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慢慢悠悠,似想将这所有阳光都装进车内,踩过青草丛生的小路,踏过他人旧石墙的旁侧,碾碎这细枝和落叶,经过起起伏伏的平房后。
谢云的小院子已出现在她眼中,低头看见四公主还未醒来,只得让牛车先靠边,开了门上的大铁锁,扶起四公主带进了院子里,她自然不敢把四公主带进娘亲的房间,怕人觉得晦气,索性将人带进了自己的闺房。
她拿不准四公主是生病了还是睡着了,伸手替她脱去披风和鞋履,扶上了床,搀扶时不止一次碰触到四公主的手背,一股寒冷的感觉立刻从她的手指蔓延到小手臂,在这七月盛夏,冻得谢云遍体生寒,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明白为何四公主不论是春季还是夏季,都披着件披风。
想了想,她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床厚棉絮,重叠盖在四公主的身上。
“这样应该不会冷吧。”
她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就见桃子晃着尾巴从屋外面跑了进来,脚不点地的跳到了床榻上。
“桃子,不要去打扰公主睡觉,不然你家主子就死定了。”
她伸手揉了揉桃子的毛发,桃子身体一缩,钻到了四公主的被窝里,下一秒又急匆匆的爬了出来,轻叫一声,委屈极了。
谢云闹不懂怎么回事,也将手伸进被窝里,刚探进去,就只觉整块皮肤被冻得起了鸡皮疙瘩,被窝里面好似放了几块寒冰。
“不会出事吧。”
她念叨着,显然将这事上了心。
“可她是公主,我怎么敢让那些普通的大夫替她诊脉。”
谢云翻箱倒柜找到了一把铁锤和几根铁钉,从里屋出来时,还念念有词。
“我现在先去把我那个布袋给钉在门上,若是半个时辰过了,她还没清醒,那我只能去衙门找大人了。”
谢云是不敢擅自做主将其他大夫请来的,虽然运朝风气不过于拘泥陈规,但男女有别,尤其是皇家中人,四公主尚是年轻女子,这些个普通的大夫又不会银线问诊,莫到时候,得罪了公主又害了他人。
她显然从刚开始的害怕到现在已然淡定如常,将买回来的布袋挂在钉好铁钉的大门上,又回到院内,取来今日早上收到的花束,被太阳光强晒了一天,它显然已经失去了花朵的芬芳和和艳丽。
谢云将这花束放进布袋里,布袋的袋口刚过花束的一半,大朵低着头的花朵露出了袋口,倒有几分田园之美,她并没有体会到其中的田园美,她只是想,如果陆澜清一定要以送花的形式,来打扰她的安静,那绝不能让他再将花束放在门槛周围,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已经去世,而他只是一个在清明雨天,替她送花扫墓的人。
要知道这种感觉其实有些古怪,谢云还是更希望,如果一定要送,那不如放到这布袋中,至少也能让这花,物尽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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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公主醒来的时候是在一炷香后,那个时候谢云正嫌外面太晒,躲进了里屋,躺在木椅上,桃子坐在她的肚子上,一人一狗发神的盯着前面的空气发呆,就听床榻那侧传来了响动。
回头看去,四公主正掀开棉被坐起身来,盖得如此厚重,额头上却没有一丝汗渍,她冷漠到声音都像十二月的风雪。
“是你救了我?”
救?
谢云听见这字时,心里有一瞬间的放松,看来公主不会杀她,但她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救过她。
“民女听不懂。”
“你称呼自己的语气,像是比我低一等,看来你知道我的身份,既然如此,那让我想想,你是谁?”
四公主站起身时,身子还有些摇晃,她思虑了一会儿。
“我身边所接触的无非两种,一种非富即贵,一种至死都是平民奴仆,而你,气质虽佳,但仍是平民,穿着又高过奴仆的用度,看来你是个自由身,若真是如此,你又岂会见过我?”
她细细推测了下。
“我近日只有春宴时出去过,那么我们就是那个时候见过面,那个时机,其他公子不会带女婢,官家小姐中也不会有人愿意带一个自由身的奴婢,唯一一个心思单纯的人,则是文家小姐。”
“所以,你是曾帮文家小姐做过事的人。”
谢云心惊,四公主看起来是个不问世事的闺阁女子,但观察事物又让人惊叹。她也没否认,点头同意了她的猜测。
“四公主聪慧,民女的确曾有幸在春宴上见过你一面。”
四公主点点头。
“等我回宫之后,我会派人赏赐。”
说完,她便脚步跌撞的朝外走去,谢云岂能坐视不管,她慌忙上前扶住四公主,寒冷依旧。
“公主,你现在这样,民女的确不敢由你一人离去。”
四公主推开她时,手底的半月牙状指甲印显露在谢云眼前,掐痕极深,已扣出了血痕,见谢云看过来,她反而很是平静的扬了扬手。
“看见这个了吗?”
“我被几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抓住了,他们给我下了迷药,以为这样能迷晕我,但很显然,我是个对自己对别人都很狠的人,我掐住自己,让自己尽力保持冷静和清醒。”
她想了想又解释道。
“那个时候你看见的那两人,便是来抓我的,若不是你来得及时,并且没有坏心的带我离开,我可能将会被其他人重新抓住。”
“所以,我现在就要离开,不然那人马上就要来抓我了。”
“否则,你将会埋葬在这里。”
谢云难以置信的往后退了几步,她没有想到这其中会有如此的故事,原本她只是想趁今天天气好,出去做几套衣服,怎么就变成了生死攸关。
“你的意思是他会杀了你?”
她努力维持着平静。
哪知道四公主突然歪头对她笑道。
“不,他不会杀我,他只会杀你。”
说罢,四公主便朝外走去,谢云还是很惜命的,她没敢留她,只追在她身后问道。
“那四公主,我送你去衙门吧,有人保护你,总好过一个人。”
“小姑娘你可说错了,我可一直都在保护她。”
刚出里屋,就有一男声从墙头传来,谢云抬头一看,来人一袭黑衣,面上戴着张人.皮面具,正站在墙头俯看着这一切。
“滚。”
接话的是四公主,她的身上好似立刻长了刺一般,右手将谢云护在身后,自己往前走了一步。
“宝贝说话太让人寒心了。”
那男人身影一晃,好似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站到了四公主的面前,他右手伸出,一副好说话的语气与她商量道。
“跟我回去,不然这小姑娘可不知会有什么死法。”
“李复行,再说一次,滚。”
这是谢云听见她第二次叫这人滚了,男人却丝毫没有生气,他甚至更温柔的蹲下身子,轻声道。
“远彤,我也说最后一次,和我走,或者她死了,再跟我走。”
男人眼中的势在必得令谢云胆寒,倒是常远彤似乎根本没有被吓到,一向平静如水的脸上反而勾出嘲讽的笑意。
“呦,怎么?就那么喜欢我吗?你不是一向自认最恨所有姓常的人吗。”
她的话语还是没有挑起面前这人的怒意,他从怀里将盘缩成手掌大小的金丝鞭取出,递到她的面前。
“你忘记它了。”
“不,这本就不是我的东西,你可以走了,我数三声你还不离开,我就死在你面前。”
二人针锋相对时,谢云根本没有开口的语气,她安静的站在一旁,揣测着二人的身份。
“哎。”
男人将金丝鞭放在地面上。
“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才能为所欲为吗?常四公主。”
“我给你三天思考时间,不准出这个院子,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李复行看向谢云的视线里分明藏着警告。
“她不能碰冷水,明白了?”
他又道。
“如果这三天你做得好,我也不是个坏人,到时候自会有好东西送你。”
自出现开始,句句不提‘死’字的男人,竟说他不是坏人,对此,谢云只是礼貌的笑着回应着。
“三天后见,常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