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苏淮拉长了声音,柔弱无骨一般微微向后靠去,如意得了眼色,上前在她腿上轻敲,“身子不好就多歇歇,手上的事情也该放放,到底还是身子重要。”
如意心一惊:“小姐——”
声音骤然顿住。
苏淮似笑非笑,那双艳若星辰的眼,仿佛洞察了一切。
如意的汗,突然落下。
“我让阿和替了你的差事,你不会介意吧?”苏淮问。
如意惶恐退后,俯身在地,头磕在地:“奴婢自然,可阿和姐姐从未做过这些,怕是会……”
“阿和自幼跟在我身旁,喜好知道的不比你少,再说,”苏淮顿了顿,看着地上的人,好半天才笑着将那句话说出来,“再说,也可以学。”
“小姐说的是。”如意颤声道。
阿和有些震惊地看了她一眼,如意因为宫中身份有多受宠她不是不知道,怎么今儿她就计较起这些了?
苏淮俯身拉起她,如意眼神躲闪,带着泪花和委屈。苏淮心中冷笑,不知道今日她做了这一步,传进宫里,又是怎样的风风雨雨。
“如意,”轻轻抓过她的手,如意这才惊觉苏淮的手如此冰凉,“你是宫里出来的人,不论怎样,也亏待不了你。”
如意惶恐抬头,却对上了苏淮一双黑沉沉的眼,笑意未达眼底。
她心下一沉,应道:“奴婢知道。”
苏淮一番话,她不是不清楚,她也知道自己会将线报传进宫里。
可是她为什么不揭穿她?
如意冷汗涔涔,大着胆抬眼看向这天子宠爱的贵族女,却是见她毫无波澜,捏着一块糕点轻咬一口。
如意走后,阿和才问:“小姐今天让我替了她的差事,恐怕日后,她不会服气。”
“宫里出来的人心气高,”苏淮倚着茶桌,勾出个嘲讽的笑,“但终究逃不开一个奴婢身份。”
阿和了然。
隆安帝的口谕来得很快,苏淮正好在下棋,两指夹黑子轻轻敲落灯花,闻言转头对着阿和吩咐:“收拾收拾,咱们好入宫。”
去宫里的路她不算陌生,毕竟自从隆安帝去世后她就一直待在里面辅佐陈琰。
想到那人,就全是不好的记忆。
阿和瞧着她沉下的脸色,只道她紧张端了茶水上前:“小姐喝口水,想来也不会有其他事。”
苏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来引路的公公告诉她陛下如今在后殿,引着她去了殿门后就由她自己进去了。
穿堂风呼啸而过,猛地打断苏淮的思绪。
距离她最后一次见到隆安帝,已经有七年了。
七年,那个缠-绵病榻老态龙钟的皇帝,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她现在几乎想不起来,安康健在的隆安帝,又是什么模样。
“苏小姐来了,快请进,陛下早就等急了。”
伺候隆安的太监姓刘,单名一个福字。他并没有他的名字所说有福气,隆安帝死后,就得了肺疾一并去了。
他人好,生得也慈祥,苏淮露个笑,歉声道:“有劳公公了。”一边支使阿和替了银子上去。
“公公辛苦了,待会下去,去缝两身衣裳,我瞧着都旧了。”
刘公公不动声色掂了掂那银子分量,赶忙堆起个谄媚的笑:“奴才谢过小姐了。”
苏淮笑了笑,绕过他走了进去。
一步,两步。
越往里走,苏淮一颗心就提的越高。
阿和已经退下去了,她身边无人与立,只觉得身上披着的狐氅似浸了水般沉重,拖得她快要稳不住身形。
殿内燃了香。
当年隆安帝在世,确实对她颇为宠爱,给她最尊贵的身份,却也将她与这皇室捆绑一生,再也分离不出。
让她进宫,是宠爱,给她荣耀,是恩施,也告诫苏家不可有妄动之心。
恩威并施。
苏淮走进内殿,一眼就看见隆安帝坐于炕上,见着她来,露出个笑,招手:“淮儿来了。”
苏淮鼻尖一酸,那些压抑着她的恨事终于在此刻放了下来,快步上前:“陛下——”
声音带了她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平心而论,隆安帝走后将江山托付给她,她怨过,恨过,但午夜梦回时分,隆安帝那张慈爱的脸却还是会出现她梦中,手中有些熟悉的温度,唤她:“淮儿。”
这个男人给了她一生旁人都达不到的荣耀顶端,也注定了她将一辈子都将孤独寂寞的道路。
“怎么了,见着朕这么激动,眼睛都红了?”隆安打趣,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前几日听你说身子不爽快,现在可好多了?”
“回陛下的话,”苏淮忍下喉间哽咽,“如今好多了。”
说着她抬眼望去,如今的隆安帝比上一世年轻了不少,眼角皱褶都消了几道,声音也更为爽朗:“朕几日未见你,也不知道你的棋艺是进步还是退步。”
“陛下不如摆了棋盘试上一试,自然知道是退步还是进步。”苏淮说道。
隆安帝朗声大笑,指人上来摆了棋盘,苏淮执白子,她年少被隆安教导棋艺,但终究不精,没一会,就已经落后大半。
最后一颗黑子落下,胜负已定。
苏淮放下棋子,学着十五岁的自己撒娇道:“陛下也不知道让让我。”
隆安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若是让你,你便是胜之不武,赢了又如何。”
苏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面上绯红,带着羞涩。
殿内余香了了,隆安帝把玩着手里的佛珠,不经意间道:“这几日我想了许多,我虽有九子,但放眼宫内,却无一人能登大统,身边也没有几个能说的上话的人,淮儿,你怎么看?”
苏淮心一惊,她忘了这年隆安连太子还未立下,却也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自己这事。
苏淮退下,面上惶恐,额角细汗渗出:“女儿家不语朝堂之事,恕苏淮不知。”
火烛霹雳一声响,衬得隆安面色迥异,他深深地看了跪在地上的苏淮一眼,叹了口气,扶起她:“我还没说什么,瞧把你紧张的。”
“依朕看,大皇子陈豫性子温和,做事优柔寡断,难以继承大统,二子陈临中庸,无大过错也无大智慧。其余几子资质皆平平,”隆安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冷笑一声,“心思却不少。”
苏淮不言语,垂头聆听。
隆安帝顿了顿:“放眼九子,竟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