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原沂眼前顿时一片发黑,震颤中猛的睁开了眼,灰白的床帐,房梁横在高处,这里是什么地方?
原沂侧头打量这间屋子,俭朴的床,角落里一张粗劣的榻,就这两样,这个房间里就没有其他的摆设了,坐起身子,原沂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全新的衣裳,鞋就放在床边,穿好鞋原沂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打开门就有腾腾热气涌了进来,院中一颗大榕树生长得正茂盛,太阳正当正空的照耀着大地,蝉鸣不绝,他昏迷了多久?已经到夏天了,原沂将意识聚集到眉心,凌夜果然在睡觉,他这一睡,又不知道要多久才醒得过来。
院中琴灵枢手中端着一碗药从一间房里走出来,原沂看着他端着药走过榕树下,阳光穿过树叶枝桠落在他发上,他如释重负的露出笑容:“你醒了。”说着将药递到原沂的面前:“把药喝了吧。”
原沂瞥了一眼那乌沉沉的药汁,摇了摇头:“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们已经离开同川了。”说到同川琴灵枢的脸上现出一种难辨明灭的阴翳,无疑,同川是两个惨烈的字眼。
转身走进房间里,琴灵枢端着药跟在他的身后,原沂坐在床沿边看着琴灵枢:“同川那场酒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袭击我们的人是谁,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现在原沂脑海里对那晚的记忆也只限于他们被袭击了,可是袭击他们的到底是谁,为什么他失去意识之前听见宋寒星在怒吼,他说:“琴灵枢,够了!”
琴灵枢手里端着那碗药,这间屋子里没有地方可以放下药碗,他手颤抖了一瞬,乌沉沉的药泛起了波澜:“不是张隐,是乌鳢。”
“船匪那时候不是被你们剿灭了吗?”
“没有,他们的领头人有两个,那晚我们只杀了一个乌鳢头领,并不知道有另外一个领头人,乌鳢中人被剿杀殆尽,他便从江湖上请了一批杀手,前来报复。”
“宋大哥人呢?”
“他还在外追杀乌鳢的领头人,他要将乌鳢领头人的人头送给苏家才肯罢休。”
说到苏家,原沂垂下了头:“苏老爷呢?”
琴灵枢垂下眼眸看着碗中的自己:“死了。”
原沂一颤,站起了身看着琴灵枢:“宋大哥让你来帮我的时候你在做什么?”琴灵枢没有说话。
原沂直直的看着琴灵枢,还有:“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那时候的情况太危险了,我不能离开寒星。”
“你不能离开宋寒星?那苏老爷呢?”原沂心窝里攒着一川熔岩,灼痛得他自己都快崩溃了:“宋寒星会死吗!他多强我们有目共睹,这样你也要守着他!让我和苏老爷去死?我根本听不见有人在我背后,因为我武功弱!因为我不够强!只要你来了就能知道有人潜入了我背后!谁都不会死!”
原沂声嘶力竭:“琴灵枢,你这样的强,告诉我!你的强大是为了什么!”琴灵枢不是凌夜,凌夜可以正大光明的说,你要我管得也太宽了吧,可琴灵枢没资格这样说,他是江湖第一名门正派北斗剑派下天枢星位的弟子,他未来将会是北斗剑派的核心人物,正义的一部分将握在他的手中,原沂以能和他同行而为荣,可他的正义呢?
原沂让一个无辜的人死在了自己庇佑的身后,而在场的人除了他,还有北斗剑派的人,为什么琴灵枢不来帮他?!
琴灵枢嘴角的弧度变得苦涩而勉强,:“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会解释,你有什么怨恨我都认。”他眼中许多混沌不清的东西原沂看不懂是什么
原沂情绪激愤的握紧拳头,猛然感觉手心空落落的:“我的剑呢?”
“酒宴过后我就没有见过了。”原沂倏然站了起来,琴灵枢看着他紧绷的脸:“那把剑很重要吗?”
“我从家里带出来的,是我爹生前的藏品,我姐说那把剑会保佑我度过艰难险阻。”分别时二姐的笑容还在他眼前,那把剑却不在了。
琴灵枢了然的看着原沂失去重要东西的眼神:“我会帮你把剑找回来。”
“不敢有劳尊驾。”平日里体贴入微,真正的危急时刻却袖手旁观,这样的关怀原沂要不起。
剑应该会在苏家,原沂在最后手里还握着剑的,但是失去意识后就什么都不清楚了,或许他失去意识后那把剑就落在了那场血宴中。
手中最不能舍弃的东西就是兵刃,入了江湖,身家姓名都在手中的锋刃上,手中的三尺青锋就是尊严,就是江湖的规矩。
但原沂不在乎规矩,他在乎的是那把剑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是他与相离甚远的真宁原家的牵念,他得把那把剑找回来。
琴灵枢给宋寒星飞鸽传信,让他去苏家送人头的时候留意一下有没有原沂的剑,原沂等了了一日,宋寒星的回信说没有。
琴灵枢特意的来问原沂:“你说那把剑是你爹生前的藏品,你知道那把剑叫什么名字吗?”
原沂摇头,爹生前的藏品浩瀚如海,他从未将兵器一类的放在眼中,原沂怎么会知道这把剑有着怎样的名字?
“既然是藏品,那么一定有着它的价值,那天晚上张隐来了,或许与他有关。”原沂想了想自己的那把剑,木鞘古朴黝黑,剑脊剑刃都很普通,没有什么地方像是名剑的,能让张隐事后特意来盗他的剑?但爹库中是从不收藏劣品的,那把剑的价值到底高不高原沂也说不清楚,若是说被张隐盗走了也不是没可能。
“张隐在何处?”
“师弟已经在调查了,我们会帮你找回剑的。”
原沂转过头,窗外的榕树在风中沙沙的响着,阳光越过窗缝落在他的脚边,少年的脸上凝结着冷漠:“不了,我们已经没有继续同行的必要了。”
琴灵枢的声音依然温和:“不是为了你,乌鳢的人头、莲花玉琉璃佛灯,都要送回苏家。”
谈及苏家,逝去的苏老爷原沂脑海里总是会出现总是在嬉笑的苏建言:“苏公子...还好吗?”
琴灵枢眸光沉沉::“他让我们别再出现在他面前,别再出现在同川。”
“我们欠苏老爷一条命,得还在苏建业身上。”
苏老爷临死时的话还在原沂的心中回荡‘原公子...劳烦与两位公子说...苏家感谢北斗派的庇护,犬子也...劳烦...你们...了,拜托...了......’
“这也是苏老爷的意思。”
“好。”
临出门前,琴灵枢站在门栏边,背影萧索:“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我只会选择保护我最重要的人,在此之外才是仁义、侠义,原齐,别等我来救你,下一次,我也不会选择你。”
“敬谢教诲,灾难总是接二连三,我的人生一直如此,能救我的,从来不是你。”
半天后,宋寒星飞鸽传信带来了张隐的消息,他在梅砂买到了张隐的消息,已经策马前往庆州与钧州的交界处,将在丰利截留住张隐,两人收到了这个消息当即从通远出发前往丰利。
对于丰利原沂略有些了解,这天下的几大名城中就有丰利在其中,位于庆州钦州的交界处,是前朝名都,天下有名的风月之所,传闻是个每一块砖瓦都侵染着薄情与深情的地方。
抛尽相思泪,笙歌夜不休。
一整天原沂和琴灵枢都没有下马休息片刻,到了丰利琴灵枢还未来得及与宋寒星联系上,两旁有人走过便听见他们说:“有一个叫木子寒的上楚楼开天字阁了!”
“楚姑娘出面了吗?”
“楚姑娘没出面,任他们开,这可有好戏看了.......”
木子寒!
不正是宋寒星吗?
开天字阁?原沂和琴灵枢跟在几人的身后,叫住他们:“请问,开天字阁是什么?”
“两位外地来的?天字阁都不知道?”
琴灵枢点头:“初来乍到,愿闻其详。”
“我们丰利楚楼,除了如花似玉的姑娘啊,还有三个字号,天地人,都是赌阁,进人字阁,就得做好卖身为奴的准备,进地字阁,就这字面意思,地面上的,你有的,不管是什么,都能上赌桌。”
“天字阁呢?!”
“天字阁?那可就百无禁忌了,没要求,什么都能赌。”
原沂下意识的看向琴灵枢,如果宋寒星也陷进去了,不知道这个男人会干出什么来。
越往前走人汇聚得越多,到了一栋四角飞檐的华美阁楼前,七层楼阁拔地而起,原沂的远处就看见精雕细镂的门扉上方一块方牌匾,上书两个风流婉转的如朱砂般的红字‘楚楼’
原沂和琴灵枢拨开人群,走到了门口,门口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手拿着圆扇千娇百媚的挡在门口,第一楼空荡荡的,两位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子看着原沂和琴灵枢,双生花姐妹水眸似乎含着泪花,做小伏低异口同声的说:“两位公子不要为难奴。”
原沂一瞬间觉得头有些昏,看着她们美丽而卑微的模样,竟真的不想走进去了,她们卑微得只有这一个要求了,谁会忍心去伤害她们呢?原沂站在原地不在向前走一步,直到琴灵枢抓住他的手臂,真气灌进经脉中,原沂才猛的像是从一场梦境中醒过来一样。这样的一个女子倚栏卖笑的地方,竟然有着这样的手段!
琴灵枢看着那两位女子:“我们是木子寒的朋友。”
那两位见面前的两个男人没有受到蛊惑,依然楚楚可怜的看着他俩:“楚姑娘说了,这是他俩的事,谁都不用搀和。”
原沂伸手拔出琴灵枢腰间的剑,剑刃架上其中一女的脖子:“现在可以搀和了吗?”人群中响起惊呼声,那女子的眼泪一瞬就落了下来,看着原沂眼睫颤动:“奴家哪里惹公子不快了,公子说便是,别如此吓奴家,我瞧小公子也不是会对我等弱质女流出手的那种人。”原沂没有说话,的确,这一剑他下不去手。
原沂听见琴灵枢在自己背后低沉的声音:“我看着像吗。”
两个女子都是一愣,随即摇头:“公子也不像。”
原沂看不见他在自己背后的表情,只听见他说:“为了坐在里面的那位,我什么都会做。”
两姐妹一愣,同时抬起手用圆扇掩住了唇角,娇笑起来,巧笑倩兮又是异口同声:“公子好深的情义。”左边的女子敛眉叹息:“哎,只恨身为女子身,不得公子欢心。”右边的女子摇头:“情深多见断袖郎,可惜可惜。”
听她们如此言语,原沂目光顿时冰冷了下来::“说够了没?说够了让开。”
“那两位公子请进。”双生姐妹花身姿如弱柳扶风,侧身让开道路,一双美目满是惋惜的看着他俩:“那公子进去了可别又怨我们姐妹。”
“怨你们什么?”
“怨我们姐妹没尽忠职守拦住两位公子呀,要知道,待会两位想出来的时候,可就不好出来了,两位公子当真要进?”
挑衅,美艳的,笑意盈盈的,挑衅......
原沂和琴灵枢径直的走了进去,与满目风情的两姐妹花擦肩而过。
轻纱幔帐随风摆动,一楼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原沂仰头看向这七层楼阁,第七层的阁顶嵌着一颗莹白的夜明珠:“七层楼阁,要一层一层的找吗?”
“可别,惊扰了姐姐们可是大罪过,天字阁在第五层,两位公子去便是”姐妹花如是道。
第二层,依然是一片平静。
楚楼中满布着女子淡淡的脂粉香,第三层,一片平静,每一间房门都紧闭着。
第四层,原沂与琴灵枢走上去,有一个面貌普通的华服玉冠的青年倚窗坐着,他对面坐着位穿红色留仙裙的女子,眉目秾丽,眉心一点细金花钿艳如花中牡丹,青年端着酒在饮,女子也端着酒在饮,两人像是全然没发觉原沂与琴灵枢一般,依然在述说着最近值得一提的事。
青年说:“近日遇到个少年,美如白玉,耀眼夺目,多年未见过了。”
女子面无表情:“能让公子挂念在嘴边,看来还未遭公子毒手。”
“对岸人家的孩子,得手也不难,毕竟是难得之物,狩猎的过程也值得细细品味。”
原沂听得膈应,与琴灵枢对视一眼,两人默不作声的上了五楼。
两人离开了第四层,青年侧目看向窗外,叹气:“北斗派的弟子太多了,什么地方都遇得到。”
“公子也会怕?”
青年浅酌一口酒:“怕极了,我们那小门小派在北斗面前,不过是水上搭了两间茅草屋,哪里能比,你们楚楼不也怕吗?让两位公子如入无人之地。”
“楼主自有安排,公子不用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