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烈辞世的消息一传出, 立即引发了炎国各皇子的夺位之争,炎军也再无理由插手日昇国的内战,颜莹便将日昇国境内的炎军全数调回。
而颜烈的尸首, 本由林琴菲带回琴军营地, 后交托与焰黑, 带回了炎国。
林琴菲在大火中伤了眼睛, 为了不影响琴军士气, 他们全面封锁了此消息,只有极少数高等将领知情,并由煜夜暂代琴军主帅之职, 统领军务。
可时间一长,绿印女神受伤的谣言四起, 引得琴军上下军心动荡不安, 士气一下子大减, 而柳奕凡则趁势发动猛烈攻击。
煜夜率领的琴军和柳奕凡率领的王军在襄州城外相遇,柳奕凡的兵力较弱, 而琴军的士气不足,二人智谋又各有千秋,两军交战了几场,都各有损伤,一直僵持不下。
这日, 琴军后方营地, 主帅帐内。
“琴菲姐, 小心。”柳小小扶着林琴菲在椅子上坐下:“口渴不渴, 要不要我拿水给你喝?”
“不用忙了, 你坐下吧。” 琴菲眼睛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手拉着柳小小的胳膊道谢:“这些天真是辛苦你照顾了。”
“别这么说, 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柳小小垂下眼睑,手指不安的拨弄着:“而且,伤你的是我哥,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提起柳奕凡,林琴菲知柳小小心里不好过了,便软言安慰了她几句。
这时,宫南迟掀开帐帘走进帐内。
“是迟么?”林琴菲猜道。
“咦,你怎么知道是我?”宫南迟讶异。
“听你的脚步声啊,你们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同。”
“耳朵越来越灵了啊,现在听到脚步声就能辨人了。”见琴菲今日精神不错,宫南迟松了口气:“小小,我来照顾琴菲吧,你去休息一下,让我和琴菲说说话。”
柳小小望了望迟,又望了一眼琴菲,低垂眼睑道:“好。”
柳小小走出了帐篷,却并未走远,由于好奇心的驱使,她静静地站在侧边,隔着帐帘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迟,夜和白袖他们还没回营么,前方的战况怎么样?”林琴菲问道。
迟未答她的话,而是调开了话题劝道:“琴菲,你只需要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目不见物,什么忙也帮不上,军心又大打折扣,煜夜什么也不和我说,这怎么能不让我担心呢?”
“情况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你要相信夜的能力。”宫南迟柔声细语的开解她:“倒是你,才让我们大伙担心。你现在眼睛不好使,若是有什么需要,或者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尽管和我说,别藏着掖着。”
“没有。”琴菲摇摇头,轻松的笑起来:“你别担心我了,大夫不是说了么,我的失明只是暂时性的,我敷的这药挺好的,感觉凉凉的,应该过不了几天就能重见光明了。”
听了她的话,宫南迟不喜反忧,他微拧了眉,有点闹脾气:“你就是不爱说实话,在我面前还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你就对我如此见外吗?”
那日大火归来,他发现她的眼神不再闪亮似天边璀璨星辰,而是空洞洞的,脸色惨白失神得令人心惊。他的胸口立马中了一记回马枪,刺痛得厉害,他恨不得一下冲到敌军营地去砍了柳奕凡。
现下,她还要拒绝他的关心,叫他心里怎么能好受?
琴菲愣了愣,她似乎能看到此刻他脸上别扭的表情。
“你们要领兵打仗,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她轻声慢语,咬了咬下唇,终是将连日来积压的情绪倾倒而出:“其实,我很害怕,我什么都看不见,哪儿也去不了,像个废人一样,只会增加你们的负担,什么忙也帮不上……”
她并不是耳朵变灵了,而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世界太枯寂,她才会用辨人脚步的游戏来派遣寂寞。
迟走到她的身边,搂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的身上,他眼中的柔情如同清澈的波光粼粼流动:“你别怕,有我在,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在你的身边陪着你、照顾你。若是你不想打战了,我们就离开这里,我带你游遍大江南北,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你说好么?”
“迟……”她闻到他身上温暖的有如阳光般的味道,让她觉得特别的安心,不自觉的想流泪。
他就像一个温暖的港湾,在他面前,她心酸的点点滴滴,她伪装出来的坚强,都可以暂时放下;在他面前,她可以毫无保留的,痛快而任性的发泄心中的恐惧与不安。
门外的柳小小杏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整个人仿若在无边的混沌中挣扎着,全身变得疲惫无力,她闭上眼,微喘了口气,便离开了。
两人在帐篷里说了会话,劳二和青影走了进来。
劳二嗓门可大了,人还没进门,说笑声先飘了进来。
“遇上什么好事了,劳二哥,你这么高兴?”琴菲收拾好情绪,笑问道。
“嘿嘿,”劳二眼睛弯弯亮亮的,喜不自禁:“今天我和青影兄在襄州城外抓到了一个极有用的俘虏,你们猜是谁?”
“哦,是谁?”迟和琴菲好奇的问道。
“她自称是柳奕凡的夫人。”青影揭晓了谜底。
“什么?”两人都是一惊。
“她现在人在何处?”琴菲追问。
“我们把她和她的丫鬟抓回营了。姐,要见见么?”青影灵动的眸子一转,抬了抬下巴问。
“她好像是从皇城过来探望夫君的,恰好被我们碰上,便劫了。”劳二补充道。
琴菲点点头:“带她进来,迟你辨认一下吧,看看是不是华软蝶。”这里,除了她,就只有宫南迟曾在游湖时见过华软蝶。
一个长相姣好的女子被两个小兵推搡着,走进了帅帐。
那个美丽的女子见到帐篷正中侧坐着的琴菲,发出惊叹声:“琴菲?是你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果真是华软蝶。
宫南迟厌恶的皱了皱眉,在他们听来,华软蝶此问话,无疑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生性大大咧咧的劳二沉不住气了,凶神恶煞地吓唬她:“你还敢问,这还不都是你那个卑鄙无耻的相公,把我们琴菲害成这样的!今天你落在我们手上,哼,哼,有你好受的。”
华软蝶的脸“唰”的一下子变白了。
“劳二哥!”琴菲厉声阻止了劳二的叱责。
华软蝶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扯住林琴菲的手臂,边哭边求饶:“琴菲,求求你,你放我走吧。”
“哪有这么好的事。”劳二又冲出一句。
“咳,咳,”琴菲干咳了两声,示意劳二不要胡说,她柔声安慰华软蝶:“柳夫人,你放心吧,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斟酌了一下,琴菲继续道:“这样吧,我让人带你去见见柳小小,你们俩姑嫂很久没见了,好好叙叙旧吧。晚些时候,我再遣人送你回柳奕凡那儿。”
“小小在这儿?”华软蝶惊讶,她也不笨,转而想到了什么,又哀求道:“我的事和我家相公无关,求你不要为难我相公。”她眼中含泪,体若扶柳,哀求的姿态楚楚可怜。
“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敢提你相公……”劳二真不会怜香惜玉。
“劳二哥,别胡说了,派人带她去见小小吧。” 琴菲打断了他的埋怨。
见琴菲沉下脸,明显是不高兴了,劳二赶紧挥挥手派小兵带走了华软蝶。
华软蝶一走,青影急忙问:“姐,你真的要送她回去?”
“是。”
“为什么?”劳二不解。
“这不是我们挫败柳奕凡的大好机会吗?为什么要轻易放走她?”青影也忙凑上去问。
“不放走她,那你说要怎么样?”琴菲面无表情的说。
“怎么着也要向柳奕凡开出条件,让他退兵,或者用他的性命来交换。”青影发狠道。
“不行!”琴菲两个字否决了他的提议。
“为什么不行?”劳二恼得一双眼睛都发了红,他替琴菲忿忿不平:“他把你害成这样,最少也要让他赔上一双眼睛。”
“如果我们这么做,那跟他当初用我交换传国玉玺的做法,有什么差别?”琴菲以凌锐的语锋反问道。
一语中的,帐内有几秒诡异的鸦雀无声。
见三人被她的话怔住了,琴菲减低了声调劝道:“是大丈夫就应该真刀真枪在战场上决一生死,而不是用挟制弱女子的方式来达到目的,不是吗?”
三人沉默不语,内心似乎有些动摇了,琴菲赶紧趁热打铁:“劳二哥,你派人送封信函给柳奕凡,约好地点将华软蝶交付于他。记住,不要伤害华软蝶。”
“是。”劳二虽有些不情愿,但琴菲说得也在理,他们是不应该欺负一个弱女子,华软蝶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迟,你陪劳二哥去吧,劳二哥的性子冲动,有你在,万事也好和你打个商量。”
“好。”迟点点头:“青影,你就留下来,好好照顾你姐吧。”
说完,迟便和劳二离开了主帅帐篷,两人来到迟所居的副帅帐内,草拟与柳奕凡交涉的信函。
迟的贴身随从小六子走进了帐内。
小六子手中抓着一只信鸽:“主公!”
宫南迟放下毛笔,问道:“怎么样,我叫你查的事,有眉目了么?”
“什么事?”劳二好奇的问道。
小六子瞟了劳二一眼,衡量了一下劳二是否值得信任,终是道:“主帅失明的事,走漏了风声,所以主公要我尽力查出,柳奕凡派来的探子。”两军交战,派几名探子潜入敌军内部探听情报,是很平常的策略。
“结果呢?你查到没有?”劳二接着问。
“高层的将领我都密切关注了,没有什么异动,柳奕凡的探子应该没有混入我们高层,所以不足为惧。”小六子的回答简明扼要。军中士兵人数众多,被安插几个密探很是容易,只要探子不占据军中的重要职位,便很难获得第一手军情,这种内奸基本上对全局构不成什么威胁。
“那你还是没有查出柳奕凡的探子啰?”劳二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士兵数以万记,又岂是这么容易查出来哪几个是鱼目混珠的。
小六子也不恼劳二,相处这些时日,他已经习惯了劳二的直来直去的性子,明白劳二并没有恶意。
小六子继续道:“虽然目前我还没有查到柳奕凡派来的探子,不过,我发现了华承轩的次子,敌军的副将——华盾派来的探子,还截获了探子欲传的书信。”
“哦,很好,快,拿过来我看看。”宫南迟眼睛一亮。
小六子取下鸽子脚上用红丝带绑着的小纸笺,递与宫南迟。
“纸条上说什么?”劳二的好奇心又泛滥了。
宫南迟告知:“字条上说:长公主华软蝶被我们俘虏了。”
“妈的,这探子眼很尖嘛,待我去砍了他,剜下他的眼。”劳二爆了粗口,他提起大刀带动浑身虬结的肌肉,作势要冲出帐篷去砍人。
“慢着!”宫南迟出声喝止住了他,劳二被他一喝,悻悻然放下刀。
“主公,你叫我发现探子不要轻举妄动,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要不要我去将其拿下?”小六子询问迟的意思。
“现在还不是时候,先不要动那个探子。”宫南迟微微一笑已胸有成竹。他将纸笺绑回了鸽脚,然后从小六子手中取过信鸽,将它放回了天空。
“哎,你怎么把信鸽给放了,它会把这个消息带给华盾的。”劳二急得大声嚷嚷,不停地搔头抓耳:“迟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我就是要让华盾知道,华软蝶在我们手上,”宫南迟不疾不徐道,他黑暗的眸子深不可测:“不仅如此,我还要让他的探子告诉他,我们之所以这么轻易放了华软蝶,是因为柳奕凡答应了我们的交换条件——向我们投诚,倒戈相向华氏。”
“妙计!”小六子赞道,他和宫南迟主仆关系数载,两人默契十足,迟一提点,他便领悟并跟上迟的脚步:“我会想办法将柳奕凡投诚这个消息,透露给他的探子。”
“什么意思?琴菲不是说过,不让我们向柳奕凡索取条件交换华软蝶吗?”劳二听得是一头雾水。
“你还没听出来吗?主公不是真的要用华软蝶来交换柳奕凡的投诚,而是在使一虚招,利用华软蝶和华盾的探子,离间华盾和柳奕凡的关系。让他们主副将不能一条心。”小六子娓娓道来。
“噢,我懂了。”劳二终于听明白了,他一拍大腿赞道:“这样既不违背琴菲所说大丈夫的仁义道德,又充分利用了华软蝶,将她的作用发挥到最大,确实是好计!”
小六子倏地绷紧了眉心:“可是,华盾会相信:柳奕凡为了华软蝶,而向我们投诚么?”对此,他还是觉得不太有把握。
“柳奕凡有多爱华软蝶,待我们交付俘虏与他时便可以看出了。”宫南迟嘴角微微一翘顾盼神飞,若蝶翼的密睫讥诮地高高扬起:“柳奕凡既然可以为了华软蝶出卖朋友,那你说他能不能为了她,背叛她的父兄呢?柳奕凡,他的过去将成为他最致命的缺陷,这一次,他会不会被自己犯下的错误所吞噬呢?”
“信与不信,就在于他们对彼此的信任程度了。我迫不及待想看看,华盾若是知道柳奕凡背叛了他们,会是怎么样一番景象。”迟的眼眸犹如月光下的深潭之水,幽明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