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世子府内,刘曜脸色阴沉的盯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老妇。这老妇是耿山他们从破庙里带回来的。她头发花白,脸色青黑,左边脸上有一道从眼下一直蔓延到嘴角的长疤。那条狰狞的长疤,让她原本就瘦骨嶙峋的脸变得更加可怖难看了。
耿山说,这老妇一直糊里糊涂的,有人说她刚进京时,曾经说过胡话,要找景王世子,她认识景王世子。但底层贫民谁又知道景王世子是哪一位啊。再加上,她长得可怖,大家把她身上仅剩的财物都抢光了之后,便任她自生自灭了。
这次,若不是景王世子府的粥棚前,有人领粥时,无意提到了半年前曾遇到过这个糊涂老妇,他们对调查景王妃的事情,恐怕还是毫无进展呢。
自从得到了岭南的消息后,刘曜便对自己以前知道的所有一切都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他以前总是相信亲眼看到的一切就是真的。可现在,他却怀疑自己以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了。
他让耿山他们从源头护国公府开始查。他要查清楚,他的母亲景王妃到底是怎么长大的,真正的性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何那样精明的母亲,却用了那样的方法把他养大?而父王又为何对母亲那般漠视?到底事情的真相如何?他想要统统都查清楚。
可事情的进展却慢的超乎刘曜的想象。景王妃小时候的事情,在护国公府几乎没人知道。莫说混进护国公府是一件多难的事情。问题是,等耿山他们好不容易混进去了,却发现护国公府里,竟没人知晓景王妃小时候到底经历过什么!
护国公府里,景王妃,也就是欣悦县主,是不能谈的禁忌话题。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护国公府里的奴才们大都是新进的,有的甚至不知道景王妃的娘家就是护国公府。
而景王妃长大的另一个地方,是后宫。就算刘曜再大胆,也不敢查到后宫去。于是,事情便一度进入了僵局。
京城里,只有贵族人家,才知道欣悦县主是被皇后宠爱着养大的贵女。可刘曜却不方便去找知情人求证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而且,他想知道的是母亲与父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外人又如何能够知道那些呢?
就在他因为无法可想而烦躁不已的时候,耿山却带了个让他振奋又忐忑的消息。坊间有个乞丐婆,可能是景王妃以前的近侍丫头。
刘曜当即便让他们去寻那个乞丐婆。可他没想到的是,当耿山将这老妇带到他面前时,她呆呆的瞪着他看了半饷之后,便猛地往他身上扑过来。
有耿山他们在一旁,自然不会让这老妇扑到刘曜身上来。耿山上前一个手刀轻轻砍在这老妇后颈上,老妇便软倒在地上了。
可刘曜却被她这一番动作真的吓到了。因为,那老妇看到他后,眼里迸发而出的不是愤恨,却是一股从里到外释放出来的惊喜。刘曜心中狂跳着,他明白这老妇必定知道些什么。
可他不明白,为何她会在认出自己后那么欢喜。她那从内心中透出来的惊喜和喜悦,让刘曜心中冒出了丝丝凉意,渐渐蔓延至全身。他死死盯着地上躺着的老妇,她那样肮脏,那样丑陋,那样卑贱……他的目光凝结着,心脏纠结着,思绪纷乱着,全身止不住的寒意,让他的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
"世子爷?这人怎么办?"
耿山的问话,让恍惚的刘曜回了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色恢复了冷静,冷声道:"先给她去请个大夫来,无论如何得让她活着。你们先别查了,快过年了,休息一下吧。至于问话的事情,等她人清醒了,再问吧。"
耿山不明白为何刘曜会突然改了态度。不过,能够休息几天自然是好的,而且他也隐隐感觉到刘曜要查的事情里包含着大秘密。对于在江湖中厮混了多年的耿山他们来说,秘密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他们的师父不就因为不小心知道了一个秘密,便被人千里追杀吗?既然主子说可以先放一放了,那他们就啥也别问,放一边便是了。
耿山将那老妇带了下去,去安排人手照顾她,还有请大夫去了。
当晚,刘曜来到了安置那个老妇的小院。因为是他亲自吩咐的,所以虽然世子府人手并不富裕,但管家还是拨了两个小丫头来照顾这个老妇。
小丫头们忍着那老妇身上的脏臭,先给她擦了一遍身子,才发现她原来发着高烧。待后来请了大夫看过之后,说是这老妇应该是曾经得过一场大病,身子底子很虚,现在基本上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若不好好调养,怕是离大限不远了。
这些事情,总管都跟刘曜禀报过了。那时的他心神不宁,便只说了句,缺什么都去买,把人看顾好了。
于是总管便觉得这老妇恐怕很重要,便又加派了两个婆子去照看她。毕竟小丫头力气弱,如今那老妇这么虚弱,很多事情她们都是力不从心的。
果然,两个婆子去了便忙乎着给那老妇熬了药,喂她喝了。等她全身开始发汗之后,便又给她烧了热水,待她发完汗后,彻彻底底的给她洗了个澡,又换了临时从外头成衣店里买来的新衣服。
所以,待刘曜来看老妇时,她已经被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正舒服的沉睡着呢。
刘曜屏退了房间里伺候的下人们,坐在床边静静看着老妇那张狰狞可怖的脸。那一道疤,那么长,位置又那么险,必定是有人想一刀砍了她的吧。若再偏上几寸,砍的人再用力几分,整颗脑袋便也能被砍掉了吧。
现在看,那道疤尚且十分狰狞,可以想象当初她受伤时,必定也是一道极为深刻的伤口。她那半张脸,因为那道疤的存在而变得扭曲,与另一边脸丝毫不相称。即便已经清洗干净了,这老妇的脸还是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发寒。
一个从刀口上逃下命来的老妇,说自己认识他,她到底是谁?
刘曜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不认识她。即便现在的老妇或许因为太瘦而与原貌有了偏差,刘曜还是可以确定,他没有见过她。因为即便人的相貌再变,眉眼之间却是不会变的。可眼前这人,他没有丝毫的熟悉感。若她原本是跟着他母亲的近侍婆子,他不应该没印象。除非,她是他还没有记忆时曾经有过关联的人。
那么,她到底是谁?
或许是刘曜审视的目光太过锐利,床上沉睡的老妇眉头皱了起来,然后便慢慢的转醒了过来。她转过头,看到刘曜之后,是好一会儿的恍惚和呆愣。
刘曜任由她双眼发直的看着自己,并不言语。然后,他便看到了她眼里涌现出了激动、惊喜、欢愉的情绪。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药力的原因而有些失力。她无法坐起来,便伸出手去抓住了刘曜的手,惊喜交加的双眼不断涌出泪水来,激动地喃喃自语:"是世子爷,我终于见到世子爷了……"
刘曜的目光转到她抓住自己的手上,那是一只干枯而瘦弱的手,手指上的骨节看得清晰分明,好似只有一层皮覆盖在上面,皮下却没有一点儿肉。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冷酷的没有温度,即使看着这样不成人样的手,竟也没有兴起半点的同情来。相反,他心里却因为这老妇的反应而更加发寒。
她是他的什么人?为何见到他后会如此惊喜?她脸上的疤,是谁砍的?她为何而来?她知道些什么……
刘曜心中充斥着满满的疑问,此时却偏偏又问不出口。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他感觉到自己已经站在了关住真相的大门前,却不敢推开门去发掘它。
最后,刘曜拉开了老妇那枯败的手,落荒而逃。
因为快到年关了,所以刘曜也开始忙碌起来。虽然他没什么差事,但他却有还有别的事。胡青已经将他的铺子还有庄子上的账册整理完了,送过来让他过目。
不管怎么说,这半年来胡青已经帮他赚了不少的银子。除去要给他的月钱,刘曜决定再给他添上一些辛苦费。还有铺子里的其他人,也都不能落下了。无论是东西还是银钱,多少也都得给他们赏点儿,好让他们来年更有干事儿的劲头不是。
过年的那几天要放假,谁不希望能多拿些银钱回家呢?这事儿若是搁到以前,刘曜肯定想不到。但这半年多他已经学到了太多东西,早就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子爷了。
想到铺子里那些人,他心思又转到自家府上的。因为手头紧,所以他一直没怎么敢往府里添人手。府里统共就那么二三十个下人,虽说很多地方都锁住了没开,但光是对园子的打扫和日常维护,便已经有些人手不足了。
因此刘曜觉得,自己府里的下人们也都该赏。于是他专心无比的开始研究起自己的家底,盘算着该怎么赏才既好看,又不至于太破费了。
他刻意的不去想那老妇的事情,却没料到有些事情却是避不开的。
"世子爷,晴姑姑吐血昏倒了!"管家面色沉重的进来对刘曜禀报道。
晴姑姑就是耿山抓来的那个老妇。她脑子有些浑,醒来后头脑时好时坏的。人问她叫什么,她就只说自己叫晴儿,连姓什么也不记得。所以府里的人都便叫她晴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