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
环抱猫廊村的大山都裹上了一层银白,没有亮透的清晨,抬头望去,一片雾色森森。
灶房里,崔淑芬哈出一口热气搓了搓发紫的双手,把刚从井里打来的冰水倒进灶锅中,准备生火。
户外那沾满霜雪的棕皮树上尽是树挂,像一根根银条,煞是好看。
栗子捡起院里的竹篾,摇摇晃晃的朝棕皮树走了过去,正当她一脸疑惑,预备用竹篾去抵那亮晶晶的挂条时,身后的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不是叫你老老实实呆在堂屋吗!!冻感冒了怎么办?到时候又要折腾人!”
栗子一哆嗦,赶紧把手上的竹篾扔到地上,怯怯望着从灶房出来板着脸的崔淑芬。
“哦哟!!还傻站在那里干嘛!赶紧进来到灶边烤一下,一天天的,真是不让人省心的玩意!”说完,崔淑芬快步向前,一把拽起她的衣领将人给拎起到了灶房。
栗子是两年前沈婆带回沈家的,没有人知道她的出处,也没有人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刚到沈家时,她瘦小得只有两个巴掌那么大,沈家众人对于她的到来各持己见,村里邻里更是议论纷纷,把她当做茶余饭后谈论对象。
其中情绪最为激烈的,当属沈家二儿媳崔淑芬。她结婚三年无所出,这无疑是藏在她心里的一根刺,而沈婆的此番举动,狠狠揭开了她小心遮住的伤疤。
再加上丈夫沈士林看到自己母亲无故带回来的人所表现出平淡的态度,更是让她抓狂。她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吃不喝闹了两天。
沈婆远在市里的大儿子沈士军打电话劝说母亲,叫她从哪里捡来就送回哪里,不要去趟这趟浑水,却被沈婆骂骂咧咧怼了回去:“你倒是拍拍屁股一走白了,家里剩下的连个蛋也下不出,整个村的人可就等着百年以后看沈家断子绝孙的笑话呢!你丢得起那个人,沈家列祖列宗和你老娘我丢不起那个人!!!”
电话那头的沈士军被怼的毫无返还的余地,他自知有愧。当年早早离家上门入赘给人做女婿,有了新的家庭后,这些年没有回猫廊村看过母亲弟弟一次。
眼见犟不过母亲,沈士军只能在电话里劝解二弟媳看开些,不用自己遭罪就能养个娃娃也挺好。
沈婆却不管二儿媳崔淑芬是不是在闹脾气,甩身就把饿得嗷嗷直哭的栗子扔给她摔门留下一句:
“自己肚皮不争气,你怪得了谁!”
最后,冷静了几天,崔淑芬终于接受了事实。
‘栗子’这个名是沈婆给取的。
没有过多的深意,沈婆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取的名字只不过是为了简单给她一个称呼而已。
灶房里。
栗子双手杵着下巴,坐在矮凳上直直望着灶膛里红蓝相环的火焰,过分的安静,开裂起皮的小脸被火光照印得有些发红。
屋外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灶房门“呼啦”一下被拉开,寒风一下铺天盖地的灌了进来,栗子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眼见来人,原是天不亮就去一公里地外割白菜的沈婆。
栗子赶紧从灶边起来给她挪位,用奶声奶气的声音打招呼:“奶奶,你回来啦!”
一旁用长筷搅动锅里玉米糊糊的崔淑芬,转首瞥了她一眼,嘴上习惯性怪斥:“又不是没长眼睛,人回来了要你在这炸炸乎乎?!!”
栗子通红的小手捏着衣角,站在墙边不知所措。
沈婆没有看她,搓着手到灶膛边坐下烘烤,“今年就该早些把地里的白菜收了卷起,也不至于被霜冻熟这么多颗。不过现在这大寒天紧菜,剩下的到集上应该能卖个好价。待会儿我上集市把菜卖了,再称几斤肉臊子回来包饺子,算了算,赶明儿士林该回来了。”说着,她用枯手摸了摸发红的鼻间,“你要是晌午没事的话,就去把那些个冻坏的菜背回来攒着喂猪!”
“嗯。”崔淑芬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往橱柜掏出两大一小三个瓷碗,把锅里扑棱翻腾的玉米糊糊盛进碗里。
沈婆见状,立马起身到橱柜翻找酱菜。
崔淑芬端起大碗吹了吹,转头看见缩在墙角的栗子,皱了皱眉头,“傻站在那干嘛!怎么?还要我过来请你喂你?!”
栗子闻言,赶紧拍了拍被她玩得发皱的衣角,蹬着小短腿熟练的到橱柜找来她专用的木调羹,然后到灶台眼巴巴的望着崔淑芬。
崔淑芬扒了一口糊糊,这才不紧不慢的帮她把小碗端到矮凳上,“别怪我没提醒你,糊糊要是沾到衣领子上有你好看的!”
栗子一双大眼睛望了望她,捏着木调羹踌躇扣了扣,而后慢慢蹲下。她舀起一勺冒热气的糊糊,仔细吹了又吹放入口中,整个过程熟练又乖巧。
栗子似乎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处境,性格向来温顺,从不向人哭闹。遇到大人们在院子里唠家常,她会拖一截小矮凳像个小大人一样支首静静旁听。在崔淑芬沈婆带她到地里拔完萝卜回家时,会摇摇晃晃拖着一根萝卜尾随在她们身后。遇到人会乐呵呵奶声奶气的打招呼。
猫廊村的妇女们见到她稀罕的紧,平日哪家要是得了什么好的吃食保准给她送一份来。
每每这时,崔淑芬总会指着她阴阳怪气骂:“怎么?是家里亏待没给你喂饱还是让你饿着一顿了!还是说这个家里的细糠委屈你那张比小姐还金贵的嘴了!别搞得好像我们虐待你这个外来物一样……”
而懵懂无知的栗子听不懂她的话,只会开心的把村民送的东西懦懦塞给她和沈婆。
吃完玉米糊糊,沈婆背着一大箩筐还带霜露的白菜急往镇上赶。
崔淑芬因为身体不适没能下地,早上吃进去的玉米糊糊全吐了出来,捂着胸口回堂屋的沙发上小憩去了。
栗子也着急的蹬着短腿跟了进去。
崔淑芬见她,不耐挥了挥手:
“自己去灶房呆着,别在这儿吵耳朵。”
被撵出来的栗子抓了抓脑袋瓜子,而后,她突地一下想起来;沈婆曾经不舒服的时候都是找村里的陈三奶奶,想清楚这点,她拔起腿就往外跑。
刚跑出院子,意外撞到一个人膝盖上,疼得她捂着鼻子眼眶蓄泪。
待仰头看清面前的人时,她霎时忘了疼痛,立刻喜笑颜开,奶糯惊喜喊了声: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