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在鬼楼的楼道里毫无目标地随意飘荡着。飘着飘着,飘到一间屋子前。
我轻轻触碰到屋门的把手。
突然,我仿佛看到门的把手转动,门打开了。里面站着一个高挑、年轻、白净、丰满的东方女子,穿着一袭白色洋装,温柔地对我微笑着。
然后,这个景象只是一晃,就消失了。好像是我的幻觉,又好像是一闪而过的一张幻灯片。
我的心突然砰的跳了一下。这个女人非常的美丽,我怎么有一种直觉,感觉她长得非常像大萌呢?
错觉,可能是错觉吧。
我再去触碰门把手,没再出现这个景象。
我又飘荡到另一间房。
进了门,我下意识地去找灯的开关。事实上我并不需要开灯就能看清楚。
可是“进屋找开关”似乎成了我的作为一个人类的本能了。
就在我触摸到墙面的一瞬间,我似乎又看到了一张幻灯片:
屋里有一张桌子和几个书架,一个长着很长的胡子,像是圣诞老人般白白胖胖非常慈祥的外国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和对面的两个学生模样的人说话。
这两个学生模样的人,个子都不高。
男生长得白皙,机灵,穿着一身紧身黑色的学生装。
女生格外的瘦小,穿着宝蓝色的棉布长裙,腰带都要围上两圈。
她的头很大,眼睛也很明亮。长长黝黑的头发,扎成两个粗大的麻花辫,垂在胸口。
这两个人就好像是百年前的霍鹰和乔安娜呀!
这个幻境也一下子就消失了。
我再重复的试图找寻这个幻灯片的开关,怎么也找不到。
奇怪,那个白胡子的外国胖老头,我真的觉得好像十分亲切和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我又飘荡回大厅。
我已经有点恍惚了,刚才应该是幻觉吧,也许是神游和梦境交叠在一起了。
是不是我开始回到梦中了,而不再是在某个现实中飘荡了?
就在不经意间,我又触碰到内厅的墙面。
这是在内厅的一角,墙面上和地面上有多裂纹和缝隙,墙角上有一个洞,里面的砖都碎裂了,周围满是黑色的污斑。
触碰到这里,突然又有一个幻境闪在眼前:
一个留着络腮胡子,高大强壮的中年男人,鼻子上还架着破掉的半副金丝眼镜。
上身穿着紧身的考究的西装马甲,下身的西裤用老式的背带挂在肩上。
这个男人一身血污,左手拿着一柄掏炉子用的铸铁钩子,右手扣着一把勃朗宁手枪。
他的对面,一个穿着土黄色军服的东洋鬼子军官,握着武士刀,后面是三个端着步枪上着刺刀的鬼子兵。
这个络腮胡子的男人背靠着墙,连扣扳机,枪都没有响。
也不知道是卡壳了还是没有子弹了。他用力的把枪向鬼子军官的脸扔出去,同时挥出左手的铸铁钩子,砸向面前那个鬼子军官的面门。
鬼子军官双手握刀,见胡子男人的铸铁钩子落下,他十分狡猾地闪身,上步,用刀架住铸铁钩子,然后转胯,翻身,把铁钩砸下的力量卸去,武士刀变砍为刺,回手一扎,刺进胡子男人的胸口。
这个鬼子军官的刀法十分老辣,身形如蛇般鬼魅,一架,一转,一刺,毫不留情。
这一刀扎的非常深,刀尖穿过胡子男人身体,一直插入墙中。
但那个胡子男人脸上划过一丝嘲笑。
他扔掉手枪的空着的右手伸进马甲中,拉了一根引线,一股明亮的绿光闪过,整个画面被爆炸的白雾笼罩了。
这个画面说时迟,那是快,也就是一瞬间的闪现,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我再怎么反复触摸,再也没看到什么景象。
这回我看得非常清楚,那个被刺刀穿胸,然后自爆与鬼子同归于尽的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肯定是四十来岁的中年的王巨君,和我们上次在雷雨中见过的异象一模一样。
刚才的画面冲击力太强了。
我感觉到我几乎就要被强大吸力扯回肉身中。
我拼命的旋转,旋转……经过很长时间稳定心神,我才冷静下来。
舒缓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依然模糊而清晰。扳了扳手指,确认了自己还在神游的状态,才放下心。
我明白了,我几次看到的影响,很有可能是这栋房子历史的录影。
历史,只要曾经发生过,就会永远地被以某种形式记录在这个宇宙中,铭刻在这万物之中,不会消散。
我怀疑,我的确是看到了大萌,霍鹰,乔安娜和王巨君。
也许我们的前世就曾经在这里聚会吧。
也许在另一个宇宙、另一个现实中,我们这些人依然聚在一起。
仅仅是因为我们有缘吧。
也许在另一世,我们也曾经爱过,共事过,奋斗过,甚至也曾经为了伟大的事业战斗过和牺牲过。
我不记得了。
但这栋房子记得。这个世界记得。
我不敢有太多感慨,我怕过于兴奋的情绪破坏了我神游状态的稳定性。
放下,放松。
我不断对自己说,放下,放松。
我从内厅的另一侧的门飘荡出去。
当我主动触碰各种墙面、窗框、门把手之类的时候,再也没有出现幻景。
难道是因为我有意识的触碰了,所以不能出现?
之前之所以能看到幻景,是不是因为我都是无意识的触碰?
其中原因我也没有想清楚。在幻景中,我也没有看到我自己。
晃了很久,我的画面渐渐失焦,茫茫然回到肉身的状态。
微微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大概是五六点钟。
虽然我整个夜里都在“外面晃悠”,可是我却感觉到浑身非常的轻松,一点都不疲惫。
于是,我早早起床,洗漱完就去晨练了。
自从这天夜里我在鬼楼里神游了一夜,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我一直感觉,似乎自己和这栋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把这些故事告诉大萌,大萌也觉得非常有趣。
关于谢尔宾斯基三角形,我专门请教了一下乔安娜。
乔天才摆出一副大小姐的嘴脸,爱答不理的给我简单讲解了一下,什么叫分形几何学,什么叫自相似图形,以及什么叫非整数维度。
“谢尔宾斯基三角形的维度,大概是1.585。我就不给你演算了,反正你也看不懂。”乔天才不高兴的说,“你是不是太闲了?
我们都忙着纠结于三道题,本来已经焦头烂额了,毫无头绪,你怎么又关心起这些来了?有事没事做?没事找点事去。”
当我问道谢尔宾斯基三角形会不会电到人的时候,乔小姐干脆做出了一个赶快滚的手势。
吓得我趁她没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之前,灰溜溜的逃走了。
回来以后,我又问了智商仅次于乔安娜的霍鹰。
霍鹰告诉我,非整数维度不但是存在的,而且很常见。
比如,北欧海岸线的维度,从宏观视角看,大概是1.2维。
还有,在高分子长链的卷曲过程中,也会形成分数维度。
而谢尔宾斯基三角形,是分形几何学中最基础的最常见的图形之一。
至于这东西到底会不会电到人,霍鹰一脸正经的回答我:“至少在你的精神病没有达到2级精神残障标准之前,这个三角形是不会电到你的。”
我实在没办法和他们解释我神游到鬼楼的见闻,不然他们真的会送我去做精神鉴定的。
我觉得,避免被当作精神病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自己的见闻与别人一样,没有任何与众不同之处。
即使你看到了什么神奇的事情,也要假装没看到。
不然,人们越是爱你,越是想帮助你,越会送你去精神病院。
这不是我自己的创意,这是约翰·纳什老爷子用惨痛的教训换来的宝贵的人生经验。
这几天,只要我不是糊涂的睡过去,只要我能做到实现神游,我就会飘忽到那座古老的别墅里。但是,我再也没有看到任何的幻境。
我发现,施工和清扫的工作在稳步推进。
每次去看,都能有一点点的变化。只是我再也不去触碰前院三角形花园的那个电到我的“谢尔宾斯基三角形”。
我在宅邸里晃呀晃,几乎每处都去过了。
当然,我从来都没有撞见过任何人。这也不是什么有宝藏的古宅,只不过是个四面漏风的破屋,夜里也没有人值班。
直到最后,我实在晃悠的没什么意思了。
偶然间,我突然在晃悠的过程中,突然发现了一个神奇的事情。
我似乎可以“钻到”墙和地板的缝隙中。
以往,我都是穿墙而过。
不管是宿舍的墙壁,还是古宅的墙壁,我都是一下子就穿过去,就好像穿过一扇纱帘。
有一回,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是,我既然能穿墙,为什么不能穿过地板呢?墙面和地板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这的一瞬间,我就陷到地板里了。
这个感觉就好像地板是水做的,我可以在里面游泳似的。
而我只要回忆起在地板上浮动、滑过、晃悠走的感觉,我又被从地板上排斥出来,弹起,恢复到浮动在地板上的状态。
这真有趣~
我试了好几次,相当于解锁了一个新技能:在地板中游泳。
于是我开始在地板中游。
游啊游,我发现我可以从地板游到墙面,再从墙面游到天花板再从天花板出来。
如果我的头朝向天花板的上侧,也头朝向二楼的地板,当我想出来的时候,我就会被弹到二楼。
而反过来,如果我的脸朝下,我就会被弹到一楼,掉下来。我确确实实能感觉到一瞬间的失重感,这种坠落的失重感很真实,但不会摔到我。
我甚至不会摔倒,而只是“落到”了一楼而已,依然保持着飘浮的姿态。
这真好玩。
我在地板、墙壁和天花板游来游去,一会儿从这儿出来,一会儿从那儿出来。
我想,没人能看到我真是太好了。
如果有人看到我,恐怕得吓死吧,哈哈。
我在一楼的地板游着游着,突然游到一楼的一个角落,整栋建筑靠近边角的一个储藏室。
这个储藏室我进出过好几回了,什么都没有。
可是这回,我实际上是潜伏在地板之中的。这才发现,这个储藏室的后方,是个密室。
密室有一条弯曲向下的台阶。
看到台阶,我犹豫了一下。
我要不要向下?
这条台阶的路,又弯,又长,远处看不到尽头。
虽然在漆黑的黑暗中,我依然能清晰的看到周围的一切细节,但我依然生出一点点害怕的感觉。
一是由于台阶太深,太远,不知道通向哪里。
二是台阶周边的墙壁,并不是整齐砌好的砖墙,反而是一种粘稠的物质融化之后,又干透了的古怪的感觉。墙面凹凸不平,但这些凹凸有一种有机的动感。
三是我似乎隐隐听到台阶尽头传来一些声音,非常像人说话的声音,但距离太远了,实在是听不清。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反正我在墙面里游动。
我想,比起什么别的吓人的东西来说,我觉得,在墙里游动的我恐怕更加吓人。
当然,最好也别遇到什么恐怖的东西才好。
我缓缓从砖墙滑入地道。
地道的墙面内侧,似乎实际上就是泥土和砖石,并没有什么异样。
而墙面的融化感,我猜想是遭到了很高的温度炙烤,就好像岩浆流过,过高的温度把砖石都融化了,然后冷却下来形成的这种液态感。
我在墙面内侧的砖石中游动,没有把头从墙面探出去,在墙体中缓缓的滑动,不想移动得太快,生怕看到什么吓人的东西。
真有的话,得赶快逃跑。
但其实,神游在砖石和泥土中,反而有一种自以为是的安全感,就好像盖着一层棉被,从棉被的缝隙里向外窥视的独自睡觉的孩子。
就这样,随着台阶转来转去。
似乎转了很久,感觉过了很长的时间。
台阶缓缓到了尽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视野也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
我可以看到墙外洞窟内的光景。
视觉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虽然模糊,但依然能看出景物来。墙里的土地,似乎也能看出一些情形。
这个感觉就像是在有玻璃罩壁的游泳池里游泳。
墙内土地范围内,像是游泳池的水里;墙外的洞窟内,就像是隔着一层水,进而又隔着一层玻璃,模模糊糊能看到被折射的景象。
墙内的土地,是暗淡的灰白色,更加模糊含混;墙外的景物要亮得多,似乎边缘更锐利,但受到折射而显得有点扭曲变形。
这是一个很大的半圆形的地下洞穴。
台阶是一条通路,洞穴的另外一侧,还有一条通路,显然是人工开凿的,还架着金属的脚手架。
洞穴里灯火通明,墙上缠绕着电线,挂着壁灯。地上还支楞着很多大功率探照灯,四处照射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洞穴正中心,耀眼的白光——发出白色谢尔宾斯基三角形。
这个三角形不是一个平面,是一个立体的形状,悬浮在洞穴中央的空中。
而且,它的光向上延伸,亮度逐渐变浅一直触及洞穴的上壁,甚至从上壁透出去。
仅仅这个无限细分的分形三角形发出的光,就已经非常夺目了,再加上人工的光源,真的是亮如白昼。
我第一次在神游状态中遇到这么亮的环境,有点害怕,赶紧往墙内侧土层更深的地方钻了钻,感觉离墙皮远了一些,光线和物体的边缘更加模糊了一点。
这种模糊感,其实是一种安全感。
我想了想,如果考虑到台阶的盘旋环绕,我现在的位置,应该是房子前院三角形花坛正下方。
而这个三角形,和那天我在被电了一下的三角形正好形成上下对应。
呼......我似乎微微出了口气。
这口气没吃完,我又吃一惊。
我看到洞穴的一侧,站着几个人。
仔细一看,不是几个人,而是几个人形生物和一个人类。
几个人形生物显然不是人类,而是类似与蜥蜴的直立的爬虫。而这个人类,正是我几番见到的,高大强壮、金发、方下巴、一身黑色西装的白人。
他的较小的那只眼睛,射出一团光,形成一个投影。这个投影正在和这几只直立行走的蜥蜴对话。
投影中站这个人,竟是马克·吉布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