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这里是代表着生离死别的医院,曾经在一起欢闹的玩伴、呵护在手心的妹妹如今躺在病房里,谁的心情都不好过。
大家一时间都静默无声,或许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坐在医院冰凉的座椅上,似乎都回想起了当初年少时的时光,目光都带了几分酸涩和物是人非的沧桑。
苏锦坐在谭斯年的身边,低声问道,“心里难受?”
谭斯年一顿,侧头看向苏锦。却见她眼底是一片柔和,那是理解和从容。
“没事。”他摇摇头,嘴唇却是抿成一条直线,“大概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在他没有经历过人生低谷的时候,对夙雪情也是非常看重的。虽然在男女之情方面浅了些,但是兄妹之请绝对是有的。
这么多年,他想开了。过往之事不可追,对夙雪情当年直接离开的事情,他也没什么感触。
如今重逢,他至多能把她当成一个故人。
可是现在,这位故人病危,他心里多少有些感触。
苏锦笑了笑,把头在他身上蹭了蹭,亲昵之态尽显,“一会儿你去看看她吧,我就不进去了。”
“嗯?”谭斯年抬眸。
苏锦但笑不语,但是她的情态却是告诉谭斯年,她的话不是假的气言。
谭斯年垂下眼帘,似乎是在思考是否要进去探望夙雪情。
毕竟,今天在宴会上生的事端,可让他有些不怎么开心。本来沈玉烬对他印象就不太好,今天刚订婚,就有了这种事端,他都怕沈玉烬一气之下,网罗上流社会所有的青年才俊,重新给苏锦择婿。
大抵过了十多分钟,病房的门被推开。
其他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阵阵压抑的哭声。
“…我的雪情……”夙夫人在旁人印象里,一直都是一个特别优雅高贵的女性。
她专心做慈善,在整个上流社会颇具美名。她更是吃斋念佛,悲悯端庄。可谓是整个上流社会夫人的典范。
可是今天,夙夫人竟衣衫褶皱,发丝凌乱,满面憔悴悲拗地伏在墙壁上,哭得难以自持。
从她沙哑的嗓音上听,这哭已经不是仅仅一小会儿了。
夙雪情的父亲,夙家主看着痛哭自责的妻子,异常的沉默。动动嘴唇想要宽慰自己的妻,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都怪我没用!都怪我没有给雪情一个好身体!都是我没用!”夙夫人一下一下地锤着墙壁,那肉体锤击在冰冷墙壁上发出的沉闷声响,让闻者都觉得沉痛。
“婉竹!你别这样!”夙家主护住夙夫人的身体,“要怪也是怪我,当初觉得送雪情出去,是为她好。没想到…没想到她这竟成了心结!”
自己捧在手心里的闺女,如今几乎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边缘,他们怎能不心伤。
或许是他们二人心情烦乱,悲拗低郁,一出门便对着墙面,都没有看到另一边坐着的几个人。
洛鸢几人也有些尴尬,不知道应不应该出声。夙夫人这副模样,他们看到了,他们怕夙夫人尴尬。
犹豫再三,洛鸢开始开了口,“夙家主,夙夫人…”
夙家主这才转过身,看到了洛鸢等人,他的视线在众人身上划过,最后落在了谭斯年的身上,霎时间一股难忍的郁结和愤怒就从心底升起。可是,一想象到女儿对此人的爱恋,所有怨怒,都变成了挫败和无奈。勉强的移开视线。
“…我们来看看雪情。”洛鸢继续道。
反应略微迟缓的夙夫人也转过头,通红的眼睛还垂着泪珠。
夙夫人也一眼看到了谭斯年,顿时间,她的情绪再怎么都绷不住,倾泄而发!
“都是你!都是你!”夙夫人三步并作两步,像是指责负心汉一样,“我家雪情哪点不好!你竟这样对她!你好狠的心啊!”
夙夫人控诉的拳头一下一下地落在谭斯年的肩膀和胸膛上。谭斯年沉默着,漆黑的瞳仁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听着那一拳拳的声响,苏锦倒是心疼起来。
她理解夙夫人的情绪和态度,可是不代表她觉得夙夫人的态度就是正确的。
男欢女爱,一方不来电也没辙。
苏锦拉了一下谭斯年,让夙夫人的拳头落空。不过为了避免让看起来孱弱的夙夫人摔倒,她还是伸手扶了一下夙夫人。
果然,苏锦的未雨绸缪是正确的。夙夫人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亏苏锦气沉丹田的一提,把夙夫人护了个正着。
夙夫人抬眼一瞧,也认出了苏锦的身份。
俗话说为母则刚,夙家和沈家地位有悬殊,应当不能直面锋芒。可是夙夫人心里的怨怼,直接让她伸手推开苏锦,“谁要你假好心!你们都给我滚!给我滚开!我不想在这里看到你们!”
苏锦也没想到夙夫人有这么一手。还好她有些身手,向后退了一下,脚尖一转,就稳住了身形。与此同时,谭斯年的大手也护在了她的腰间。
瞬间,谭斯年就变了脸色,也不再看夙夫人,直接低头温声询问,“没事吧?”
“没事。”苏锦摇摇头。
“那好,我们走吧。”自己的媳妇,他宠着还不够,怎么能让旁人欺负了去!
苏锦给了谭斯年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她不是圣母,别人敬她一尺,她还之一丈。
她之所以不让谭斯年走,只不过是觉得人做事不能这么半途而废罢了。
“婉竹!”夙家主上前把夙夫人拉过来,对谭斯年和苏锦道了一声没有多少情感的‘不好意思’,便移开目光,看向洛鸢等人,“你们进去吧,雪情现在醒着。”
洛鸢对夙家主夫妇点点头,回首对白水凝等人说道,“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苏锦推了推谭斯年,轻声道,“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与此同时,白水凝也对自己丈夫笑了一下,“我就不进去了,陪大嫂在外面坐会儿。”
她对夙雪情其实也没什么交情。她进去了,也会让自己丈夫他们放不开。还不如外面和苏锦唠唠嗑。
洛鸢也没有强求,只是对她点点头,便转身敲门去了病房。
谭斯年本不想进去,不过看苏锦的意思,便没有多言,走在了秦俊阳的身后。
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各种闪耀着灯光的生命仪器。正常尺寸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娇弱的人。
她鼻子上还戴着氧气罩,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几两肉,眼窝微馅,眸光虚无,一副灯枯油尽之态,不过她那唇角,却是一抹坦然的平和。
守在她病床前的姜无涯看过来。姜无涯遍布血丝的眼通红通红的,他伸着脖子,在夙雪情耳边轻声道,“雪情,大哥他们来看你了。”
而另一边的魏薇薇仿若未闻,紧紧地抓着夙雪情的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夙雪情。
病床上眼睛微阖的夙雪情陡然一下身体一震,眼睛倏的一下睁开。
在一瞬间的迷蒙过后,她才看清了她病床前多出来的三个人。
她提了提嘴唇,示意姜无涯帮她把氧气罩挪开一些。
姜无涯迟疑了一下,在夙雪情坚定的目光下,才伸手僵氧气罩推了推。
“大…大哥、二哥、四…哥……你们,来了…”
她的声音那般空灵,那般低,那般微弱,夹杂在各种仪器声中,竟然只剩下了一点点细如蚊呐的余响。
洛鸢和秦俊阳心里陡然一酸,脸上却不愿表现出任何不忍和心疼,尽可能地扬起笑脸,“嗯,来了。”
“抱…歉,我…不能坐起来招待你们。”夙雪情笑着,可是那脆弱的如同糯米纸一样笑容,看得旁人更加心疼。
秦俊阳走到了跟前,假意怒道,“你说这话是不是跟我们客套呢?真是该打!”
“四哥,你就…别和我…一般计较了!”也许是见他们来了,她的神情之间也恢复了几分精神头。
见她说话这么费劲,秦俊阳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好了,你少说点话。好好休息,等你好了,四哥带你去吃大餐,旅游去!”
“四哥…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怕是不能和你…出去玩了。”夙雪情眼底已然是一片通透,或许是见秦俊阳还要说话,她忙的就要说,可是因为太急,便呛得肺叶都疼,猛地咳嗽起来。
魏薇薇和姜无涯同时心下一惊,忙的给夙雪情顺气。
夙雪情的脸上因为咳嗽而呈现出一片病态的红。
“雪情雪情,都是四哥的错!你说你说,四哥不说了!四哥不说了!”秦俊阳慌了神,满脸愧疚。
夙雪情摇摇头,咳嗽也缓了下来,“是…咳咳…是我的身体…不争气。”
看着这样的夙雪情,秦俊阳瞬间有些忍不住,鼻翼发酸。怕让夙雪情看见,马上转过身,把洛鸢推过来,努力压制着喉咙的涩意,“二哥,你和雪情聊聊吧!”
说完,他便躲在了后面,抹去了眼角的眼泪。
洛鸢看着夙雪情,目光温柔,就像是看待自己妹妹一样,“哪里难受吗?”
夙雪情摇摇头,“这么晚了…二嫂…”
“你二嫂和我一起来的,在外面呢,你不用担心。”这就是洛鸢的聪明之处。不用夙雪情说完,他就知道她问得是什么。
夙雪情神情这才放松下来。
刚刚魏薇薇贸然去大哥和大嫂的订婚宴上闹,就已经够让她自责了。
如果因为她,再让二嫂误会,恐怕她真的寝食难安。
想到这里,她终于把视线放在了自从进屋后,就一言未发,站在门口的谭斯年身上。
“大哥…对不起…”她真的满心愧疚,她没想到魏薇薇那么莽撞,做出这样的事。
谭斯年看着夙雪情,淡淡地摇摇头,不做他言。
夙雪情也摇摇头,“终归…是我的错,大哥…你别怪…薇薇…”
“嗯。”谭斯年终于出了声,不过也只是一个语气词。
夙雪情却是满足地笑了,“我这…副残破的身子,能撑这么久,我也已经知足了…”
“雪情!你别说这种话,好么!”姜无涯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夙雪情这般说,无疑是在割他心上的肉!
夙雪情却是看过来,目光平静,“这是不能逃避的…”
越是这样,所有人心里却是不好受。
她的身体是真的不行了。这次她病危,不仅仅是因为听到了谭斯年订婚的消息,一时间颇有感触。更是因为她这几日在感冒,而她的免疫系统似乎也停止了工作。
她的身体看起来没有问题,可实际上,早就像一个充满漏洞的容器,无论多少营养,都是留下的少,流逝的多。
“你们…也不用瞒我,其实…我听到了,医生说我,还有不过一个月的生命…”
此话一出,秦俊阳难以自抑的泪水更是汹涌而下。
上天怎么能那般残忍!
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只剩下了一个月!
而且,这一个月都是乐观估计。夙雪情所有的的脏器都在衰竭,就像是死神在她身上下了诅咒一样。
“没有考虑去国外医治麽?”谭斯年还是这般问了一句,“我可以在国外动用一些关系。”
“没用的。”夙雪情却是懂。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什么医疗水平可以控制所有内脏的衰竭,而且,她还是先天不足,胎里带来的病。
洛鸢放在体侧的手紧了紧,“你还有什么愿望要完成吗?二哥帮你做。”
他不愿意让夙雪情充满遗憾地离开这个人世间。
夙雪情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我的确还…有一个愿望。”
她的眼睛里绽放出几分光彩。
“我希望…有一个人把我当成正常人…一样,当做…情侣一样,相处…一个星期。”说着,她敛眸笑了笑,“还…真是…遗憾呢,我还没有正经地…恋爱一次。”
这句话,却比所有话都令人感觉酸涩。
“好,只要你愿意,任何人二哥都会说服他!”洛鸢表情无比郑重。
其实他,甚至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人定然就是谭斯年无疑。
他们不想让夙雪情遗憾的离开,就算是豁出脸求,也要满足她。
“好啊…我希望…”夙雪情看向谭斯年,眸光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