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家子围坐一堂,沈泽坐在正中榆木制的椅凳上。
沈璧、萧夫人坐于一侧,沈璧不置一词,半晌后又问:“既在那里待得好好的,为什么又突然回来。”
沈璧默默听着沈烈说起军法严明,说起酷暑难耐,说起思乡情切,说起母亲的病,他这一说,萧夫人便忍不住泪如雨下。
“军中训练严酷,好几次受了伤、生了病都无人理会,我实在想爹娘……阿姐。”
“胡说!”沈璧打断他,“爹娘早已打点前锋营里的长官,你病了,痛了,怎么会没人管你!”
沈烈叹息一声:“他是个好心的,病里给我送送吃的喝的,若撞上阅兵,谁还能看顾你。况且我上月收到一封家书,说母亲病重,我一时情急,还没来得及告假,便匆匆回了家。”
“家书?”沈璧不明所以,沈烈见她不信,拿出那封家书递给沈璧,沈璧仔细一看,竟是阿娘的笔记,随即看向萧夫人,“阿娘写的?”
萧夫人看了眼书信,擦擦眼角的泪痕,摇摇头,“没有给他寄这样的书信,若真寄了,又怕他担心。”
沈璧凝思苦想,这封家书是伪造的,为的是把沈烈从军中引到家中,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这封信是上月十五写的,到现在也就半个月的光景,半个月前母亲因为中毒病重,这件事她特意叫人封锁消息,直到收拾了辛二娘,才把消息放出来,却也是母亲病情好转以后,她直觉事件并不是那么简单。
“烈儿,你得回去。”沈璧当机立断道。
“为什么!阿姐,我不想回去!我想留在母亲身边,好好照顾她。”沈烈蓦地站起来吼道。
萧夫人连连点头,掩泣道:“对啊,烈儿好不容易回来了,再多待两天也使得。”说罢上前握住沈烈的手,沈烈见母亲流泪,连连安慰母亲。
沈璧眸色微颤,却也是一瞬,旋即又正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昌建国不过几十载,北有大戎国觊觎,年年征兵,生逢乱世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你不稀罕这千载难逢的机遇便罢了,可知逃兵役罪犯欺君,重则株连九族的大罪!”
沈烈愣了愣,“可我……我就只是想跟爹娘团聚,旁人折了手脚都不肯去服兵役,偏阿姐敲锣打鼓把我送到前线,存心要我的命,可曾有一天心疼过自己的亲弟弟!”
沈璧眼睛隐隐泛红,沈烈若知道上一世自己不去服兵役的下场是什么,还会这么说她吗?
沈泽安抚道:“你姐姐岂会存心要你性命!只是你长在父母身边未经风雨,怕你是个不成才的,做了世袭的将军,到时候谁服你?”
“我不要什么世袭将军,我也不要去服兵役,我听到阿娘生了重病,只恨自己没长双翅膀立马飞回来跟阿娘团聚!”他大吼道,萧夫人蓦地站了起来。
沈璧却不理会,忍下泪意:“现在你看到了,阿娘很好,赶紧回去请罪,现在还来得及,走!”她拽过沈烈,拾起行李,便要把他送出将军府。
沈烈猛地一甩,沈璧踉跄后退两步,他眼中含泪,嘴里竟逼出几分决绝:“你命好,时常养在深闺中,怎么知道边塞苦寒!血染疆场!拼了命要我去挣功名,可知我日日夜夜盼着的,不过是一家团聚,你这般把往死里逼,根本不配做我姐姐!”
“啪”沈璧蓦地给了沈烈一巴掌,沈烈捂紧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萧夫人推开沈璧,急忙上前查看:“烈儿!”见沈烈脸颊肿了大半,心疼吼道:“管它什么世袭将军,功名利禄!我只要我儿好好留在身边,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管!什么欺君之罪,株连九族,若拆散了人伦,即便是皇帝来了,我也不让沈烈再离开!”
“母亲!”沈璧心头一恸,惊道。
“我的烈儿……我的儿啊!”萧夫人哭得不能自持,沈烈亦是心痛难耐,两人抱在一起。
沈泽皱眉,小声安抚了萧夫人几句,叫人赶紧上菜,说一家人许久没吃过饭,吃了饭再说。
“阿爹,连你也由着他?”沈璧瞪大眼睛看着沈泽。
沈泽沉沉道:“吃饭。”
沈璧继续道:“哪怕烈儿被发现逃了兵役,哪怕他身首异处,哪怕株连九族!您也纵容他?”
沈泽叹了口气:“你先坐下,用完饭再说。”
沈璧心死,摇摇头:“我原本以为在这个家里,父亲深明大义,母亲通情达理,可到头来,竟都是些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和稀泥的!”
“咚”沈泽狠狠拍桌的声响震颤了所有人。
沈泽气道:“混账!我给你脸的是不是,怎么跟你爹娘说话的!”
沈璧隐隐啜泣起来,看着这三个人,点点头:“好,好得很,你们一家三口团聚,我这个多余的也不便再打扰了!”说罢转身离去。
沈泽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沈壁,问萧夫人:“你,你看她什么德性,说的什么话,都是你给惯的!”
萧夫人上前抚平沈泽怒气,劝慰道:“璧儿年幼,说的都是气话,老爷莫要生气。”
沈泽却道:“都快嫁人了,还年幼!”
沈壁顿了顿,前脚已经跨出门栏,听到沈泽说到嫁人,便头也不回道:“我不嫁人,去和尚庙里当和尚,去姑子庙里当姑子也不嫁任何人!”说罢便径直回了别院。
沈泽听她这么一说,更是上气不接下气,这下是被气得发狠了:“逆子!莫说那个国舅想娶你,那都是看得上你的,你这个性子去了其他高门大户,还不得被人拖到门外活活打死!”
沈璧不再言语,阿碧一路跟过来,见沈璧情绪激动,时不时停下来抹抹眼泪,心里奇怪又不便相问,见她稍稍平复了情绪,便递了绢子给她。
沈璧淡淡看了眼她的绢子,阿碧笑道:“放心吧,没擦过鼻涕。”
沈璧被她一逗,轻笑开来,阿碧见她没事,便给她擦干眼泪,问道:“小姐,为何这般阻拦沈烈少爷回家?即便逃了兵役是重罪,依靠家中势力,便也可让军队那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璧抚开阿碧的手,“并没有那么简单,我沈家在军中颇有威望,若为了怜惜幼子而不守军纪,被言官参上一本,恐怕会被当做众矢之的,杀鸡儆猴。”
阿碧更不解:“既然二少爷千百个不愿意,那小姐当时为何又逼着他去了前线呢?”
沈璧若有所思,这事还得从上一世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