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壮士雪夜刺贼~曾知州离任城陷〗
命运自来天安排,梦里梦外乱挣扎。存亡似水终东去,为谁流泪为谁愁?
秉正心,修善德,灾祸目前化成空。龙离苦海争天地,猛虎啸月霸河山。
――调寄《鹧鸪天》
话说秋海棠杀来,陆行儿挥刀来迎,两个在军前各赌平生本事。二马相交,双刀并举,一来一往,一去一回,四条手臂纵横,八只马蹄缭乱。两员大将斗到二十回合上,陆行儿只能招架,迎面虚晃一刀拨马望本阵急走。
秋海棠有射石饮羽之能,急取弓箭,拽如满月,觑得陆行儿后心亲近,飕的只一箭,正中陆行儿背上,半枝雕翎箭透胸而出,陆行儿惨叫一声,翻身落马。方七佛纵马来救,秋海棠打马奔来,一刀斩下陆行儿首级,将其结果了。
方七佛见了大怒,挺槊来战,与秋海棠厮杀一处。秋海棠刀法沉重多变,得名师所传,方七佛如何敌的住?只斗了三十合,虚晃一枪,兜转马望本阵便走,秋海棠依旧摘弓去射,方七佛已见陆行儿的下场,早有心防着暗箭,听那弓弦响时,一个蹬里藏身,躲将开去。秋海棠见射不着,招兵卷杀过去。
方七佛兵败二十里,秋海棠方才收军回城,又怕方腊大军复来,分调兵士,守把各门,深栽鹿角,城上多放**、硬弓、擂木、炮石、灰瓶。
方七佛只得将陆行儿阵亡与连败数次之事,使人告知方腊。方腊大怒道:“一介女流,怎能挡我大军!”随即传旨叫镇国将军厉天闰、护国将军司行方、小养由基庞万春并两员副将雷炯、计稷领兵一万,协同方七佛前来攻取寿昌县。
数日后大军就到,四面攻城,知县秋仪苦守城池两日,城内伤亡惨重,秋知县亦向州府申闻过,只因远近州县战事吃紧,无暇援救,秋仪为不负百姓,只能苦捱。
秋仪守县十日,里无粮草,外无救兵,更有易子而食。秋知县报必死之心,决不降贼。当夜,南门被贼兵撞开,秋仪欲以身殉国,被其女所止。
秋海棠劝道:“父亲,自己若死,徒惹贼笑,不如权且忍避一时。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待朝廷援兵到日,同心诛贼,不为迟晚!”秋仪只得依从,弃了县城,携家带口,引领着随从,在附近的山中寻了隐秘地方,建草房数间,暂且居住下来。
再说方七佛、厉天闰、司行方、庞万春攻下寿昌,寻不得秋家父女,心中懊恼,把城中放起大火,将金银财宝、妙龄女子掳掠,送往梓桐洞献与方腊。又将县中钱粮尽为军资。
此时吕师囊也已攻下分水县,前锋许冰、刘火战死,这二人卖主求荣,罪有应得。
诸路反军只邓元觉、石宝攻打桐庐县未破,至此睦州六县已破五城:建德县、青溪县、分水县、遂安县、寿昌县。
至十二月初,数路大军合力来攻睦州。吕师囊领兵从分水县来,霍成富、陈箍桶引众自建德县来,方七佛领兵从寿昌县来。方腊又派使陈十四统兵五千,助攻睦州。并令道:要在睦州起造宫殿,以作将来帝都,攻下城池,不可烧杀抢掠,违者斩首以徇。
四路大军会师睦州城下,四主将商议一番:吕师囊攻东门、霍成富攻南门、方七佛攻西门、陈十四攻北门。
睦州知府付仁龙已知贼兵四面围城,一筹莫展,只能坚守不出,等待朝廷援军。城外反军连日攻城,伤亡非小。都监倪隐与巡检使黄桦不堪辱骂,擅开东城门迎敌,付知府听闻,急到城上,站于谯楼观看。
却说两军城下各自列阵,黄桦一腔怒火,提起黄膘马就跑将出来,吕师囊令闻人平高迎战。这黄桦人如其名,黄面金须,体挂黄铜甲,内着一领菊黄袍,骑着一匹黄膘马,手舞一双短把黄铜戟。因外表犹似猛虎,所以人送绰号“黄虎儿”。二人抢到核心,阵前交手,用尽平生所学。
方军阵上,轩辕虎圣见二将打的难分,挥戟纵马来斗黄桦。宋军倪隐使双骨朵跑马而来,敌住轩辕虎圣,四匹战马盘桓,阵前烟尘乱飞。顷刻之间,下起雪来,四个人、四匹马,犹在在风雪之中恶斗。
黄桦与闻人平高战二十余合,平高戟法已乱,黄桦左手短戟拨开平高方天戟,右手一戟正戳在平高的咽喉上,倒撞马下而死。
黄桦又与倪隐夹攻轩辕虎圣,吕师囊见闻人平高阵亡,恐轩辕虎圣有失,急命卞氏兄弟去助,二人持两柄钢叉,飞马出阵来助。虎圣见有二人相助,本已力竭,虚晃一戟,望本阵而回。
却说卞青、卞红与倪隐、黄桦战十余回合,卞红被倪隐左手骨朵砸在叉杆上,虎口震裂,钢叉脱手,尚自心惊,早被倪隐右手骨朵打在左脸上,翻身落马而死。
卞青见兄弟被倪隐结果了性命,舍了黄桦来斗倪隐,黄桦马快,随后追来,直把双戟搠在卞青背上,倪隐飞马迎面,一骨朵将卞青打落马下,亦做南柯一梦。
吕师囊大怒,让江南十二神出战,倪隐、黄桦却待向前,只听身后城上鸣金,只好收兵回城。吕师囊一日战死三员大将,便就收兵,屯在城下。
倪隐、黄桦入城,付知府相迎,直入府衙,与大小官员摆宴,为二人庆功。席间,倪隐问付知府道:“恩相,今日如何急于收兵?”
付知府笑道:“将军休躁,二位将军已经连折吕师囊三员大将,勇虽勇矣,但恐寡不敌众。吾怕二位战乏,所以鸣金。”
黄桦道:“良将不怯死以苟免,烈士不毁节以求生。常言说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今日反国逆贼兵临城下,朝廷救兵不至,我等只有与城共存亡,以死报国。”
席中一人听了这话,起身道:“若人人如黄巡检,贼兵安至城下?”众人视之,乃通判平槐起身敬酒。黄桦亦起身称谢。
平槐道:“自古以来,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某有一计,可让贼人退兵!”
付知府道:“平通判有何妙计?”
平槐说道:“我手下有一人,身高八尺,敏如庆忌,勇似孟贲,此人乃是前汉樊哙后人,名舒阔。如能使他为刺客,可胜专诸、聂政百倍。”
倪隐道:“扬汤止沸,不如灭火去薪。通判欲刺敌将乎?”
平槐道:“且是这话。”
付知府道:“可将那人唤来否?”
平槐道:“此人已随我来,止在堂外。”乃使人去叫,片时那汉入来,众人举目,见那人身如熊体,大有樊哙闯帐之势。
樊舒阔进堂,插手叩见付知府,知府让起来说话,再细观之,但见其人:
身长八尺有余,三十左右年纪。两臂比镔铁还坚,青筋突起如蚓。夏不怕热,烈日酷暑行;东不惧冷,赤脚雪里走。两目如电光闪烁,瞳孔内血丝横生。腰悬利刃,夜黑敢去杀贼;胆大心细,风高偏要放火。若非伍员门下客,定是勇刺侠累士。
付知府看罢说道:“此人的确可用。”命人加了一双碗筷,请樊舒阔入席同饮。席散之时,知府又对平槐道:“此事还需筹划周密,不可走漏风声。”平槐称是。
至夜三更,雪大风急,樊舒阔领知府钧旨,顶风冒雪,自到南城墙上,一跃下城,直入霍成富营中,杀了守门军吏,潜进中军帐里,见一人正在卧榻酣睡。樊舒阔只以为是霍成富,在腰边拔出短刃,抢步上前,按住那人,一刀割下首级,用棉被包了,带出贼营。又回到城下,一跃攀上城头,入城直来府衙,将人头献上。
付知府叫解开棉被,举火看了道:“壮士,此人并非霍成富,乃是从贼陈箍桶。”
樊舒阔诧异道:“莫非杀错人也?待俺再去一次,定带回霍成富首级!”
付知府道:“不可鲁莽,此时想必贼人己知,再去乃自投罗网。”
平槐也道:“现己打草惊蛇,不可再去。”
却说樊舒阔为何失手?原来霍成富将营盘分为前后两部,自己在后营中军帐安歇,前营由陈箍桶看守,前营只在睦州南门二里处,樊舒阔出城便进了前营,直到中军刺杀了陈箍桶,却认作霍成富。
再说霍成富听闻陈箍桶被刺,急到前营中军,跪在榻前抚尸痛哭道:“何人害我贤弟?”
霍成富见无头陈箍桶,再哭道:“你我自幼在处州缙云相识,可谓龆龀之交,今日归附圣公,可享一世荣华富贵。贤弟却被奸人暗害,定是睦州狗官所为,为兄须为你讨回公道!”
突然有兵士报说睦州南门上挂起陈箍桶的首级,霍成富一听发愤,披甲持刀引兵来到城下。霍成富看的仔细,乃对一旁的小卒道:“你且去将人头与我拿来。”说着拈弓,抽出一只鹤嘴箭,搭上弦,觑得准确,只一箭射去,将那吊人头的绳子射断,那颗头滚到城下,被小卒拾了回去。
霍成富将陈箍桶的首级取回,与尸身缝合,就葬于城下,烧化冥用纸钱,把酒浇奠了。方欲攻城,方腊亦传来旨意,命各将速取睦州,并派工匠前来打造攻城器具,以备攻城之用。
刀兵乱起人头落,战马驰来奏捷音。
江左纷争风云荡,烈火烧灼天上宫。
且说方腊围城的四路大军多伐树木,让工匠打造‘云霄车’与‘扬尘车’。不到十日,四门攻城反军便造齐了四架云霄车、扬尘车,一发进攻睦州四门。
知府付仁龙与通判平槐一同上城指挥御敌,将城中副将、牙将分调各门严守,又发动百姓往城上运送守城器械,可谓全民皆兵。四门城外,攻城贼兵如同蚁聚。
付知府身披盔甲,手持宝剑,正于睦州西门城上督军,那庞万春在城下看的清楚,就马上拈弓搭箭,只一箭射去,飕的一声,正中付知府的胸口,血染袍甲,当场倒地,被众人救回。
众人将付知府救回府衙,方才苏醒,除去甲胄衣袍,找来医士医治,医士取下那只雕羽箭,看了箭簇道:“此箭有毒,凡事不可动气,气则毒气攻心,百药无医,伤口可敷药包扎,月余方有好转,切记!切记!”医士将药敷于知府伤口,叮嘱再三而去。
付知府道:“丈夫有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吾已过知天命之年,妻儿老小都在原籍汴梁,无有牵挂,当一心报国,死不足惜,乱臣贼子终有覆灭一日,吾泉下有知,亦可含笑!”
平槐道:“大人宽心,我等与城共存共亡!”知府仍欲起身御敌,只力不从心,众人哀告知府养伤,都退出房来。
平槐唤过樊舒阔道:“汝有万夫不当之勇,且留下护佑知府,不容有失。”
樊舒阔插手道:“但有舒阔在,既有知府在!通判放心。”平槐乃与众人依旧登城捍御。
方腊四军攻城一昼夜,次早,吕师囊当先领军从东门杀入,随后方七佛带兵攻破西门,倪隐、黄桦从南北两门回撤,截杀吕师囊、方七佛。倪隐在西门用骨朵打伤司行方,却被庞万春用暗箭射落马下,反军人马拥进城里,将倪隐马踏如泥。黄桦马跑东门,独自力战江南十二神,终因猛虎不敌群狼,被十二神乱刃结果了性命。
只将半个时辰,四门都破,通判平槐遭擒。消息传到府衙,知府付仁龙心如火焚,伤口迸发而亡,樊舒阔见知府已死,只好手提大刀冲出府衙,正遇平槐被贼人绑来,樊舒阔拼命来救。
平槐厉声道:“莫要管我!宜趁机杀出城去,速到歙州报信,使其早作打算!”樊舒阔听平槐这般说,只好夺得一匹战马,挥刀直闯东门,途中正遇吕师囊。
吕师囊思道:“这丑鬼哪里来的?几次攻城不曾见到。”樊舒阔人马来的甚急,双手举刀乱劈,吕师囊横蛇矛遮架,被樊舒阔一刀震的两臂**,樊舒阔却不恋战,挥刀杀开一条血路,直奔东门外而去。
吕师囊大叫一声:“休要走脱此人!”沈刚、潘文得、应明、徐统、张近仁六个,合力追赶。
再说四路攻城大军会合睦州府前,但凡搜抓官吏,一律就地斩首,或施以苦刑,折磨至死。平槐大骂道:“陈箍桶首级尚温乎?谁个杀我?”霍成富听得,火冒三丈,上前一刀,砍下平槐首级,用竹竿挑起示众。
无一时,沈刚等人,自城外归来。吕师囊道:“可得手么?”卓万里道:“那厮好生了得,我等折了便宜与他,被他走脱!”
和潼道:“俺门不是那厮对手,只能放他去了。”
吕师囊道:“那厮如此勇猛,今日走脱,来日必是勍敌。”四路人马攻下睦州,大摆宴席不提。
却说樊舒阔战退追兵,取路去了歙州,一日就到。樊舒阔入到城内,到府前下马,正值知州坐堂,让门吏传报。门吏入内报道:“睦州府遣人到来,见在门外。”知州听闻,忙教请进。樊舒阔入府拜见知州。
这歙州知州姓曾,双名孝蕴,字处善。其父乃是两朝顾命大臣、副宰相、鲁国公曾公亮;其长兄邹国公曾孝宽;次兄曾孝广,曾为尚书,后贬故职以卒。哲宗绍圣年间,曾孝蕴曾担任管干发运司粜籴事,后因功提举两浙常平,改转运判官,知临江军,召为左司员外郎,迁起居舍人。后曾向道君皇帝多进良言,再因事贬安远军节度副使。今岁,始复天章阁待制、知歙州。
当下曾知州见了樊舒阔,急问道:“汝来可为方腊事?”樊舒阔便将前事细说给曾知州。
曾知州大惊,站起身道:“睦州失陷,唇亡齿寒。本州兵马应付本处反贼,尚且不及,直到如今尚有两路兵马在祁门、休宁两县,和包道乙、仇道人作战,现在歙州城只有千余人马,贼兵若来如何是好?”
樊舒阔道:“如今贼兵打下睦州,定然觊觎歙州,况且歙州近在咫尺,须臾就到,宜严防守城,以逸待劳。”
曾知州道:“只恨京师迟迟不发救兵,却不知何故?我日送羽檄数封,报与东京,似泥牛入海,了无音信!”曾知州言罢,使人安排樊舒阔酒饭休息,又下令约敕郡内,无得奔扰,分兵守厄塞,有避贼来归者,获罪,歙州百姓稍恃以安。
再说歙州治下休宁县,有知县姓鞠名嗣复,为民为国,乃一县父母之官,深受县里百姓敬爱。听说包道乙、仇道人已攻下祁门县,便决心死守休宁县。哪知包道乙和仇道人师出同门,都学左道妖法,大军到日,休宁就破,包道乙原是师兄弟三人,最小的师弟叫做王道人,前时在蜈蚣岭作恶,被武松所杀。就连这仇道人在青州时也被武松砍断了半条左臂,原名唤做仇富贵,只因断臂回到越州剡县,便改名换姓叫做裘日新,它日若再见武松,誓要报这一刀之仇。自从跟随方腊反了宋庭,又见往日师兄包道乙与徒弟陈十四,包道乙则问起手臂如何残废,仇道人相叙离别之事,三人甚是恼怒武松。
闲话少说。休宁县破,鞠知县守城为贼众所伤,而被生擒,包道乙手下有一小头目欲逼鞠知县归降,乃面杀了县丞、县尉以怖之。
鞠知县骂道:“自古妖贼岂有长久者,尔当去逆从顺,因我而归朝,官爵尚可得,何为胁我使降?”鞠嗣复知必死,屡言“何不速杀我!”
那人道:“我,县人也。明府宰邑有善政,我不忍杀。”乃解其缚,委之而去。鞠知县本要渡江乞师于宣抚使,于路伤重而死。
恶讯传至歙州府,是时朝廷有令,命曾孝蕴移知青州,曾孝蕴叹道:“如今又失祁门、休宁两县,歙州危在旦夕,反贼朝幕就至,我走,歙州必陷于贼!”但又不得不从,只得收拾停当,去青州赴任,方行两日,贼军来取歙州途中,攻破了桐庐县,又来攻府城,樊舒阔为保歙州,力屈而死。与此同时,石生己打下衢州江山县和开化县,进逼龙游县。郑魔王、钱振鹏已攻克衢州西安县,进兵常山县。
时方腊在青溪县,一面遣派太子方书字天定,领军三万来打杭州;一面传旨封邓元觉为国师、石宝为元帅、厉天闰为镇国大将军、司行方为护国大将军,使这四个在歙州起兵四万,与太子方书在杭州城下会合。另派二十四鬼为偏将随行。是哪二十四鬼?却是:
“化厉鬼”厉天佑、“值夜鬼”吴值、“有义鬼”赵义、“无头鬼”黄爱、“吊死鬼”晁中、“秀士鬼”汤逢士、“败绩鬼”王绩、“向南鬼”薛斗南、“恭敬鬼”冷恭、“无脸鬼”张俭、“兴盛鬼”元兴、“无义鬼”姚义、“毛头鬼”温克让、“茅山鬼”茅迪、“不仁鬼”王仁崔、“明月鬼”廉明、“白脸鬼”徐白、“截道鬼”张道原、“无心鬼”凤仪、“韬略鬼”张韬、“溺死鬼”苏泾、“催命鬼”崔彧、“饮泉鬼”米泉、“饿死鬼”贝应夔。
正是:
人心无厌蛇吞象,鬼怪日行报怨仇。
毕竟杭州怎守?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