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公子

事情最终还是按照蒙老夫人的意思去办,她是威武伯府里的大长辈,她既发了话,谁都不敢忤逆,不然一顶“孝道”的帽子扣下来,谁都承受不起。

所以,即便艾忠伦再怎么不甘愿,也还是生生受了那三十棍家法;艾玉娥也被送进了小佛堂。

一直守在松鹤院外的苏姨娘刚瞧着良哥儿被堵着嘴送出来,紧接着就得知女儿被关,再又亲眼瞧见艾忠伦被抬出来时血淋淋的样子,眼前一黑,登时晕厥过去。

艾忠伦瞧见苏姨娘晕了过去,竟然扑了过去,可惜他自顾不暇,登时从担子上摔了下来,牵动伤势,一声痛呼后,也跟着晕了过去。

松鹤院的院门前顿时兵荒马乱。

赵氏便在此时带着艾玉娇从旁路过,她连多看一眼都无,抬脚便要离去。艾玉娇停下看了艾忠伦一眼,终还是咬了咬唇追上了赵氏。

*

艾忠益回府后从妻子口中得知这一天发生的种种后,沉默了。

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道:“我知大哥有些糊涂,却不成想,他竟然糊涂至此。”

刘氏冷笑,“糊涂好啊。要不是他那般糊涂,我们会被逼着离开威武伯府?”

“芜荷。”艾忠益不赞同的看着妻子,“我们并不是被逼离开威武伯府,是我想要离开伯府。”

刘氏轻哼一声,不想和丈夫争辩这个问题,干脆转移话题道:“早上母亲让你回来后去寻她。本应是要留我们下来。可现在母亲已经决定分家,也不知你还要不要去松鹤院。”

“我走一趟吧。”艾忠益有些担心母亲的身体。

正要走,刘氏又道:“对了,今日晋王也来了。”

“嗯?”艾忠益停下看向刘氏,“晋王?他为何会来?”

“是为了娇娇的婚事。”

“与晋王世子?”艾忠益的眼睛微微睁圆,显得极为惊讶。

刘氏点头,“做什么如此惊讶?其实晋王会替其世子提亲一事完全有迹可循。你想想,是不是打从娇娇六岁开始,晋王世子就成日里跟在娇娇的后面?要我说,晋王世子真是有远见,竟是那么小就知道为自己寻摸妻子了。”

艾忠益原以为妻子会说出怎样的大道理来,结果,竟是这么一番没有什么依据的推测?艾忠益摇头失笑。

被妻子这么一打岔,艾忠益原先很是沉重的心情不由轻松了几分。

*

艾玉娇本想随着赵氏一同前往正院,却被赵氏拉着去了她的娇霞院。

“娇娇,委屈你了。”赵氏知道艾忠伦偏心眼,却从未想过,他竟可以偏心至此。

艾玉娇的确是委屈的。

可她更为她娘委屈。

艾玉娇依靠在赵氏的怀中,低声啜泣,“娘,我不委屈。我就是替您感到难过。”

“这有什么难过的。”早在艾忠伦背着她偷偷断了苏云烟的避子汤,又故意让她怀上了艾玉娥的时候,她就已经彻底对艾忠伦死心了。

那时候她才刚刚怀上娇娇,胎还没有坐稳,是艾忠伦向她保证,他不会让其他女人再有他的孩子,可转头就传出苏云烟刚刚怀上身孕的消息来。

那时候,她对艾忠伦还抱有奢望,动气之下,差点小产,还是母亲花了大力气请来了桀骜不驯的神医为她稳住了胎儿,所以娇娇出生后她才会如此娇宠她。

也是那个时候,她对艾忠伦彻底死了心。

艾忠伦作为她的丈夫,一等一的不称职,所以她只希望艾忠伦在作为父亲的时候,还能称职一点。

这么多年下来,尽管艾忠伦有意无意地偏心苏云烟所出的那对姐弟,但在娇娇一事上,他就是偏心,也还有分寸,所以她才能够在这些年里对苏云烟母子三人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今日的事情叫她明白,她错了。

有些人,就该苛责着。只有这样,她才能够认清自己的地位。

“娇娇,娘接下来与你说的话,你可能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可是,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知道吗?”赵氏抚着女儿的发顶,声音温柔,语气却甚是严肃。

艾玉娇连连点头,“娘,你说。”

“娇娇,以后你嫁了人,可以心悦你的丈夫,可以深爱你的丈夫。但是,你绝不可以以他为天。你的天,只能是、只会是你自己。只有这样,你的天才永远不会坍塌。”

“若是有朝一日,你的丈夫背叛了你们之间的盟约,你一定要对他彻底死心。还要更加疼爱自己。只有这样,你才能获得快活。”

“娇娇,你明白了吗?”

赵氏的语速不快,每一句每一字都像是仔细斟酌过,却又透着强大的随意,就好像这番话只是她随意说出口似的。

但艾玉娇明白,这是她娘的肺腑之言。

艾玉娇怔怔地看着她娘,久久没有出声。

*

顾承泽得知他爹竟然去了威武伯府为他向娇娇提亲,当真是又惊又喜。

可是这股惊喜没能支撑半日,在得知威武伯居然偏心艾玉娥,甚至为了帮艾玉娥逃避家法,不惜一起污蔑娇娇的时候,顾承泽气得脸黑如墨。

“这威武伯……”晋王妃也是连连皱眉,“怎的如此糊涂?”

说到这个,晋王当真是有好多话要说,他一张嘴,晋王妃一个妙目横了过来,晋王又立马闭上了嘴。

晋王妃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她看向儿子,转动腕间的玉镯,慢慢问道:“泽儿,你何时对隔壁那家的娇娇动了心?”

顾承泽还沉浸在气恼中,一边想着要如何收拾那些给了娇娇委屈的人,一边又想着该怎么去安慰娇娇,此时即便听到了晋王妃的问题,又好像没有根本没有听到似的。

“泽儿。”晋王妃微微抬高了嗓音。

顾承泽望过去,对上晋王妃的眼睛,陡然回过神来。

他当即道:“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上了娇娇。只不过我一直不明白那样的感情就是喜欢。我以为我只是喜欢捉弄她,好似乐此不疲。其实我只是想要吸引她的目光,让她牢牢地记住我。”

上一世,在娇娇嫁给齐钦之后的那段日子里,他不断分析自己不受控制的失魂落魄和伤心难过,终于意识到他对娇娇真正对感情,所以他才会那般急迫地回京,原本只想悄悄的守护娇娇,却不成想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娇娇竟被当街毒打致死。

每每想到此事,顾承泽的心脏抽疼,双手猛地攥紧,捏得指节嘎嘎响也毫无所觉。

晋王妃注意到儿子非同寻常的神色,不由悄悄怼了自家丈夫一下。

晋王:“???”

晋王妃眼神示意:你今日前去威武伯府,蒙老夫人可有表示出不愿与我们结亲的意向?

晋王回想了一下:没有。

晋王妃松了一口气,既然蒙老夫人她们没有反对,那儿子想要娶回艾玉娇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想到这里,晋王妃道:“既如此,等过些日子了,娘就亲自上门为你求取艾玉娇去。”

“娘!”顾承泽回过神来,闻言不由惊喜万分。

他一下子站起身,长揖到底,“儿子先谢过娘亲了!”

“母子之间无需言谢。”晋王妃眯着眼睛笑道:“不过你既谢了娘,娘就再提点你一句。”

顾承泽精神一振,“娘,您说。”

“经今日一事,艾玉娇定然十分伤心,此时正是你讨好佳人的最佳时候。可不要错过了。”说到这里,晋王妃睨了晋王一眼,“在这一点上,你就没有你爹敏锐了。”

丢下这句话后,晋王妃施施然离去。

顾承泽当即来到晋王跟前,神色认真:“爹,您教我!”

*

艾玉娥被关进小佛堂里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屋外的黑色仿佛有了生命,悄无声息地侵占小佛堂中的明亮,即便还有两盏油灯在苦苦坚持着,依旧挡不住光线的逐渐昏暗。

艾玉娥跪在佛像前,瑟瑟发抖。

她完了。

姨娘请来了爹,爹却没有救下她。爹甚至保不住爵位了。

更重要的是,她没能完成公子交给她的任务。

她没能撮合艾玉娇和齐钦,没能让艾玉娇对齐钦动心,是不是会坏了公子的大事?公子的大事被坏,她是不是就再也无法嫁给公子了?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艾玉娥就心慌的不行。眼泪也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艾玉娥伏在蒲团上嘤嘤哭了许久。

直到窗外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谁?”艾玉娥惊得不敢再哭,她猛地直起身子,抱住自己连连后退,直到退到了佛龛下的墙面,实在退无可退才停下。

“四姑娘,是我。”

“姨娘?”艾玉娥当真是又惊又喜,“姨娘,是你吗?”

“是我。”窗台上浮现一个人影,“四姑娘,你开一下窗户。”

艾玉娥连忙扑了过去,她打开窗户道:“姨娘,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苏姨娘也是一脸的泪,闻言愧疚的摇头,“四姑娘,是姨娘没用,姨娘没能救你出去。”

艾玉娥满脸失望。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再次激动地握住苏姨娘的手,“姨娘,你帮我一个忙!”

“四姑娘,你说。”

“你帮我去一个地方,找到一个叫做崔生的书生,让他转告公子,请公子来救我出去。”

“公子?”苏姨娘错愕,“什么公子?四姑娘,你……”

“姨娘!”艾玉娥微微拔高了音调,“你先别管公子的身份,且这事儿也不是你能管的。你只要帮我传个话过去即可。到时候公子一定会将我救出去,我就不用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小佛堂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