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兴二年,一月的雍都落了最后一场雪,大雪覆盖了整个皇宫,宫中落梅亭的梅花开得亭亭玉立,满宫芬芳,洛容瑾拉了清安去赏花,子妤和绮雪跟着她们,几人特地挑了快黄昏时去看,到落梅亭时,果然四下僻静,清安拢了拢袖子,看着枝头点点嫣红梅花,笑道:“这花开得可真好看。”
容瑾今日穿了一身蓝色曳地长裙,外面披了件雪白狐裘披风,她本就肤色白皙,这披风更加衬得她肌肤胜雪,虽然她容貌并不出众,但是清安看习惯了,倒觉得她五官虽不惊艳,但却端正,虽没有其他嫔妃美貌,但别有一番书卷气息。容瑾看着枝头梅花,此时天色快近黄昏,此情此景,她不由想起那两句诗词:“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只是这两句诗词一脱口而出,她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个玉冠束发,嘴角含笑但却眼神清冷的俊秀公子,在锦江江畔,他就是那般吟着这两句诗的。
罢罢罢,怎么会想起他呢?如今自己,已是皇上的才人了,和他,再无可能。容瑾不由低下头去,清安并没有发现她的内心变化,而是笑道:“妹妹果然不愧才女称号。”
“姐姐说笑了。”容瑾浅浅笑着。
清安走近梅花树边,想摘下一朵寒梅,却见梅树下的雪地上仿佛写着什么,她念了出来:“烟锁池塘柳。”
她转过头,看向画水河畔的那几株柳树,想必是有人在这赏梅时,看到雾气袅袅下的柳树,不由想到了这个对子吧,她看了伙:“这个对子倒是巧妙,烟锁池塘柳,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每个字都暗嵌五行,火、金、水、土、木,可真是难对。”
她笑着推了推容瑾:“大才女,你可对得出来?”
容瑾眉头紧蹙,看着这五个字很久:“这个对子倒真得挺难的。”
容瑾一直端详着这句诗,只是不得其解,她有些沮丧,脑海中不由又想起那人,若他在,以他的才学,一定可以轻松解出。
她又想起了锦江江畔,那灼灼桃花,那人身穿白衣,公子如玉,举世无双,艳丽桃花再怎么灿烂,都不及他的万分之一的风华。
她蹙眉,慢慢道:“桃燃锦江堤。”
“桃燃锦江堤?”清安一字一句念着:“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后一句字字也暗嵌五行,果然是绝对。”她拍手笑道:“妹妹,你果然不负才女之名。”
清安折了一支梅枝,递给她:“快,写上去,教出对子的人知道,这对子解了。”
容瑾一笑,接过梅枝,在雪地上写上“桃燃锦江堤”五个字。
她写好站起,拍了拍手:“姐姐,这天色快黑了,我们走吧。”
“好。”清安点点头,和她携手走着,只是清安没注意到,自己那张绣着梅花的帕子从袖口中滑落出去,掉在了皑皑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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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刚出了落梅亭,就见前方一个穿着靡丽红裙,梳着惊鸿髻的女子款步走来,清安一看,竟是苏如画苏婕妤。
两月不见,苏如画奢靡了很多,她的发髻上插着一支如意云凤纹金步摇,步摇上的明珠又大又亮,熠熠生辉,双耳戴着嵌宝翡翠金耳坠,她本就长相极美,这一打扮就更加国色天香起来,只是她身边的姐姐苏如锦则素淡很多。
苏如画看见清安和容瑾,眉间不由扬起骄矜之色,她盈盈一笑,福了福身子:“臣妾见过恭妃娘娘。”
清安点点头:“起来吧。”
苏如画起身,笑道:“娘娘和洛才人来得不巧,若再早些,就能遇到皇上了。”
“哦,皇上也在?”
“皇上去给臣妾折梅花了。”苏如画掩饰不住得意之色:“皇上说,落梅亭的梅花开得甚是美丽,跟如画最是相配,所以皇上特地去摘些梅花,准备让如画放在寝宫。”
苏如画洋洋得意,清安心中嗤笑,但嘴里却说:“皇上对苏婕妤真是宠爱,怪不得两个月都歇息在苏婕妤处,真是让本宫好是羡慕。”
“娘娘言重了。”苏如画瞟了眼洛容瑾:“如画一直劝皇上要雨露均沾,不要让一起入宫的姐妹们深宫寂寞,娘娘这般的才貌,皇上一向是喜欢的。”她抿嘴一笑:“只是娘娘的行云阁中,还有一位相貌那般难看的才人,皇上,怕污了眼啊。”
苏如画吃吃笑着,她这般讽刺洛容瑾,子妤都有些坐不住了,洛容瑾却淡淡笑着,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苏如锦见妹妹这般口无遮拦,怕洛容瑾面子太挂不住,于是拉拉妹妹的衣袖,道:“如画,少说两句。”
苏如画却拂开苏如锦的手:“姐姐,怕什么,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有些人当初在采选会秀她的才学,可是,空有才学有什么用,长得那般丑陋,皇上还不是看都不看一眼。”她容颜绝世的脸上满是嘲笑神色:“所以说,天天拿着书看来看去,装得云淡风轻的模样,还不如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免得现在独守空闺,夜夜垂泪!”
她话说得露骨,清安一笑:“苏婕妤这话说的,是指皇上是个只看重外表的人吗?”
苏如画一怔,她扬起下巴:“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但本宫听着,就是这个意思。”清安悠悠道:“皇上既然在采选会上点了洛才人当妃嫔,就证明皇上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苏婕妤这般讽刺洛才人,岂不是就是在讽刺皇上?苏婕妤,本宫劝你以后说话最好斟酌一二,后宫之人,从来不缺乏美人,须知容颜易老。”她轻笑,手在眼角划过:“二十年后,苏婕妤眼角的皱纹,也不会少几根。”
苏如画气急败坏:“恭妃娘娘……”
清安扬手制止住她:“苏婕妤,本宫乏了,要回行云阁,你不必再说了。”
清安拉着洛容瑾的手,走到苏如画身边时候,忽轻声道:“苏婕妤,本宫还是劝你像洛才人一样,多看看书,免得这里……”她指指头:“衬不起你的容貌。”
苏如画眼角划过一丝疑惑,但瞬间就明白了清安的意思,她气急败坏:“她什么意思?是说我蠢吗,姐姐,她居然敢骂我蠢!”
苏如锦安慰她道:“如画,她是妃位,骂我们两句,我们受着便是。”
“凭什么?”苏如画跳脚道:“她不过是个无宠的前朝公主,我如今圣眷正隆,封妃只是早晚的事,她居然敢讽刺我!”
“如画,是你先讽刺洛才人的。”苏如锦一针见血。
苏如画气冲冲地推了苏如锦一把,把苏如锦推了个踉跄:“你是不是我姐姐,怎么总是帮别人说话?她梁清安居然敢骂我,我要去找皇上!”
她气急往落梅亭走去,被她推个踉跄的苏如锦站定,摇了摇头,她身后的婢女怯生生问道:“苏美人,我们不去追苏婕妤吗?”
“总是让我哄她……”苏如锦嘴角溢出一丝苦笑:“爹爹是这样,你们也这样,我不想哄她了。”她喃喃自语着,就这般站在那,看着苏如画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苏如画气咻咻来到落梅亭,在一片梅花中寻找着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她四处张望着,终于在一株梅树下看到那个高大身影,她欣喜着冲上去,楚桓来不及制止她,只好喝道:“你抬脚!”
苏如画疑惑地往旁挪了两步,楚桓面上浮现焦急神色:“你!你!哎呀!”
他将苏如画拨到一边,苏如画不知所以,楚桓看着她脚下刚踏过的那片雪地,摇头道:“可惜,可惜。”
“皇上,什么可惜啊?”
楚桓摇头不语,苏如画也不想深究,她摇着楚桓的胳膊,撒娇道:“皇上,臣妾刚才碰到恭妃娘娘了,恭妃娘娘居然骂臣妾,她说臣妾脑子配不上容貌,她这不就是说臣妾蠢吗,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楚桓心不在焉,苏如画皱眉,又娇声道:“皇上,您有没有在听啊?”
“听到了。”
“皇上,那您怎么罚她?”
“罚?”楚桓还是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是恭妃,你是婕妤,骂了就骂了。”
“皇上!”苏如画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她跺脚不依:“皇上,你不疼臣妾啦?连别人骂臣妾,您都不管啦?”
楚桓看着她脚底下的一片白雪,这里本来刚刚有一行娟秀灵气的字的,如今却什么都没了,他有些不耐烦:“朕说了,她是恭妃,骂你两句你就听着。”
“皇上~”苏如画还想再说什么,楚桓只觉心烦,挥手道:“朕还想再赏赏梅花,你先走吧。”
苏如画一怔,楚桓收敛神色,沉声道:“朕不想再说第二次。”
苏如画愕然,皇上不是一直对她百依百顺的吗,今日是怎么了,见她不动,楚桓面上神色愈加冰冷,严顺眼见不好,赶紧凑到苏如画身边,小声道:“苏婕妤,您还是先走吧。”
苏如画不想走,但这般冷冷的楚桓让她有些许畏惧,于是她委委屈屈道:“臣妾先告退。”
楚桓懒得理她,只是挥挥手,他看着脚下的雪地,凝视着半响,摇头道:“可惜啊,那般的才情,那般的好字,就被苏如画的一脚给破坏了。”
严顺拍着马屁:“是啊,皇上,皇上想的那对子,真是绝了,没想到就被那位无名氏姑娘给破了,那位姑娘才情真是天下无双。”
“朕这个对子,把自己都给难倒了,想了几天都想不出来,没想到今日来这落梅亭一看,居然有人对出来了,朕真想知道这人是谁。”
“皇上,只要查探这几日都是谁来了落梅亭,就一清二楚了。”
“严顺,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务必给朕查出来。”
“是,皇上。”
楚桓又站了半响,才慢慢往落梅亭外走,他心中,仍想着那位写“桃燃锦江堤”的人,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对得真是绝妙,这般的才情,真想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