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影对立而站, 靠近琴桌一侧的人影解开衣带褪下衣衫:“既然我扰乱了你要守护的江湖,那你便杀了我吧。”那个人影指着自己赤-裸的胸口,或许还指着自己赤-裸胸口上的剑疤:“再刺我一剑, 不用手下留情, 这样我永远不会再扰乱你的安宁。”
凌夜捂着原沂眼睛的手松开, 他愣愣的看着琴灵枢的房间, 原沂侧头看他, 他有些失落的问:“琴灵枢会死吗?”
原沂不知道。
也许此刻的宋寒星也不知道,于他而言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只有两个,一是师父, 二便是师兄,师父养育教导了他, 师兄无微不至的庇佑照顾过他。
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刺他一剑, 而此刻只剩他两静室独处, 他却出不了这个手。
“今日只当我是来与你告别的,从此以后便不是师兄弟了, 你既杀了师妹,以后再见,你我便是仇人。”宋寒星说罢决绝的转身,离去时果断得没有一丝停滞。
琴灵枢站了良久,然后传来琴弦崩断的颤音, 他折了剑, 断了弦, 凌夜听得胆颤心惊, 不知道爱一个人要走到何种地步才愿意止步。
夜里凌夜辗转反侧的叹气, 他翻身对上原沂的双眼,感慨的道:“爱上不爱自己的人真可怜, 被自己不爱的人爱上也真可怜。”
原沂就那么看着另一个枕上的凌夜,看着那双眼睫半掩的瞳子:“的确,我若也有那一天你会怎么办?”
凌夜咬着指头想了想这个难题:“不会吧,要是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就对她很好很好,人心总是肉做的,肯定会感动的,若是还不感动,就换个喜欢吧,我顶多帮你想想办法,也不能怎么办。”
“这个问题你倒是不霸道了。”
凌夜叹气:“强扭的瓜不甜啊。”
原沂如星的眸子看着凌夜:“我想扭他试试。”
“谁啊?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就有喜欢的人了?”凌夜既兴奋又为难的咬着指节:“那你就扭着试试,不行就算了,别把人给扭坏了。”
原沂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凌夜的头:“谁会舍得。”
凌夜沉默了一会:“你...不会是...喜欢上琴灵枢了吧?他对宋寒星那么一往情深的你还是算了吧...”
原沂躺平闭上了眼:“不是他,睡吧。”
“哦......”凌夜抱紧薄被闭上了眼。
原沂已经阖上的眼缓缓睁开,瞥着枕边的少年人。
他喜欢上了一个聪明的傻子,大抵也只有认命了。
伸手把少年人揽进臂弯里,一夜好眠。
翌日晨起,凌夜在原沂怀里揉了揉眼睛,感觉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支棱着顶在他的腰侧,唉,真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啊,凌夜扑棱着从被窝里爬出来擦了把脸自己先去吃早点去了。
吃的时候想到原沂正处在精力旺盛的年纪,还特意多给他留了倆包子,紧随其后而来的原沂慢条斯理的就把稀粥和包子吃完了,凌夜关切的看向他:“还要吗?我去厨房再要点?”
原沂摆手,想到今早凌夜发现他的异样后急忙爬出了被窝,现在又如此关照他,不知道是脑袋里的哪根筋又跑偏了。
吃过早点原沂便在庭院前开始练剑,凌夜照旧坐在檐角下看着他练剑,到了日头临近中午时,仆役前来请原沂与凌夜赴姚泽漆的宴,说是今日开了一坛好酒,所以邀他两一同品尝。
正是炎夏时候,姚泽漆特意挑了一个阴凉有风的地方,备了珍馐细脍,还有糕饼果脯,凌夜落座先拈了一个渍乌梅吃,抿在嘴里只觉得清甜的口水哗哗直流,凌夜赞道:“名医家渍的乌梅就是比外面好吃。”
姚泽漆笑道:“我们家是开药铺的,这乌梅既要入药又要渍着吃,选的乌梅自然要好些才行。”说着斟满了酒杯道:“还有这酒,去年得了一批好药材,医治病人用了许多,只留下些许酿了这坛酒,我照着古方酿的,去年入冬埋在梧桐树下,今夏开启果然清香醇美无比,传闻梧桐引凤凰,前几日开了坛你们便来了,早知如此我就早些开了它。”说着姚泽漆有些感慨:“那时你还不是原大侠,是原少侠,我始终都无法忘怀你当初对我的恩情,如今终有机会得以报答了。”说罢他举杯敬向原沂,抬手将酒饮尽。
原沂也将酒一口饮下:“称不上大侠,你年长些,叫我名字便是。”凌夜在旁陪了一杯,觉得这酒确实挺好喝的,酒既是货真价实的,人应当也是真心实意的。
姚泽漆斟酒再次举杯,儒雅的道:“我虚长几岁,你我兄弟相称,我便叫你原弟如何?”
“好。”
姚泽漆念念不忘过往的事,又道:“原弟,若没有你,这个世上早就没有姚泽漆了。”
原沂同他再次对饮,却并没有说什么,他记得以前姚泽漆对他说过,他在华亭有妻子也有孩子,可是这座姚宅里既没有女眷也没有孩童,纵然他还活着,家人却全都不在了,这又怎么能算幸事。
三人又饮了数杯,姚泽漆兀自悲伤道:“原弟,那年我同你辞别之后,想着回到华亭能报仇雪恨,捡回医家尊严,待到你扬名天下时,我便携着妻儿去拜谢你的救命之恩......”这是最美的幻想。
“可世道太恶,我回到华亭后我的族人告知我,我的妻儿都已经遭了黄鹏的毒手,我无数次想起那时与你辞别的时候,我如释重负的觉得我有了可以保护自己保护自己重要之人的能力了,所有不幸都可以结束了。”姚泽漆情绪有些激动,他从未对人说过这些话,今日对着曾经的救命恩人,对着曾和他一同度过那段晦暗时光的人,他却想说说自己自那之后的人生发生了什么。
他心中有不平,想要说给既是恩人也是友人的原沂听:“后来又得知,黄鹏杀害我妻子时,族长却没有庇佑她一个弱女子,当初惹上黄鹏时族长劝我远走他乡不要祸及家族,并说会为我好好照顾我的妻儿,可我逃离之后族长认为我难逃杀身之祸,怕我妻子日后改嫁有辱姚家门楣,便任由黄鹏将她杀害,因姚家传承在我一脉,旁系的兄弟不甘我的幼子成为新的姚家继承人,便将我尚在咿呀学语的孩子毒杀。”
姚泽漆气愤的击桌:“这世间真的有正义吗?没有!根本没有!”
原沂只缓声道:“若是没有正义,这世间岂不是人人都是你这般遭遇。”
姚泽漆知原沂的意思,道:“对!总是会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倒霉,可为什么偏偏就是我?我做错了什么了吗?我学医十数载,救人无数,我堂堂正正问心无愧,我有天大的道理可以说给世人听,证明我从未做错任何事,可我连自己这一小片屋檐都守不住。”
原沂道:“人生各有路,遭遇不同自然各走各路,若是人人都自守屋檐,天下不会是现在这个天下,江湖也不会是这个江湖,无论守家还是守国,都是选择而已。”
姚泽漆道:“话虽如此说,那原弟你为何要救琴灵枢呢?原弟守的是什么。”
凌夜感受到姚泽漆对原沂而来的芒刺,道:“琴灵枢救过我们的命,我们不过是知恩图报,如你一般。”
原沂一时无言以对,那时凌夜犹豫不决,他便替凌夜做了决断,何况他看待琴灵枢时难免设想到自己,琴灵枢求之不得,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就能得偿所愿。
比起情义,他第一瞬间在乎的是凌夜,然后是自己。
“因为想救,便救了,守心。”不管是想到了什么在乎的是谁,这是唯一的答案。
这场宴席到最后都没有气氛都没有热烈起来,三人静静的饮罢了那一坛子的美酒便散了,只留姚泽漆一人还坐在席上醒酒,姚泽漆身旁的仆从轻声道:“老爷,道不同不相为谋,您何必和他说这些,好吃好喝的招待着,治好琴公子就将他们打发出去了就是。”
姚泽漆摆了摆手:“中继,勿要说这样的话,他于我的恩情是一辈子都还不了的,你不知当初他是怎么救的我,也不知他为我花光钱财后是怎么去赚的银钱,本以为他能当个侠当一辈子,可他如今又得罪了正道,你瞧他那话说得多洒脱,想救便救了,若他转投阵营,当个逍遥自在的坏人难道不比现在两地受苦好。”
中继恍然大悟,没想到自家心狠手辣的老爷还能有如此善如此为人考量的一面。
原沂与凌夜一同走在回厢房的路上,清风吹起两人一身的酒香,凌夜觑了觑原沂的神色,道:“琴灵枢的伤要是好了我们就快离开这里吧,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修间小屋子,住在那里躲上一段时间。”
原沂径直的往前走着,看也不看凌夜一眼:“我不同你住一起。”
“什么?”凌夜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我要和愿意与我一起下坠的人住一起。”
“你才有喜欢的人就不要我了吗?”
原沂顿住身子转身对着凌夜:“你要是喜欢我我就要你。”
“你喝醉了?”凌夜伸手在原沂脸上啪啪两下打,这酒没那么厉害啊,而且原沂以前也不是没有喝过酒,每次喝了都很正常,还是说以前每次喝酒后的正常其实都是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