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烈缓慢道:“林琴菲,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宛如梦境中的呢喃,却使得闻言者为之色变。
他认出她了?什么时候发现的?还是, 他在试探她?
各种想法纷至沓来, 令琴菲的心蓦地乱突乱跳, 只好微敛了黑眸掩饰情绪:“我不懂陛下的意思?”
“你以为, 你的易容术, 瞒得过我第一次,还能瞒过我第二次?” 他的声音沉沉,宛若夜幕之下初升的寒雾, 令人捉摸不透。
他对一切皆了然的神情令她的情绪剧烈波动,脱口而出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林琴菲遍寻记忆, 她什么时候露了马脚?在太守府的时候?还是在马车上过于亲密的接触?
“你跳舞的时候。”颜烈似乎对她的想法一览无遗, 告诉她:“你眼中的神采, 还有你身上淡淡的梅香味。”
“就凭这些?”林琴菲感觉不可思议。
谁知,他竟然笑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那笑容仿若孩童从别人手中抢得了玩具, 那般得意而满足。
他拉起她微颤的手:“那就是…你的指甲。”
他的声音犹如天边的滚雷,在林琴菲的头顶炸开了花。
“世人都以为你的指甲上涂了蔻丹,我却不这么认为。你在我炎国皇宫内干遍大大小小的杂事,指甲的颜色却未脱半分。我不知道你的指甲如何会长成这种颜色,但这却是你特定的标志, 恐怕再怎么精妙的易容术, 也遮掩不了吧。”颜烈真可谓火眼金睛, 什么都逃不过他的那双利眸。
林琴菲百口莫辩了。
所谓成也萧何, 败也萧何。这双玉指甲, 帮了她很多,甚至还救过她的性命, 可这次,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出卖了她。
颜烈说得没错,再精妙的易容术,也无法抹去她指甲上的碧绿。
但是,也只有像他这般,关注她至这细如发丝的差别,才能一眼就辨出她吧。
他对她,何尝不是上了心。
琴菲哪里会去深挖他对她的情意,她的脑中倒是浮现出在马车上,他亲吻她的那一幕。
她猛地抽回手,盈亮的黑瞳瞬时闪起恚怒,一股子羞意涌上来,控制不住直冲脑门:“你早就认出我来了,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趁机占我的便宜,你…你真无耻!” 他这不是摆明了耍着她玩,羞辱她么?
颜烈明知道她的脸色青黑好似梧桐树皮,却还是忍不住出言调戏:“可我倒是觉得,你挺享受那个过程的。”他这句话就像一根针,一下子扎破了浓度超过安全比例的氢气球。
琴菲怎堪被他如此侮辱,一拳就向他拂过去:“混蛋!”
一击不中,接着一击。
颜烈早有防备,不慌不忙几个轻巧隔挡,便化解了危势。
几个回合下来,他已把她给制住了。
打不过他,她便恶声恶气地怒骂他,哪知道他反手一掌,琴菲只觉后颈一麻,便失去了知觉昏了过去。
他将她打横抱起,放置在床榻上。
他的大掌在她下颌摸索,终于在耳后找到了面皮的接口,一撕拉,露出了面具下她的本来面目。
月上枝头,清辉顺着窗棂洒在床上人儿的娇颜上,她紧闭的双眼上睫毛浓密卷翘,白玉无瑕的脸颊因刚才的激动而呈现出诱人的粉色,倔强的丹唇似两片娇艳的花瓣徐徐绽放。
“琴菲,明日…我带你回家!”颜烈眼中升起柔光脉脉,仿佛濂溪之水,清浅荡漾。
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面颊,她眉宇间的紧绷让他忍不住想替她抚平。
这时,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进来。”
焰黑走入房内,提醒道:“皇上,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下山了。”
焰黑微抬眼,睨着床边坐着的颜烈,他的目光似清泉流泻,百转千回,丝丝萦绕着床上的人儿。
这般缠绵的眼神,焰黑从未在主子的脸上看到过,便不自觉地望向床榻,他讶异道:“她?”
焰黑看了两眼,便明白了:“皇上,你早就发现了?”
颜烈目光并未收回,但点了点头。
“那这战,我们还打不打?”
“既然已达成了我此行的目的,这战…自然是不打了。”不费吹灰之力就捕获了林琴菲,他又何需再损兵折将,劳民伤财?
“明日,我们退兵。”待他明日回到军营,就带着她一道回炎国。
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先去会会柳奕凡。毕竟,他现处于日昇国境内,突然退兵,总要给柳奕凡一个交代,不好说走就走。
想到这里,颜烈站起身来,最后看了林琴菲一眼,对焰□□:“派人好好看着她,她若是有半点闪失,我唯你是问。”虽说凭他的掌力,林琴菲一时半刻是醒不来的,颜烈却还是不放心,命侍卫守着她。
“是!”焰黑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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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相山亭。
“大人,琴军中的探子来报,今日并未见林琴菲等主要将领露面,而且,清晨时琴军各营都抽调出了一些精兵,至于是要干什么,那就不清楚了。”韩木禀上打探得来的消息。
“看来,我果真猜得不错。“柳奕凡明亮狡黠的眼眸微微一眯。
“可颜烈不让我们上山,我们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他们不能上山查证,自然就不能知道林琴菲是否在相山寺。
而颜烈不让他们上山,就是不想让他们发觉:琴菲在他手上。
柳奕凡嘴角挑出一抹残酷的笑:“既然他不让我们上山,那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大人的意思是?”韩木不明。
“你过来。”
韩木跨前一步,柳奕凡在他耳边说出了计谋。
“放火?”韩木声色俱变。好在这相山亭四周都是他们的人,他这般声音,并未惹得人侧目。
“可那相山寺内有数十僧人,况且,我们还未确定林琴菲身在其中,一切都只是猜测。这样做,恐怕得伤及无辜啊。”韩木心有疑虑。
“照我说的去做,我宁可错杀一百,决不放过一个。”柳奕凡眸色浮起青烟翳翳,冷鸷摄人的语气中,充满了肃杀之气:“而且,今夜将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若颜烈带着她回到炎军营地,恐怕我们就再难下手取她性命。”
“可颜烈把她带走了,琴军没了主帅,没了绿印女神的号召力,这不是正合我们的意吗?”韩木不明白柳奕凡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劲,非得取她的性命。
柳奕凡垂眸,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若她随颜烈回国,被封为炎国皇妃,那她只需教唆颜烈出兵攻打我日昇,在加上她在日昇国的威望,我们的皇权将岌岌可危,攻下我日昇简直易如反掌。”
“留着她,可谓后患无穷。而除掉她,是最稳妥的做法。”柳奕凡眼底的阴晦就像寒冬结冰的深潭。
韩木哑然。
原来,柳奕凡根本就没打算让颜烈带走林琴菲,他与颜烈达成的条件只不过是缓兵之计,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让林琴菲活着。
“林琴菲,你别怪我,我本想让你活久一点,是你自己硬要出来找死!”柳奕凡阴冷的面容,仿佛在暗夜中藏身的魔鬼,在你毫无预警之下,冒出头来给你致命的一击。
韩木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我这就遵照大人的指示,调精兵潜行上山。”
“记住,杀—无—赦!”柳奕凡的话语中透出锥心刺骨的寒意:“林琴菲很可能易了容,所以,不能留下寺中任何一人的性命,想出逃者,杀了,回丢入火中。谨记,要做得干净俐落,看上去就像是一场意外。”
柳奕凡心思慎密,他知道,以琴菲现今在日昇国的知名度,她的相貌走到哪里,都容易被人认出,众目睽睽之下,颜烈偕同她离去而未引起波澜,那她定是改了装扮。安排这场火灾像一场意外,则是因为他还不想得罪颜烈,所以要林琴菲死,又要不留半点痕迹。
“是!”韩木低眉恭顺接令,眼睛余光却暗瞟了柳奕凡一眼。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这个阴柔俊美的男子,会时刻带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那是因为,柳奕凡行事狠绝,心机深重,太令人琢磨不透。
韩木面前的柳奕凡,身着艳丽妖娆的大红色交襟长袍,夜风中广袖轻摆,漆黑的头发与象牙色的皮肤交相呼应,整个人如同降落凡尘的谪仙一般。
只是那两道柳叶眉下,细长妖媚的眼眸太冷,仿若冰冷的海水,一点一点的蔓延,一点一点的将人吞没,一点一点的让人窒息。
如此美绝人寰的阴柔面孔,配上一副世间少有的毒辣心肠,明明自相矛盾,却又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像一株美到极致却又带着毒性的罂粟花,在夏日的夜风中缓慢地扩散他的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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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韩木布置好了一切,颜烈也到达了山脚下的相山亭。
与柳奕凡了寒暄一阵,颜烈捏造了一个退兵的理由:“昨日,我那代政的皇妹来书,我不在炎国期间,几位皇兄蠢蠢欲动,欲夺我皇位,皇妹镇压不住,要我速速回国。这趟与柳驸马相见,是来与你辞行的,国内夺位之争一起,我恐怕再难以协助日昇剿灭乱党。”
“是这样啊。”柳奕凡假装微颦了眉,却也没有过多为难,间隔了几秒,有礼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好勉强陛下了。”
“皇上,山上相山寺好像起火了。”身旁的焰黑蓦然插声道。
颜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山顶上果然冒着火光,滚滚浓烟直上黑色的苍穹。
那把火好像烧在颜烈的心头,熊熊的火焰一下窜入他的四肢百骸,他哪里还能坐得住?
颜烈心下暗叫糟糕,急忙起身告辞:“我突然想到有一急事未处理,不如我们改日再约。”
柳奕凡眼底的精光尽敛,亲切温和道:“噢,有事?那陛下就先去处理吧。”
颜烈简直是飞奔离去。
睨着颜烈如箭般飞驰的身影,柳奕凡温雅的笑容一敛,取而代之的是美眸内的万里寒霜:“韩木,我们也跟上去看看情况。”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