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笼中燕

姚珠拿着那枚东珠先是去了一家当铺,换了一些的银票,不过手里头拿着的也都是一些散碎的银两,面值大的那些,姚珠也不敢用现钱,只是嘱咐兑了银票揣在怀中搁置好了,抬脚就去了对面的成衣坊,再出来时一身玄色袍子,头发束起,俨然一个俊俏公子的模样。

钦差大人初至绵州之时下榻于城中一家世家大院,院子里原先是住着一个世家大族,后搬于帝都,这宅子也是空了下来,不过到底是祖宅,里面有人看守着,每年也是借着帝都那边给的银两打理这里的一切。

此番借住虽是知洲大人钟纨的安排,不过主人家也都是同意的,招待钦差大臣此番荣耀在绵州城里面也都还是独一份的,自当是乐意之至。

眼前的院子果真是有些世家里独有的特点,那门口的两墩大狮子便已经是威武之极,门前的台阶往上绵延,然后就看见红漆大门的左右两边分别站立着三个衙役,身上穿着与姚珠早日看见的那些人别无二般,正了正身形走上前便是不出意料的被拦住了去处。

“此乃重地,闲人误入,还不快快离去。”

姚珠做出一副凛然的气势来,身板挺直,傲骨尽显,声色当中也是不卑不亢,只是声音较之平日里来低沉了不少,“北淮王世子命我前来见钦差大人,有要事通传。”

问话之人拿不定主意,北淮王世子的名头他们是听说过的,但是耳中也并未听到有传闻说是北淮王世子以至绵州,前不久还不是在淆州吗?所以他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的犹豫。

姚珠见此便心中有数,若是就这么轻易的进去了,那倒是奇怪了,钦差大人也就不是她选择走的一步险棋了。

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来,扔到那人怀里,“若是不信尽管将此物拿与钦差大人相看,务必尽快!”

那人反应极快,在姚珠将东西扔出来的时候便已经伸出手去接住了,低头一看手中赫然是一块玉佩,看着成色也知这人的身份八九不离十应当会是真的,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朝着姚珠客气道:“大人稍侯,小的这就去请示钦差大人。”

姚珠仰了仰头不理他,转过身去看着街道上的景色,其实心里面也是松了一口气,当扔出玉佩的时候心里就有些打鼓,见那人真的是接下来了,她这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这玉佩虽是自己捡的,但也是一直都稀奇的很,若不是碰见这么个关键的时候她还不可能拿着这玉佩来办事。

不过,刚才扔玉佩是不是做错了?姚珠在心里面暗自猜测,她现在也不过是北淮王世子身边的一个“小侍卫”而已,刚刚是不是太嚣张了?这就是演技不行过分夸张,未等得姚珠再懊悔更多,身后便是传来一阵脚步声。

姚珠回头一看便是瞧见一个年约三十,眉目方正,穿着一身藏青色常服的人,双手置于两侧,撩开袍子一角,迈过门槛,快步走了过来。

“不知大人是?”

姚珠料他有此一问,心中也是早早的想好了对策,微微点头,脸带正色,“我是世子身边的如常,此次绵州惊闻,世子也是知晓,不过刚来绵州世子尚且暂缓休息,命我执玉前来见钦差大人,且有要事相商。”

北淮王世子深得帝宠,从不见其结交权臣,身边的人也大多都是景元帝遣到跟前去的,这人虽是没有打过照面,但是拿着的那玉佩可是当年景元帝亲自求得高僧开光的玉璞雕琢而成,这自是做不得假,只是这人……面若桃李,自带着三分的女气,个头也不似一个贴身近侍还有的挺拔,细细观来很是蹊跷!

“即是世子交待有要事,自是耽搁不得,府里请。”收背弯脊,做出一副姿态来。

姚珠见他别无二话,客套一句后方才迈步子走进府里,前有一小厮引路,穿过水榭,便是一处正堂,姚珠不知何处,继又看了看紧随其后的钦差大人。

“请。”

待得姚珠进了堂去,钦差大人方才屏退左右,亲自给姚珠沏上一杯上好的龙井,又将玉佩双手奉上交于姚珠,坐下以后,心中有些不定。

他与北淮王府并无交情,亦无心去攀扯,这回北淮王世子让人寻人来到了自己塌下,也不知道他那心里面打的是什么主意。

查出坏钱一事来也实属是碰巧,可现如今看着这件事情愈闹愈大,传达圣听必是不可少的,不过到时候天子一怒,谁敢承其威?

再说这件事若是办不好,只怕到时一个办案不利的大帽子就会扣下来,想摘都摘不掉。若是办好了……且不去想办好的事了,这坏钱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流出来多少具是尚未查清楚,现在言日后之语,为时过早!

“世子即来绵州,理应由下官前去拜访才是,不知世子下榻何处?绵州坏钱一案,至今头绪不明,下官也有心求世子指点一二。”

姚珠抿了一口茶,她当然不知道北淮王世子住在何处了,只是一笑,茶盏稳置机上。

“不瞒大人,世子方从淆州赶来,且在休息,绵州城里也是暂停片刻,不过突闻银钱大案,这才让如常前来面见大人,陈述一二。”

“请讲。”

抚了抚袖口,眸色清正,道:“银钱一案先出自城中仕女坊,此事不可不查,但世子也说近年来蕃王动作频频,今银钱一案恐生大祸端,此事需大人先行斟酌一二在下定论,再者世子也有言,如今之态,祸福不辩,钦差大人即能查的出来,那么也定然是有能力能办好的,不过……”姚珠瞥了瞥一旁听的认真的男人,垂眸又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件事情世子也说是要厚着脸皮从大人手中讨要过去,待风波平息,通达圣听自然也是不会忘了为大人请赏。”

烫手山芋能够及时扔掉钦差心里面自然是乐意至极的,不过面上还是做出了几分的犹豫,“世子有心帮忙自然是极好的,不过下官身上皇差,今日将案子交给世子,也怕回京会有推诿皇差之嫌,恐不消受。”

“这大人倒是不必担心,世子既然要伸手掌了此事,之后定会向圣上禀明详情,推诿皇差什么的自是无从谈起。”

两人分又细说半日,不过大多都是姚珠从旁周转着,钦差大人想要从她的嘴里面套出点关于北淮王其他的什么事情来自是痴人说梦了。

姚珠心里面也是清楚,当日随手捡下的一块玉佩,前几日里也是突然想起,今日却不想碰了大运气,看来这玉佩的价值定然是不菲的,来历更是不凡。

姚珠甚是爱美色,北淮王世子宋珵生的极好,她自是放在心上,不过倒也没有其他的什么意思,只不过是在心里面偷偷回想着:这男人,绝了!

自平州军营里一别,本想着不会再见,今日城中偶然间看见他的侍卫,料想他也是来了绵州,所以斗胆随手捻来了一个自己刚刚听到过的名字,至于这以后的事情那可真的是有些对不住了,不过银钱大案牵连甚广,这北淮王世子既能处理的了军营事物,也能稳得住私盐泛滥,那么能者多劳,这银钱大案他也能摆的平……吧!

一晃半日,钦差大人留着“如常”用膳却是被推托了,待送姚珠走出府门,他这才折身转入书房,半晌拟好一封信招来了人便是将它送了出去。

了却一些事情之后,姚珠在外片刻不敢耽搁,又是赶紧回了绵州城西的那个孤僻的院落,通过地道回到仕女坊中。虽不知今日一招后效如何,但是只要让柴浩鸣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向三娘动手,后面的办法再想便是,总归有活路可寻。

坊中静悄悄的,通无灯火,清晖院也都是不闻人声,姚珠本是想着去看柳三娘的,不过心中思了思还是先回了后院。

推开门屋中有些黑,姚珠转身就去摸了火折子,刚刚点上蜡烛,转身就看见坐在床边的小滢,一时不察竟是被吓了一跳。

“即是在屋子里,为何不点灯?”

小滢摇了摇头,也没有问姚珠为何自己一早醒来她却不在,甚至直到现在才出现,只是半晌才道:“三娘说等姑娘回来了就请姑娘去前院。”

瞧了一身的装扮,姚珠走到衣橱前,动手翻了翻,“知道了。”

收拾妥当之后,这才带着小滢出了门,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为了今日的事情心中有所多想之处,不过她也不打算明说,左右这件事也是一个幌子,到时那北淮王世子真的追究起来,也不过她一人承担罪责,所以她人知道也是无益。

小滢跟在后面,手中绞着衣袖,今日不见姚珠,原本以为她是出了什么事情,私底下她也是问过阿芝姐姐的,但是阿芝姐姐闭口不言,就连三娘今日的话也是格外的少,直到收到霜姨娘递进来的话。

这霜姨娘小滢还是知道的,也是前两三年刚刚出府的,是指到了知州府上,后来被知州大人钟纨的胞弟钟二爷钟塬相中抬了姨娘,后来听说过的也还算是如意,不过再怎么如意也都不过是一个妾罢了,成天见的看人脸色,给正房立规矩,还没有她一个丫鬟来的舒心呢,虽说丫鬟是伺候人的差事,但左右自在,跟了一个好主子也不用担心会被欺凌,就像是她一样。

到了前院,院子里也还是悄悄地,无灯火亮色,姚珠当是柳三娘歇下来,真身欲走准备着明日再来。

“姑娘,三娘说今日不管多晚,也不管她有没有歇下,只要姑娘一回来就去见她。”

姚珠停下堪堪迈出去的步子,转身接着朝院里走去,直到门前抬手准备敲门时,里面传来了声音。

“进来吧。”

推开门的那一刻灯火才亮了起来,屋子里面阿芝也在,柳三娘依旧是倚靠在床榻上,一身素白的绸衣,脸色也是有些的憔悴,见到姚珠进来了脸上才有了一丝丝的笑意。

“姚珠过来坐,你们两个都先下去歇着,我有话要同姚珠细说。”

阿芝伏了伏身,但是小滢显得有些的不愿意了,恐柳三娘会为了今日的事情为难姚珠,

先前不管人是去了哪里左右现在是回来了,也无大错是不该罚的,可也是没有容的她多想就被阿芝拖拽着一起走出了屋子,房门一闭里面什么情形谁都不知。

“阿芝姐姐,三娘她会打姑娘吗?”

阿芝一笑,:“你倒是先回去歇着,不用操这份子的心,三娘自来对苏姑娘是好的,且苏姑娘点子又多这回只不过是让苏姑娘帮忙拿个主意罢了。”

小滢点点头,心中依旧是忐忑,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回了后院当中。

室内,柳三娘拉着姚珠的手也并没有说话,只是细细的瞧着她。

当初仕女坊买进她的时候,自己也是赌了一把,但是没有想到真的让她养出来了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原本也是能给她一个大好的前程,却不想世事难料,仕女坊一夜之间败落,树倒猕猴散,只剩下这么个空坊,身上也是惹上了刷都刷不掉的官司。

柳三娘只是这般的看着也并不说话,姚珠心中也不见得慌乱,今日的事情说到底她也是有过错的,关键时刻坊中也只有她们四个人,若真的是凭空少了一个人,但真的是惹人臆想不断。

“三娘,我今日……”

“你不必多说,经营仕女坊多年我自许看人也还是有几分的眼光的,你我看的明白,今日让你连夜过来实属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与你。”

姚珠看了她一眼,仕女坊如今为困兽,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里面的人也是出不去,官府尚未提审坊中的任何一个人,哪里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柳三娘看出来了她的疑问,笑着解释道:“我此番落魄想必是再也站不起来了,不过你不一样,你尚未及笄,可不能随了我这个破罐子破摔的,仕女坊倒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沾上什么祸事来,但也终究是有人不一样。”

“绵州的知州大人有一胞弟,其弟房内有一个霜姨娘曾经就是出自仕女坊的,此番事发我就想办法透出消息与她搭上线,得知近日知州府上要采买几个婢子进府伺候着,应该都是跟在她身边,我已经是托过她了,明日一早你走密道,外面自然是会有人带着你的,你就在她的身边,也吃不了什么大亏,这个路子是我能为你安排的最好的了。”

姚珠静静的听她说完,心中言不明到底是何般的滋味,低下头久久不语。也是她不能一直都被困在这里,她还要去找姐姐姚婉。

今日冒险见了钦差也只不过是将案子移到北淮王世子那里去了,钦差与绵州城里面所有的官员谁都插不了手,三娘这些年来知道柴浩鸣太多的秘密,他自然是不会让三娘多活几日的,不过她有了这么一出,那柴浩鸣有了什么想法也都还得掂量掂量才行。

其次钦差大人派人围包了整个的仕女坊,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召三娘前去问案,三娘清白不肯说其他的,可钦差大人不会相信自会用刑,三娘有孕在身,身子本来就虚,一番折腾能不能保住命还的两说。

可是现在钦差大人那里自认为案子已经不归自己管辖,自然是不会来提三娘审问的,而北淮王世子也不知案子移交到了他那里,即便是后来知道了,再来提三娘的时候,最快也是在明日的巳时时之后了,而这个时间给她们已经是足够了。

“三娘如此为我考虑,姚珠心中感激不尽,可这个关头姚珠又怎么会独立离开呢,今日姚珠出坊想必三娘也是知道的,至于干了什么姚珠现在还不能对三娘坦诚,只是当我走的那一日,三娘同阿芝姐姐还有小滢一起走,越远越好,柴浩鸣还请三娘不要再顾及。”

柳三娘再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中有些的晃神,脸上在无半点的笑意。

“顾及他?又如何去顾及?落得个今日的这种场面,我心中也曾细细思量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从最初开始一层层的往下剥,自然也只懂得仕女坊如何会落得个今日的场面。”

姚珠心中一酸,不知如何去劝慰,她们想通了仕女坊与银钱坏案其中的关窍之后便是瞒着柳三娘却不想柳三娘自己已经是推敲了出来。

“三娘切勿太过悲切,还是要顾着肚子里面的孩子,此番三娘走便是,坏钱一案现已经不属于钦差大人查办的范围之内,他也不会再来提问三娘了,但是我们的时间也不多,待北淮王世子到了钦差大人的府邸上,三娘就算是有天大的本领也逃不过牢狱之灾了。”

柳三娘被她的话弄得个糊里糊涂的,不过她也是个聪明人,姚珠说是要走,那自是走吧,没什么好犹豫的,不过这件事情已经是交给了钦差大人现在和北淮王世子有什么关系?她深深地看了姚珠一眼,点点头不再说话。

是夜里,秋风乍起,凉意渐甚,与柳三娘商谈了许久之后姚珠才回到了后院,既然已经是决定要走了,那么所有的事情多必须是要提前打点好的,此次离去,恐再难归来,仕女坊成立至今虽不足十年,也曾辉煌过,但败落也只是在一夕之间,不由的让人感慨。

银子什么的是自然不能够再带上的,不过好在姚珠今日出府的时候,就已经是拿了三娘的一颗东珠去了当铺换了些的银子。

东珠是上好的货色,价格自然是不会低的,所以也是能够花上一些时日的,至于其它的值钱的物事也都是一并带上,柳三娘有孕,以后花钱的地方都还是多着呢。

至于姚珠,她是要去知州府上的人,一身贫白,反倒是比现已华服保险的多,入府为婢,也仅仅是她一个人而已,所以小滢那边都是说好了到时候是跟着三娘一道走的,去哪里也不必和姚珠在交代,最好是无一人知晓她们的行踪才是最好。

安顿的差不多了,就静待着天色更深一些的时候。

地道最好是不要被人所发现,这件事情姚珠也是同柳三娘在事前就商议过的,放火烧定然是行不通的,那么就只能是用□□了,不过这□□仕女坊里面倒也还是有上一些的,□□虽是为朝廷经营,但是往日里柴浩鸣也没少利用仕女坊当幌子,往这里面买进过。

只不过这用量该是多少却不能把握的住,仕女坊周围都是商铺,万一不小心,这造成的伤害和损失就是无法估量的了,所以这个话头刚刚冒出来,两人一细想便是放弃了,也罢,仕女坊如今也是一身的-骚,她柳三娘注定是逃不过这场灾祸的,她这悄悄一走,追捕也好,通缉也罢,倒是能不能躲的过去也是看她柳三娘的本事了。

坊外夜深处传来几声依稀的犬吠之声,这厢准备好了之后,几人便是由着密道一直往外面走,估摸着到了那边的小院子的时候,天色也差不多已经是清明了,所以她们逃走的时间也不多。

临别之际,小滢背上背着两个包裹,脸上早已经是眼泪横流,从仕女坊牵扯进了大案之后一直到现在姚珠要和她们分开,她一直都没有真正的反应过来,觉得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一觉醒来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姚珠心中涩然,面对着朝夕相处四年多的人和即将到来的离别,心中若是没有半点的伤怀,那是不可能的。

握紧了阿芝和小滢的手,躬身行了一礼,谢她们这么多年以来的照顾,嘱咐她们好好地照顾三娘各自珍重,这才转身解下身上的披风为三娘系上,退后三步,跪下,恭敬的给柳三娘磕了三个响头。

往日幕幕皆是浮现在眼前,当日若不是柳三娘赌的那一把,任凭她姚珠有着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过得比现在更好,更别提仕女坊中受到的大家般的教育,此情此恩,一生都不敢有丝毫的遗忘。

柳三娘扶起她,姚珠心中对于她的感激她自是知道的,不过今日也是让她受到了仕女坊的连累,这种种的也都是人生之间的机缘吧。

“姚珠,自你入仕女坊开始到现在,说是仕女坊教你,其实你何尝不是在陪着我,想我一生起起伏伏,直到现在终也是能够好好地过上一段自己的日子了,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膝下有一子女,现在也是如愿,你此生还长,离别之际有几个字送给你,万事随心,终得自在。”

说罢,转身由阿芝和小滢扶着便是走出了院子,天色微明,风刮过有些许的凉意,姚珠站立半晌,直到外面有人寻来,这才从离别之境中缓过神来,走出院门,抬头看了看街道上攒动的人潮,这一次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