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院内,马厩之外,高昱抵死拖着萧璧凌拽紧了长风辔头一侧缰绳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公子您听我说,”高昱一面拦着他,一面说道,“眼下飞云居群龙无首,若连你也走了,只靠夫人一个……她是怎样的性子,您也很清楚,如此定是镇不住大局的,何况当着各大门派的面,您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就这么一走了之啊……”
“我不在的时候不也什么事都没发生吗?”萧璧凌一面长风向马厩外牵着,一面心不在焉答道,“我当初回到齐州也是因为她,如今她走了,这一切便同我没什么关系……你放不放手?”
“公子,我不能放!”高昱执拗的劲上来,纵自知不敌,也仍旧坚持要将马拉回棚内。
“从前怎么没看出你是这么倔的脾气?”萧璧凌被这么不明不白地“抛弃”,当然不会善罢甘休,眼下心里只想着就算不能把人追回来,也得问清楚其中缘由。
可偏偏这个时候,高昱还在拼命阻拦他去寻人,这般拉锯,已然点燃了他心中躁郁,怒火已达临界,几乎就要迸发出来。
这般拉扯许久,长风也开始不乐意了,被两人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生拉硬拽,别说本就是匹烈马,就算性格再如何温顺,也遭罪不住,于是蹬蹄长嘶,惊退了二人,随即便朝着马厩大开的木门扬蹄狂奔而去。
高昱直接便坐在了地上,萧璧凌则在向后退时,后腰撞上马厩围栏,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
“公子您没事吧?”高昱连忙上前搀扶,却见萧璧凌一面揉着后腰撞疼的位置,一面怔怔看着如一阵风般跑远的长风,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我知道她为何要走了!”
“您……说的是马?”
萧璧凌情不自禁对他翻了个白眼。
“那就是沈姑娘?”高昱仍旧有些茫然。
“进也不是,退也不成,当然只能远离所有……”萧璧凌缓缓走到木门前,望着马儿绝尘而去的方向,道,“可在逼迫她的人,到底是谁?”
“公子……”
“怎么?”萧璧凌蹙眉,不解朝他望来。
“这马跑了……要去追吗?”
“那是我师父的马。”萧璧凌如梦初醒,即刻推开高昱,如离弦的弓箭一般疾奔出去。
高昱一时无奈,却也只能跟了上去。
二人在齐州城里找了一圈,也没瞧见长风的身影,据城中百姓称,的确是看过一匹这样的马一路飞奔出了城门。
“公子,就这么不找了吗?”高昱见萧璧凌有了放弃寻找的意思,不由好奇问道。
“老马识途,它就算找不到回来的路,也会自己跑去金陵,不必管了。”萧璧凌说着,便要转身回客舍。
“这我就不明白了,您对马都这么放心,怎么对沈姑娘就……”
“人不会无辜害马,只因它们不成威胁……”萧璧凌长叹一声道,“我只是担心,她会像上回一样,落到苏易那等小人手里。”
“苏易?他不是您的同僚吗?”高昱不解道,“你们难道有什么过节?”
“少打听几句不会死。”萧璧凌立刻拉下脸来,“传书去金陵,告诉云锡长风的事,还有……千万别让许姑娘知道我又把人弄丢了。”
“可万一……是许姑娘接到了信呢?”高昱蹙眉。
“那你就亲自去一趟金陵,不成吗?”萧璧凌瞥了他一眼,很是无奈。
“是。”高昱点头,不免为自己的迟钝感到汗颜,
二人回去后不久,负责打探消息的人便回来了。
粗略了解了一番经过的黄鸣松立刻便将他领去复命。
原来,就在萧元祺到达涞源县的当天,就曾与人秘密会面,至于来者是谁,到目前为止,也并没有什么十分确切的消息。
可能够确定的事,就在那几天里,有人在白石山见到过一名气度出尘的年轻公子,对其样貌描述,与萧清瑜有九成相像,而此人离开的时候,身旁还带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人。
仅就对于那名年轻公子的描述,若对外人道来,不只是萧清瑜,用以形容萧璧凌也是合适的——若是萧璧凌自幼便长在齐州,兴许对外人而言,萧清瑜也就不会显得那么出众,毕竟,陈梦瑶之所以想要这第二个儿子,为的便是彻底拔除韩颖母子这两个眼中钉,因而授意让陈少玄所教导的孩子,从上至下,由内到外,不论文韬武略或是相貌气度,皆不可能输于萧清瑜。
唯一的区别,只是萧璧凌并不热衷于掩饰自己。
“这些消息,还有别人知道吗?”听完那复命之人的描述,萧璧凌转向黄鸣松,问道。
“公子放心,这其中,有一些是我们自己的人,”黄鸣松拱手道,“至于外面的消息,公子也一定明白,他们所透露的事情,也是因人而异,毕竟,有些人说错了话,寿数也就尽了。”
萧璧凌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庄主未必是落在了玄澈手里,又或者,是萧清瑜借玄澈的手困住了庄主……”高昱只觉思绪混乱,“还有他带走的那个女人,难道是……”
“韩颖。”萧璧凌在桌旁坐下,一手支在眉心,沉吟片刻,方悠悠开口,“我倒觉得,父亲暗中会见的人,或许根本与玄澈无关。”
照理来说,玄澈拉了那么多的盟友,本该已十分壮大。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由此及彼,仔细回想从与六合门定亲伊始,这些门派在大多时候,似乎也都是分散行事,更没有谁刻意提起过玄澈的名字。
他不禁有些好奇,与瞿扈等人合作的人,到底会是谁。
如若不是玄澈,又会是谁呢?失踪已久的萧清瑜母子,如今又在何处?萧元祺如今是生是死?又或者,各大门派在涞源所面对的空城,还有更深的因由?
再者,要说夜明宫与镜渊合作,直到现在他都认为只不过是个幌子,裘慕云是何等心高气傲的女人,更何况若只论年纪,她甚至是玄澈的前辈,这样的人,与玄澈共处,根本不可能相容。
听完他的话,黄鸣松不禁蹙眉,陷入沉思:“何解?”
他是门中前辈,一向忠心耿耿,年纪又大,不太跳脱的性子让他看待这些门派争端,所想始终局限于一贯的思维当中,如今听萧璧凌说了这些,虽不能说立刻便恍然大悟,但多少也开始觉出这当中的不对劲来。
“公子的意思是,未必是萧清瑜投靠镜渊,而是……”高昱不敢再往下说,只好闭上了嘴。
“或许,只是玄澈自以为,可以用韩颖胁迫萧清瑜投靠于他……”萧璧凌摇头长叹,“我想事情应当是这样,玄澈拿下韩颖,威胁萧清瑜听命于他,萧清瑜则假意投诚,并拉拢其他势力,试图利用各方冲突相互钳制,达到他自己的目的,如今……救回韩颖算是达成了一桩,剩下的,恐怕就是大哥如今离开齐州的原因了。”
“他想得到流采?”黄鸣松大惊。
萧璧凌与高昱对视一眼,显然都是想起了成碧涵此前说过的那一句“取而代之”,可对视之后,却只是各自摇了摇头。
“从那场婚事闹出乱子以来,父亲从未对人透露过有关萧清瑜之事,从而可见,他并不想放弃这个儿子,只是想依靠我制约他罢了,”萧璧凌道,“加上我不受管束,他更不会轻易放弃萧清瑜,毕竟我不在他身边长大,真要忤逆……谁都会认为,我能做出的事,只会比萧清瑜还要出格。”
听到这话,高昱、黄鸣松呼吸皆是一滞。
“或许,父亲重新集结各大门派,应当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前去涞源与萧清瑜谈判的目的,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失败,反而被他所利用,甚至玄澈……不,镜渊如今的残局,也是萧清瑜的手笔。”萧璧凌说着,不觉眉心一紧。
“他竟有如此能耐?”黄鸣松只觉难以置信,“没有这样的道理,这些年来,庄主虽对他十分看重,却也绝不可能给他机会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他难道便不能倚仗其他势力吗?”萧璧凌见黄鸣松仍旧听不明白,便摇了摇头,抬眼望向他,道,“只要他能给出足够诱人的承诺,谁都可以与他合作。说白了,此前拉拢那些门派生事之人,如若不是玄澈,又会是谁?”
“可如今看各大门派的意思,当是信了镜渊余孽的话,打算调转矛头对准夜明宫,”黄鸣松沉吟片刻,问道,“公子对此有何打算?此前您被裘慕云挟持一事也不了了之,依属下看……”
“雁荡山去不得,”萧璧凌眉心微蹙,“去禀报唐掌门,就说我萧清琰有事求见。”
“那我去安排。”黄鸣松言罢,便即转身走出房门。
等到黄鸣松走远,高昱方无奈摇了摇头,道:“公子其实是想早些去寻沈姑娘的下落吧?”
“她还没走远,能够早一日见到,也能早些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萧璧凌站起身,道,“不过……未必快得了。”
高昱不禁目露困惑。
他的心境,高昱的确很难体会。
因惊路远人还远,纵得心同寝未同。
耽于儿女情长,于世人而言,绝非男儿当行之事,可却只有他自己明白,若不是遇上沈茹薇,直到今日,他恐怕还是那般遇事不敢直面,只知彷徨与逃避的性子。
沉稳、果决,他最向往的一切都在那人身上,又如何能够轻易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