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士林低低应了一声,望着眼前这个还不及他膝盖高的娃娃,难得扯出一抹笑意,“小东西,又长高了!”说着便腾出一只大手盖在她头顶摸了摸。
苏栗却着急抓着他的手,“妈妈病倒了,妈妈病倒了,”边说边将他一个劲往院里拉。
“淑芬病了??”沈士林笑意一滞,眉心一皱,带着红血丝的眼睛闪过几分慌乱,“她人在哪?这人好好的怎么会病倒了?!”
堂屋里。
陈三花扶了扶鼻尖的老花眼镜,用沙哑的嗓音徐徐宣布了一重磅消息:“淑芬这是怀孕了。”
她话音一落下,屋里的几人皆怔愣了一瞬。
沈士林最先反应过来,“陈大娘,你是确定淑芬有孕了?”
一旁的邻居赵香兰用手肘拐了一下他,笑着挤挤眼,“没看到都把三回脉了,这难道还能有假。再说了,陈大娘那可是方圆几十里数一数二的中医好手。”
“那倒也是。”沈士林挠了挠头,眼角因为笑意挤出了一排鱼尾纹。
陈三花简单交待了一下期间的注意事项和忌口后,便蹒跚起身告辞。沈士林赶忙往衣兜里掏出皮夹,抽出几张钞票追着人撵了出去。
赵香兰则过去扶起沙发上的崔淑芬,细叨:“淑芬啊!这头几个月最是要紧,千万要注意不要受了凉,那重活也是别做了,补品也得吃,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可千万别想着省钱。正好我院里有一只母鸡不下蛋了,今早我还和你六顺哥合计宰了它打打牙祭,这不,可算撞着日子了!回去我就把它宰了熬汤,晚上给你端一半过来……”
崔淑芬却还在怔愣状态,似乎还没从方才的消息回过神来。
片刻后,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小腹,终于绷不住“哇”一声哭起来。这三年来所遭受的一切心酸和隐忍,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释放,她不再是别人口中不下蛋的母鸡了。
赵香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哟哟!淑芬妹子,这是好事,你咋还哭上了呢?”她佯装生气道:“你这是怪嫂子哪句话说错惹着你啦!那我就先走了,免得你家士林回来怪罪于我。”
崔淑芬听闻赶紧将人拉住,用袖口揩干眼泪,“嫂子你不要多想,我就是一时高兴才会……”
赵香兰望着她,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好啦,嫂子明白,”说着抚了抚她手背,“不过,我是真的有活忙,就先回去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说完还给了她一个佻傥的眼神。
崔淑芬耳根稍红,低低应了声。赵香兰蹬着一双大脚,乐呵呵的出了堂屋。
“弟弟,弟弟,”一直在角落里乖乖站着的栗子,这时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大眼睛一个劲的盯着她的肚子,小脸满是期待。
崔淑芬抬眼将她一望,眼眸微垂,没有吭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黛黑色重叠的山峦,不知不觉便与天色相融。
沈家院里。
芦花老母鸡抖抖翅膀,昂着胸脯带着前几日刚出壳的小茸鸡仔回窝。
沈婆迈着急步子进了院子,枯褐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她匆忙取下背上的空竹箩,往屋檐下一抛,“呼啦”一下拉开堂屋门。这副动静惊得窝里的芦花母鸡炸毛“咯咯”直叫。
“淑芬,我在村口遇人听说你有了!!”人还没跨进堂屋,沈婆的声音已然先炸出。
“妈,你回来了,今天生意怎么样?”灶房里,沈士林拿着锅铲探出脑袋询问。
听到儿子的声音,沈婆扭头望去,惊喜之余又免不了疑惑,“你怎么提早回来了,按往常不都明儿个晚上才着家。”
“誒!这事说来话长,”沈士林一脸哀怨。
沈婆赶紧蹬着小脚往灶房钻,“怎么,这回新来的包工头也不给工钱?”
“诶,也算差不多,上月工资没结,我和同村几个伴气不过就去老板家门口堵人要说法,后面再回工地,管事的人说我们被开除了。”沈士林忙活着灶台,“不过还好,那个老板还算有良心,把这两个月工资给结了。”
听到他的后半句话,沈婆那张丧着的脸才稍微好看了些,帮着儿子整备晚饭,嘴上顺便把那包工头和老板的全家祖宗‘亲切’问候了一个遍。
“嗯?你熬鸡汤了?”沈婆揭开小木桌上瓦盆的盖子,适才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面色再次变得不虞,“家里下蛋的鸡可就只有那一只了,我还指着……”
“妈,这是人香兰嫂子知道淑芬有孕,特意宰了院里仅剩的一只母鸡送来给她补身体的。”沈士林将盛好的炒白菜端上桌,望着母亲,面上略带责备。
沈婆干咳一声。
“哼!怀个孕有那么娇气么?想当初老娘我怀你们的时候,那是顿顿山茅野菜度日,最后不照样把你们好好带到这世上!”大抵是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沈婆嘴上又来了这么几句话,两只深陷的眼睛却紧盯着瓦盆里装得溢出来的鸡肉。
沈士林叹了口气,也不欲与母亲争论犟嘴,盛好饭摆上桌后,冷脸出灶房去唤媳妇儿来吃晚饭。
眼瞅他出了灶房,沈婆再也忍不住,端碗夹起瓦盆里的鸡肉,自顾自啃了起来。
冬去春来,猫廊村的一草一木开始鲜活忙碌起来。
同样忙碌的还有沈家。
崔淑芬肚子日趋一日大了,村里的妇女都说她显怀,这才五个月就像八九个月这么大,陈三花还说她极有可能早产。
因此,沈士林看护的很是仔细,家里的重活轻活都不让崔淑芬沾手,这就免不了要被沈婆明里暗里的唠叨说教,他置若罔闻,不与母亲起口舌,却又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态度。
沈婆见儿子如此不上道,便也只能咂舌由着他去了。
栗子个头长高了些,说话吐字也更为清晰了,却也更加懂事,每日跟着沈婆下地,从不哭闹喊累。因为她敏感察觉,沈婆、沈士林、崔淑芬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或许是自己还不够乖巧?
总之,她心底很是不安,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年幼的她也暂时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