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赵王(上)

一连数天,永宁城都是春风习习,暖意融融。

淮使入燕的第四日,卫悠终获召入宫,第一个徘徊于宫门处讶迎她的却是朝阳公主卫琳,她怀里抱着一只玉雪可爱的小猫,在见到皇姐的时候,立刻将宠物交给了侍女,自己欢欢喜喜地迎上来。

“永宁姐姐,你和南淮的皇帝姐夫吵嘴了么?”卫琳仰起小巧的下巴,咯咯娇笑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骨溜溜直转,透出一股娇憨。“你会回去么?”

她不着痕迹地抽回衣袖,前些日子若是有人触及她刻意深藏的伤痛,必会当即甩下脸来,可此刻,她竟然只是心头微觉不快,那锥心刺骨的感觉似乎正在淡化,“你听谁说的?”

“宫女们都是这样说的啊。”卫琳似乎没注意到皇姐的语气中已多了几分不快,自顾自地将听来的闲言尽数倒出,并亲热地挽起她的手,加快了步伐。

丹墀之上,另一位长年侍候父皇的禄公公手持拂尘,含笑而立,一见两位公主到来,即刻迎上前,“两位公主,慢当些,慢当些,千万别摔倒了。”

卫琳看见这公公,笑颜如花,拉着卫悠一溜小跑过来。

“禄公公,父皇是不是等急了呀?”不等禄公公回话,她转目望住卫悠,“父皇一定是太想见到皇姐了,我看得出来,他嘴里不说,心里还是想念得紧,是不是呀,福禄公公。”

“是,是。”禄公公眉花眼笑的回答,侧身引路,“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赵王殿下、淮使孟大人均在梨园的水阁内观舞。”

“父皇没来么?”卫琳偏着头,笑眯眯地问道。

“陛下尚在宣政院,正与将军们商议军务呢,稍候才到。”

卫悠嗯了一声,微笑道:“逸也在观舞么?以前他可不喜欢这些雅事。”

禄公公呵呵笑答:“赵王殿下如今常陪陛下观舞听曲,对于音律,颇有见地,连陛下亦夸赞天资极高。”

她点点头,不知为何,听得往昔只喜欢躲在自己身后,每每为其他皇子冷嘲热讽亦不吭一声,终日与鸽子为伍的阴郁少年性格大变,心中不觉欣喜反而隐有不安。

逸的母亲玉妃早年得宠一时,尚在襁褓中的逸破格受封为赵王,本来风光无限的母子却在一夕之间命运大变,玉妃蹊跷地患上了失心疯,整日神智不清,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着谁也听不明白的词儿,有心人仔细倾听后,居然发现玉妃反复念的是长门赋,当即如获至宝。卫恒闻报,大为震怒,对着呈报的内侍冷笑不绝,只言,“她怨朕,她是在怨朕。”从此,不再踏足玉妃所居的暧玉阁,年幼的赵王由于失去了父皇的关爱,立刻成为诸皇子调侃欺侮的对象。

她还记得,每当受了委屈,小小的逸便紧紧拉住她的衣袖,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羞辱迫前一步,他便退后一步。而她总是又气又疼,替他回应着诸多来自血亲的无情攻击。

“逸,你要快快长大,别让他们再欺侮你了。”

事后,她拉着他的手,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要求。

他则低声承诺,“我要长大,我要变强。”

她满意地笑了,谁知他却仰起脸庞,漆黑的眸子定定望住她,“总有一天,我会保护你的。”

可是事与愿违,逸并未如她所想一般强悍,仍是选择以沉默应对。终于,她习惯了下意识对他的回护。

其实,她忘记了自己亦是孩子,只是父皇的宠爱,令她有了自傲的资本。

“永宁姐姐,七哥的脾气早就变了,以前宫里的哥哥们谁都要欺侮他,可自从你走之后,他忽然强硬起来,现在谁都不敢再欺侮他了。”说完,卫琳抿口一笑,继续道:“仿佛一夜之间,七哥便学会了身为皇子应有的气势,纵论古今,满腹治国良策,连父皇也对他另眼相看了。”

她越发惊奇,只是面上丝毫不肯带出,只是略略点头。

卫琳忽然望着她叹口气,“永宁姐姐,你的样子一点没变,可心却变了,变得心事重重,愁眉不展,我可真不喜欢看到你忧伤的样子,象以前一样多好,那时,你就是燕国最美丽的风景。”

她扬眉,似笑非笑地道:“这叫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难道你母亲没教过你么?还有,别在我面前提起南淮。”言罢,不再理会愣怔住的卫琳,只随福公公快步前行。

片刻之后,福公公将她带至后苑的梨园教坊。

天色湛蓝,霞光如金,园中阡陌纵横,中植千株桃树,夹着青石小道,蜿蜒至一片碧湖。穿行其中,缕缕‘金’线透出,蒙胧中裹着叶片的清馥芬芳,淡雅袭人。

入得园中,悠扬悦耳的箫声纷至踏来,细细聆听,别有一番缠绵韵味。

行到半路,眉清目秀,举止斯文的坊主宁秀玉早已领着几名舞娘闻讯而来,一见卫悠,立刻伏地行礼,激动地以首碰地。

“秀玉迎驾来迟,大公主恕罪。”

她傾前扶起宁秀玉,目光投向几位年青美貌的乐师,个个乌云堆髻,肌肤雪白,红点双唇,妆容十分醒目,窄袖的薄衫紧贴住曲线玲珑的娇躯,体态婷婷动人。

“秀玉的眼光可是越来越好了。”

“长公主过誉,秀玉愧不敢当,太子殿下来了多时,眼下正在水阁里吹箫。”宁秀玉含笑引路。“两位公主,这边请!”

一行人绕过波光潋滟、万荷竟碧的澄湖,登上了雕栏玉砌的水阁。

水阁临湖,垂柳扶苏,微风一拂,丝缕摇曳,美得如梦似幻。

一群彩衣翩迁的美人随乐起舞,水袖甩动间,飘出丝丝脂粉香气,薰得人心神俱醉。

阁内一个轻袍缓带的高瘦的少年男子,优雅的临窗弹琴,衣袖轻飞,姿态极美。

或许是察觉有人到来,琴音嘎然而止,跟着缓缓抬首,面容秀美如玉,目光清冷,透出淡淡的忧郁,那是赵王卫逸独有的神韵。

“皇姐……”黑眸瞬间亮了亮,卫逸轻轻唤她,声音比之少年时低沉些许,略带磁性,煞是悦耳,目光亦多了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