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臣贬窜死异地~金军攻陷太原城〗
诗曰:
人生虽有百年期,夭寿穷通莫预知。
昨日街头犹走马,今朝棺内己眠尸。
龙无尺木难升天,金殿狻猊粪中蛆。
文臣武将千万死,兵连祸结四海伤。
话说种师道得知兄弟种师中战死榆次,悲痛欲绝,思朝廷不能用人,上书以病请归家养老,天子乃召师道还。
此时开府仪同三司高俅已死,依前例,天子当挂服举哀,太学博士李若冰字清卿,上章言道:“高俅以幸臣躐跻显位,败坏军政,金人长驱直入,其罪当与童贯等同。得全首领以没,尚当追削官秩,示与众弃;而有司循常习故,欲加缛礼,非所以靖公议也。”二次上章,天子乃追削高俅官职。
天子欲遣使至金国,议以赋入赎三镇,下诏推荐可去者,李若冰在选中。天子赐名若水,乃迁著作佐郎,令为使者,往见粘罕于云中。
天子使李若水往金国后,又加封河东经略安抚使张孝纯为检校少保、武当军节度使。诏令天下举荐研习武艺、精通兵法之人。时太原危急,群臣欲割三镇地与金人,李纲沮之,天子乃以李纲代种师道为宣抚使援救太原。
且说蔡京随太上皇还京,未遂天下人心,以法诛戮,侍御史孙觌等人极力疏其奸恶连贬崇信、庆远军节度副使,安置衡州,天子又令徙往韶、儋二州。蔡京虽然被贬,依旧作威作福,携有家财万贯。
这日,蔡京行至潭州闹市,饥渴疲弊,寻处酒楼,欲要吃喝休息,哪知随从直吆喝是当朝太师驾到,使闲人退避,意独占酒楼。此事不胫而走,百性怨愤,围至楼下,声骂蔡京,似要引火焚楼,蔡京尚未吃食,急从后门逃出,苦行半日,无人卖与吃喝。
蔡京见百姓恨自己深入骨髓,作词一首道:“八十一年往事,三千里外无家,孤身骨肉各天涯,遥望神州泪下。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谩繁华,到此翻成梦话。”又感慨叹道:“京失人心,何至于此!”乃于七月下旬与其子蔡脩饿死于潭州崇教寺,时年八十岁。
蔡京字元长,兴化仙游人。熙宁三年进士出身,一生四次为相,历时十七年,深受道君皇帝倚重,然天资凶谲,舞智御人,在人主前,颛狙伺为固位计,始终一说,谓当越拘挛之俗,竭四海九州之力以自奉。道君天子亦知其奸诈,屡罢屡起,择与蔡京不和者执政,用以牵制。蔡京每闻将被退免,辄入宫见帝祈哀,蒲伏扣头,毫无廉耻。败坏纲纪,毁坏国法,虽遣死道路,天下犹以不正典刑为恨。
故而百姓皆道:“但知有蔡京,不知有朝廷。”又市井为之歌曰:“打破桶、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那桶便指童贯,菜即是蔡京。世人并称蔡京、童贯为“公媪二相”。
蔡京共有子孙二十三人,内有八子,蔡倏早卒,蔡攸贬至广东万安赐死,蔡袺连罪被诛,蔡绦流放白州而死,蔡鈃因娶公主免窜,余子及诸孙皆分徙远恶州郡。
再说童贯字道夫,与其他宦官大不相同,颏下长有胡须数十,身材魁梧,皮骨劲如铁,不类阉人。颇有度量,仗义疏财。曾募长大少年几万人,号为“胜捷军”,作为亲军,环列自家,同上皇南巡拥之自随。上皇过浮桥,卫士攀望号恸,童贯唯恐不能快行,使亲军用箭乱射,中矢者百余人,道路流涕,于是谏官、御史与国人议者蜂起,皆言童贯罪恶。新天子大怒,因而将童贯贬为左卫上将军,又谪为昭化军节度副使,窜之英州、吉阳军。
童贯尚未至吉阳军,新天子下诏数其十大罪状,命监察御史张澄随其行程,莅斩童贯于南雄,童贯时年七十二岁。张澄使木匣装其首级,送回汴京,悬首于闹市,使百姓知之,以正视听,无不拍手称快。更有甚者,将童贯首级递相传踢,以作蹴鞠。
童贯手握兵权二十年,权倾一时,皆称之为“媪相”,发号施令过于皇命。曾有论其过者,道君皇帝令方劭往察,方劭一举一动,童贯皆使人侦之,乃先诬陷方劭,方劭反而得罪而死。虽有击夏擒腊之功,世人仍恨之入骨,将其醢成肉泥,亦不能抵其罪恶。
有词说童贯之奸恶道:
少出李宪,性巧擅媚。
自给宫掖,善策微指。
徽宗即位,奉官苏杭。
始结蔡京,贯力相举。
蔡京既相,贯统西兵。
师复四州,恩威隆宠。
累封节度,屡破西羌。
政和初始,进官太尉。
宦官上介,嗤之以鼻。
使辽还阙,加职宣抚。
不满三秋,而升国公。
时称媪相,天下为耻。
统兵秦晋,深入河陇。
名将刘法,亟谏不可。
贯逼使行,法败身死。
贯隐其败,以捷闻朝。
百官入贺,莫不切齿。
法度沦亡,军政尽坏。
使辽还京,归荐马植。
方腊残暴,南面称尊。
所聚兵帅,诸将讨平。
王师凯旋,四百余日。
方腊虽平,北伐遂起。
辽国狼虎,两战无功。
金人协力,方复燕山。
诏解节钺,为真三公。
一落一起,宦官封王。
粘罕南侵,贯在太原。
畏敌如虎,谋遁归京。
贯奔入都,钦宗受禅。
下诏亲征,用贯留守。
不受皇命,与君南巡。
胜捷亲军,横暴无度。
权倾一时,超脱制敕。
谏官国人,议者蜂起。
屡贬吉阳,诏数十罪。
张澄奉旨,迹其所至。
及于南雄,莅临斩之。
既诛童贯,函首赴阙。
枭于都市,乃彰国法。
时姚古兵败,退保隆德府,坐拥兵逗留,使种师中战死,御史中丞陈过庭奏姚古罪不可恕,天子遂贬姚古为节度副使、安置广州,诏以解潜代之。
姚古屯威胜军时,帐下统制官焦安节妄传粘罕将至,以动军情,既而又劝姚古遁去,使军马溃败,李纲召焦安节,数其罪状,斩焦安节于琼林苑。
御史胡舜陟又论赵良嗣结成边患,败契丹百年之好,使金寇侵陵,祸及中国,乞戮之于市。
时赵良嗣已窜郴州,诏令广西转运副使李升之即所至,枭其首,并窜其子孙于海南。又有两处败报相继传至东京,乃是解潜、刘韐与金人交兵败绩。
八月,天子赵桓复命种师道以宣抚使巡边,召回李纲。时金狼主吴乞买令萧仲恭使宋,萧仲恭本辽国人,金攻辽,仲恭与辽主俱被擒获,吴乞买以萧仲恭忠于其主,特加礼待。宋少帝赵桓以为萧仲恭、耶律余睹皆有亡国之恨,而余睹为监军,掌握兵权,可诱而用之,乃以腊丸书令萧仲恭密致耶律余睹,使为内应,不想此是引火烧身之计。
萧仲恭素怀忠信,无反覆志,若不答应,恐不允归国,遂阳许宋少帝。还见斡离不,以腊丸书献之,斡离不察萧仲恭无他,并不怪罪,乃上言金主吴乞买,吴乞买正欲二次伐宋,苦无借口,遂以此为由,再令粘没喝、斡离不统兵南牧。
粘罕出西京,宋河东察访使张灏率兵十万出汾州,被拔离速所击败。刘臻以兵出寿阳,被完颜娄室击破。张灏又结营于文水县近郊,又被金将突合速、拔离速合兵击破,张灏大败。
八月中旬,都统制张思正引兵号十七万夜袭金军文水,围金将骨赧、突合速、拔离速,突合速麾军士下马力战,溃围而出。宋军大胜。
次日,张思正复与金军战,宋军大败,死伤数万人,张思正退守汾州。都统制折可求亦兵败子夏山。威胜、隆德、汾、晋、泽、绛等地百姓,皆渡黄河南逃,州县皆空,无人御敌,金军乘胜攻打太原。
太原已被粘罕围困八月有余,自初春至秋末,金军先后九次攻城,皆被太原知府张孝纯、兵马总管王禀与子王荀、通判刘士英、方笈等大小将士、军民击退,城中军民十死七八。直至如今,里无粮草,外无救兵,城中依旧誓死坚守。
这日,城内乏食,王禀见将士饥馁,乃将自己数匹爱马令将士杀之食肉。将士感激涕零道:“总管每日靠马驱驰,援应太原各门,若无战马,如何迎敌?”
王禀仰天叹道:“太原若是失守,吾纵有万贯家私,又复何用!”遂令军士杀马食肉。未过几日,城内牛马驴骡、猪狗鸡羊、牛筋弓弦、马鞍皮革皆被食尽,迫不得已,掘洞寻鼠而食。
又一日,刘士英在城墙抵御金军,遥望金军阵后,一路人马冲杀而来,刘士英不知何故,少刻金兵退去,一员大将单人独马,白袍素甲,手持白奏道陀枪冲至城下,高声叫道:“莫要投石放箭,我是福州观察使、朔宁知府孙益,奉命来解太原之围,速开城门。”刘士英使人急报张孝纯,张孝纯急来城头观看,却不见人,忙问刘士英道:“来人在何处?”
刘士英一指远处金军围裹之中,说道:“那人见金军迫近,我又不能擅自开城,翻身杀入敌中。”
张孝纯举目望去,只见烟尘滚滚,金军四年围堵一员猛将,说道:“如何使其复来城下?”
刘士英命举“张”字旗挥动,孙益与金兵交战,忽见太原城头摇旗相招,乃奋力杀开血路,复跃马冒围至城下,高声大喊:“急开城门,敌兵来也。”
张孝纯问道:“尔来怎无军马?”
孙益答道:“方带人马,全部陷于阵中。”
张孝纯见追兵已迫城下,乃说道:“金兵已至城下,不能启门,恐敌军攻入,将军当破围而出,使朝廷统大军来救,才是道理。”
孙益见张孝纯不肯开门,大叫道:“儒子不可共事!”又回马杀入金军之中,凡三进三出,力竭战死。孙益天资忠勇,每倾赀以赏战士,能得人死力,身虽战死,有子一人。
却说至九月中旬,并州被围二百五十余日,王禀自在南城墙督战,忽报北门城坏,被金军攻入。王禀大惊之下,引百名勇士急赴北郭退敌,行至半路,又有人报知府张孝纯、通判方笈被金兵擒获,王禀、刘士英急率百人赶奔府衙,正逢金兵蜂拥杀来,王禀、刘士英率众与金军巷战,死伤颇多,左右劝王禀逃离太原,王禀厉声叫道:“太原军民无畏死者,吾为并州总管,安能弃父老独活!”言毕,挥刀拼死杀敌,直杀到城南开远门,身中刀枪数十,犹自苦战。
此时粘罕已火攻烧坏开远门,银术可远远见了王禀,对粘罕指道:“那红袍金甲的便是王禀,若降了此人,太原可定。”粘罕而令军马将王禀团团围困,使通事劝降王禀,王禀厉声大骂,弃刀拔剑,手杀数人,见并州无望,仰天长啸道:“生非我意,死非我愿。为国为民,何负苍天!”乃与子王荀赴火而死,王禀时年五十九岁,王荀时年三十五岁。王禀后被追封为安化郡王,谥号忠壮。王荀追赠右武大夫、恩州刺史。
刘士英见王禀已死,也无生意,持双镗接战,手杀数人亦死。后方笈在金,因讲和使附书言二人死节,刻石于温、衢二州,至今古迹尚存。
粘罕攻下太原,使猛安完颜鹘沙虎连破平遥、灵石、孝义、介休各县。此时东路军斡离不亦是屡战屡胜,先是斡离不兵发保州,用大将耶律铎大破宋兵三万于雄州,杀万余人。大将那野等人击败宋兵七千于中山,又取新城县。高六、董才破宋兵三千于广信。大将突拈攻拔新乐县。
太原陷于金军,此事传至朝廷,群臣悚惧,天子不安。天子贬吴敏为崇信军节度副使、安置涪州,将奸臣朱勔赐死,罢李纲为扬州知州。
九月末,因尚书右丞、中书侍郎何栗请建四道总管,诏令大名知府赵野为北道都总管,河南知府王襄为西道都总管,邓州知府张叔夜为南道都总管,应天知府胡直孺为东道都总管。天子又遣给事中黄锷由海道使金国议和,此月,夏人攻陷西安州。
十月,贬李纲为保静军节度副使、安置建昌军。斡离不与种师道从弟种师闵四万军相遇井陉口,两军大战,师闵兵败而死,斡离不乘势取天威军,攻广信军与保州不克,越中山攻真定。
时李邈为青州观察使代知真定府,与吉州防御使、真定府路都钤辖刘竧同守真定。李邈知城中兵不满二千,钱不满二百万,自知无以拒敌,乃谕民出财,共为死守。百姓皆知李邈固守,不数日,集钱十三万贯、粟十一万石,募民为勇敢亦数千人。
斡离不围真定,初攻北城月余,刘竧拒之,率众昼夜搏战城上。斡离不却佯攻东城,李邈令刘竧驰援,斡离不又潜移大军还攻北城,金军攀堞而上,真定遂陷。
斡离不前后攻打四十余日,真定城破,李邈巷战失利,欲要投井,被左右死命拦住,因而被金军所擒。
刘竧犹集兵马巷战,兵士有逃者,刘竧回顾其弟道:“我大将也,怎能被贼所杀!”挺身提刀溃围欲出,各门已被金军所守,乃至孙氏山亭中,解绦自缢而死。
再说斡离不入真定,胁迫李邈拜己,李邈昂首不拜,斡离不怒,用火燎其须眉及两髀,李邈忍痛不顾。
斡离不见其不屈,问道:“尔集民兵击我,骂我为贼,何也?”
李邈厉声叱道:“汝等负盟,所至掠吾金帛子女,何讳吾言?”斡离不无言,知不能屈。
后二帝被掳,欲以李邈知沧州,李邈笑而不答。说道:“天下强弱之势安有常,特吾中国适逢其隙耳。汝不以此时归二帝及两河地,岁取重币如契丹,以为长利,强尚可恃乎?”
金人忌讳其言,命李邈披发左衽,李邈大怒,诋毁甚力,金人挝其口,犹吮血骂之。又自去发为浮屠,金人不能忍,遂杀李邈。
李邈将死,颜色不变,南向再拜,端坐就戮,燕人为之流涕。高宗赵构得知,赠昭化军节度副使,谥曰“忠壮”。此为后话。
正是:家贫知良犬,国破现忠臣。
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