢,她又不是猪,“那我上去了。你开车小心。拜拜。”
“拜拜。”
白印怀在楼下看着她上去,看着她打开家门进去,这才回身进车驾驶着离去。
一进门就背靠着门闭眼不动的路书秋只觉得全身心都疲惫不开,她的身子慢慢滑下来,从套装口袋里掏出那个打火机,看着看着又觉得眼角涌起水雾。
她正要伸手擦去,忽然发现沙发背后露出一只混着血迹和黑烟痕迹的手,她的头皮紧起,心中警铃大作,极小幅度地起身取过玄关处唯一能当武器的长柄雨伞,慢慢缓缓地走过去。
那只手的主人咳嗽了一声,吓得她即刻冲过去一手擒住他的脖颈,一手拿着雨伞对准他的眼睛,正想质问,忽然看见一张沾满鲜血的脸,她的眼睛错愕地长大,眼角一颗泪滴终于滑落下来。
“咳咳……”男人痛苦地咳嗽了几声,面上浮起一个倍感安慰的笑,“女人,你没事啊。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