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苏念语便听说了司徒楠又再次火急火燎上门来了的消息。
当是时,在大门镇守的小厮自又是把他拦在门外,可一向注重自己形象的司徒楠这回却是不管不顾地直接在苏府外面叫唤上了。据那回禀的小厮说,他双眸猩红,看着好似是一夜未睡睁眼到天亮的模样;原本人就清瘦,这才一天没见,那面色竟白得如刷了面粉一般。
大抵也是没想到自己的如意算盘会落空,遂,司徒楠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效果及结果,便受不了了。两手一叉腰,闭着眼张口就来,什么苏府卑鄙无耻,暗地里搞小动作,颠倒是非黑白之类的话语,反反复复说上了几遍之后,他就被请进了苏府里头。
……他一个太仆寺卿家的公子不要脸面,他们苏府可还要的。
苏然原本是准备上朝的,如今又摊上司徒楠上门闹事,只得让府中的家丁上翰林院跟大学士知会一声,自己则是凝着眉头端端正正坐在了正堂的中间的梨花木椅子上。
一身朝服加身,显得格外正气。
苏然此刻是抱着和司徒楠再次好好谈一谈的心思,他虽整日里忙于公务,可府里的事情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特别是近日里司徒楠的这一桩事,关乎到了两位女儿清誉,他自是更为上心。
外头的一些传闻,他自是也听到了耳朵里,既是欣慰又是忧愁。
欣慰的是,明明是司徒楠手握二女儿的把柄上门逼着要娶大女儿,却是不知这转眼间的功夫,变成了司徒楠因恋慕二女儿不满退亲之举,故而赌气要娶大女儿气二女儿……苏然听着都觉得荒谬得不可思议。可却是打从心里头松了一口气。
若是大伙的注意力全都在晴姐儿犯下的丑事上,只怕对苏府的影响会十分深远,他的儿女在娶嫁之上必是艰辛的。
如今,这些流言蜚语虽不实,可对他们苏府来说,却是把影响降至了最小,着实是侥幸之至。
而苏然又忧愁。主要是担心司徒楠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只要想起昨日他那恶狠狠的眼神,苏然便觉得不大妥,心中琢磨着若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不失为最好的方法。
苏然正如此想着,察觉到外头有人,以为是家仆把司徒楠给请进来了,故清了清嗓子。又把身子给坐得更板正一些,务必要给小辈营造出他一派严肃刚正的模样。
等外面的人跨过门槛。苏然这一抬头,才看清来人——竟是他的老母亲及大女儿苏念语。
苏然严谨的面上即刻就松了松,赶忙迎了上来,皱着眉头道:“母亲。您身子不大好,早就跟您说了您只要好好养着就行,府上若是有事就让人去翰林院知会我。我便回来了。”
又把目光移到了扶着自己母亲的女儿身上,神色庄穆:“还有你。好好的姑娘家,成天往正堂里跑是做什么?你只要乖乖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养花刺绣即可。”
急匆匆赶来的苏老夫人刚踏进正堂,就挨了自己的儿子一顿训,自是不乐意的;又因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儿让她着实担忧得很,好几日都吃不下,心情更是压抑得很。
被这么一折腾,神色难免苍白了些,可看着却还有些精神气,到底是在内宅内沉沉浮浮许多年的,这点挫折还不至于打倒她,她抿了抿唇,道:“我若是撒手不管,你一个大男人的,还能和司徒那小子说道不成?那小子如今也算是一根弦绷着,都不知何时会断,我着实也不放心,得过来看看才好。”
苏然看了看老母亲,只得皱着眉叹了口气。
苏老夫人拉了拉苏念语的手,又继续道:“再者,语姐儿也算是知道这事的前前后后,在司徒小辈上门来的第一次便碰过了面,这次出现在这里也不算唐突,你便让她也待着吧,保不准她也能帮着劝上几句。”
苏念语附和道:“祖母说得对,再者,这事本身也是和我有关,我着实也一直挂在心上。若待在院子里,左右也是静不下心来做事的,还不如也过来看看,到底司徒公子还想做些什么出来。”
苏然想了想,也便没了话,苏念语便知道自家父亲算是答应了。
三人分别寻了位置坐下,如今苏老夫人来了,自是坐在正堂的上首左边位置,苏然便分了右边的梨花木椅子,苏念语则坐苏老夫人的下首,紧挨着她。
待丫鬟手脚麻利地上了茶,苏老夫人才利着一双眼睛问苏然:“怎么?不是说这司徒小辈在府门口闹了许久,你已经让人请了他进来?如今,人是在哪里?”
苏然本是端着茶盏,听自家母亲这么一问,正欲接口,外头便有了几串脚步声,还不待有所反应,一个声音已经响在了正堂里:“哟,原来老夫人和苏学士都在呢!”
不是把他们闹得头疼了几日的司徒楠又是谁?
这会儿,司徒楠正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堂里走,和之前在府门口叫骂的模样不同,面上不曾有半点愤怒的意思,甚至于他的行礼亦是中规中矩的,一派文质彬彬。
苏老夫人却是拉着张脸,心里明白跟前的小子是表里不一的做派,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苏然到底是朝廷官员,情绪并不外露,见他行礼,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待跟苏府当家的问完好,司徒楠这才整了整衣襟,又板板正正地跟少女行了礼,“见过大姑娘,小生有礼了。”
竟是神色端正,笑容得体,没有半点逾越之态。
苏念语如今虽不待见他,可礼貌使然,自是起身回礼。
这二人一见完礼,司徒楠才抬了抬眼望了望她,迅速地朝她一笑。这才选了苏然边上的位置坐下。
有丫鬟奉上茶,司徒楠却破天荒只是静静坐着,不似之前那般到处乱看还翘脚,笑得更是不正经……这么一反常,苏然反而皱起了眉头。
他抿了口茶,准备开门见山,哪想到。他这茶水还没喝到嘴里。司徒楠忽地又站了起来,朝着他们大大方方作了一个揖:“小生今日在贵府门口叫嚷了一阵,实乃是因为小生需要和老夫人及苏学士见上一面迫不得已而为之。还望不要太见怪,小生在这里跟二位赔个不是。”
苏老夫人只冷冷瞥了他一眼,苏然却是把眉头一皱,沉稳道:“……左右已经发生的事了。再谈也没什么意义。你今日没来找我,我亦会去找你。这几日里发生的事,定是要有个了结的。如今,我们就坐在这里好好谈上一谈。”顿了顿,又接着道。“我想,我之前就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你方与我家二丫头退了亲。如今却反过来又想和我家大丫头促成良缘,若是有感情倒也罢。可你们之间并有半点感情可言,遂,无论你如何说或是做了何事,我都不会同意这桩亲事的。”
苏老夫人这会儿才冷着声音道:“……司徒小辈,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再者,求亲也不是你这样的态度;成与不成,本就是两家之事,你作为一个后辈贸然前来也就算了,态度嚣张不说,竟还口出威胁,任是哪家的谁,都不可能同意了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司徒楠望了望端坐着没说话的美貌少女,忽地委屈道:“……之前都怪小生一时糊涂,小生是真的想求娶大姑娘,故才会想着趁爹娘出去的这几日把这事儿定下来,并不是想两败俱伤。”
苏老夫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哦?那还得怪老身老了,眼睛不够伶俐了,竟没看出司徒小辈并不是想两败俱伤!”
“你……”
苏老夫人的态度强硬,低声下气的司徒楠眼睛都红了。
他作为太仆寺卿的嫡子,日子自是过得又顺心又顺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家府上更是无人会忤逆他。
如今,他上苏府来,低声下去地道歉赔罪,还被老夫人拂了面子,若不是因为之前的完美计划没取到预想中效果,他又哪里需要这般伏低做小?只要在家里坐着,等自己让人散下去的流言蜚语传个遍,苏家大姑娘名誉一受损,想要嫁人都难,到时候,饶是一直不同意的苏老夫人和苏学士还不得亲自上门求到他的头上来?
司徒楠越想越得意,还特意把自己作了一番英俊潇洒的打扮,持着一把折扇便到了就近的茶楼里;本意是想听听如今外头都在聊什么话题,却不想,自己还没坐稳,就好些人对他指指点点的。
待他听得了那些和苏府有关却离真相差了个十万八千里的传闻时,即刻就瞪大了眼睛;开口辩解之后,却见几个人带头言语质问攻击他,迫得他抱着头赶忙逃窜。
回到府中自是先发泄了心中的一通怒火,等自己冷静下来之后一琢磨,这才琢磨出了不对劲来——自己不过只是辩解,为何即刻就蹦出了几个人带动旁的人反对他指责他?
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肯定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害得他的美梦破碎了!
到了此刻,大势已去,司徒楠再怎么懊悔也没用,只得把自己整装一番,趁着苏府如今还惊魂未定人心惶惶,再次上苏府来了。
这话将将才说上,便又再次被严词拒绝,老夫人更是半点都没给他好脸色,上来就是一番冷嘲热讽,让这阵子诸多不顺的司徒楠大为光火。
本是想着忍一忍便过去了,只要自己把姿势摆放得低一些,多说说软话陪个不是,妇道人家容易心软,指不定就此就消了气;可一瞅苏老夫人和苏学士的那般脸色,便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当下就在桌子上重重一拍,从杌子上跳了起来,原形毕露:“小爷我哪里不好了?你们非得咬紧牙关不把大姑娘许配给我?你们再逼着小爷,可别怪小爷我翻脸了!”
苏老夫人也不是吓大的,见一个小辈在自己跟前毫无形象地跳脚,瞬间便双眼一眯;却也惦记着跟前的不过是个小辈分的公子,她一把年纪,若还也跟着跳脚未免显得太难看。
便只是淡淡觑了他一眼:“……这里是我们苏府,可由不得你一个小辈胡作非为。”
苏然亦是严谨着张脸,道:“我与你的父亲同在朝为官,自是不想从此交恶,但凡你长点心思,也知道如今应该收一收心才对,不要再挑战我苏府的底线。”
司徒楠却是听不进去:“别同我提这些,和我有什么干系?小爷不过是心仪苏大姑娘。”
苏老夫人一听就来气,“我苏府嫡女断不会嫁给你这般无品无德的人!”
苏然忍不住皱眉望了自家母亲一眼:“母亲……”觉得她后面的这句话说得太重了些。
苏老夫人却是把脸一撇,怒道:“他如今都如此待我们了,我们还同他客气做什么!”
司徒楠一听,反而把折扇往手心一敲,冷笑道:“老夫人说得好,既然你们都不打算对小爷我客气,我也便没必要顾及你们脸面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司徒楠面色一变,忽地盯着苏然,“那么,汪都司家的千金喜欢你一事,小爷我也不打算帮着隐瞒了!也不知京城的人若是知道了这件事,要如何看待汪府千金?说她好好的一个嫡女,为何京城里大把大把的青年才俊她不要,偏偏不知廉耻地看上了大她十几岁且丧妻的苏学士?也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内幕之类的……”
苏念语本是捧着茶默默坐在一边,闻言,却是被惊到了。
汪旋喜欢父亲一事,司徒楠是如何知道的?她明明很是小心翼翼,就连她这个知情人也小心翼翼,为何,鲜少有碰面机会的司徒楠却是知道了?
至于司徒楠口中意有所指的内幕,苏念语隐约能猜到。
……定是他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知道苏汪两家关系匪浅,往来十分频繁,知道汪旋从小便和自家爹爹熟识,他这话中之意,分明就是想污蔑汪旋及父亲两位身家清白的人暗地里有了什么见不到人的关系,才使得正值美好年华的汪旋死心塌地喜欢着父亲。
分明就是血口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