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戈尔的汗帐中,联盟的四十二个部落的大汗或坐或站。令人惊奇的是伊戈尔并没有坐在主位而是推举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汗做联盟的首领,自己则坐在右首的位置。丘林氏的女大汗站在门边,心中骇异不减,这帐中的任何一个部落都比他们带来的人要多,兵马要强壮,为何伊戈尔会主动邀请他们联盟?女大汗心中有些揣测,但是此时她已经无路可退。
如果她不是为了部落的生存和安定而心绪不宁,她便会察觉到这里面的不妥,但是她现在的脑子中只有丘林氏的安稳,就算伊戈尔发现了,只要丘林氏还在汉邦的庇佑下,便是她自己死了又如何。
伊戈尔看着面色如常的其木格(女大汗)心中倒是颇为赞赏,只是这种背叛的人,是不配得到长生天的眷顾的。
第一次的聚会,仅仅是为了互相了解一下,另外便是要商议一下以后的合作事项,作为联盟的组织者,其木格和丘林氏的地理位置被伊戈尔反复提起,连赤罕木老大汗也对这个女大汗起了兴趣。三番两次的被点明重要性,其木格也有些恍惚,难不成真的是因为自己部落的位置?
到了深夜,基本的事项都已经商议完毕,伊戈尔让人端上酒肉,代表着终结。其木格有些食不知味,她现在疑心稍稍减弱,但是多年来对长生天的崇敬让她内心深处对于自己的行为有些愧疚。
“其木格,草原上最坚硬的宝玉。”伊戈尔走到其木格面前,端上一碗马奶酒,宴席过半,他已经喝了不少,但是脸色并没有见红,只是声音洪亮了不少。
“伊戈尔大汗。”其木格不知其来意,只举酒相敬。“其实丘林氏的事我们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当年各大部落都是自顾不暇,这些年着实辛苦你一个女人了。我现在想来总觉得过意不去。”
“伊戈尔大汗说这话,怕是有些不合适吧。”提及当年各大部落的见死不救,其木格便怒从心头起,“当年我们丘林遭难的时候,大汗还在草原深处拼杀呢。”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言语间颇为讽刺伊戈尔当上大汗的时间比起其木格要晚上许多,倒是让伊戈尔哈哈大笑起来。
周围大汗的目光三三两两的落在这两人身上,看见两人的交流,大家心中对伊戈尔为什么会额外关注其木格有了猜测,一些家中正妻不善妒者则纷纷发出富有深意的笑声。
而同样的深夜谋算,在文渊庄也一样上场,顾云悰看着京城传来的纷乱的情报,一阵头大。“现在先把其他地方的事情收收,京城是重地,牵一发而动全身。”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明明已经过去了这种大规模的反扑是怎么回事。
凤梧推门进来,“公子,钟冥楼的消息。”钟冥楼,上次合作不成之后钟冥楼就没有再传递过消息,两边到真的好像是井水不犯河水一般,但是顾启渊的动作曾经让燕王陷入那么被动的情状,钟冥楼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传来消息?
顾云悰打开消息,纸卷上写着几行字,却是朝廷上对顾启渊的怀疑,果然钟冥楼内部有朝廷上的高官,不然如何能得知这种隐秘的消息。看来一开始他们对燕王的估计上有了偏差,那是不是代表,燕王其实在众人面前隐藏了大部分?而钟冥楼这时候传过来的消息,则明显是让他不再像没头苍蝇一般。
“父亲留下的人,还有多少?”顾云悰转向另一边的青桐,他随着父亲伺候总会知道一些的。青桐抬眼,他似乎明白了。点算着最近庄内的人手,“没有什么异常。”
顾云悰随即为自己的问话感到好笑,父亲是一个多么谨慎的人他自小便有所了解,连自己这个当儿子的都不知道的事,如何能指望一直和自己关系不错的青桐知道。
“青桐,淮南王的事你有没有参与?”既然从庄里下不了手,那就从朝中下手,既然父亲和朝中必定又牵扯,那淮南王,燕王,还有,陈七,必然有联系。
“有,淮南王留给老爷的联络方式还在老爷的书房,庄主稍等,我这就取来。”青桐拱手离去,此时到显得十分利落,凤梧在一边倒茶“公子,喝杯茶吧。”
接过茶杯,顾云悰俯首低嗅,“凤梧啊,你的茶艺是庄里谁也比不上的。”饮下茶水,唇齿留香。看看桌上的各类消息和伤亡报告,顾云悰只觉得风雨欲来,大厦将倾。
按照淮南王留下的联络方式,顾云悰让凤梧去指定地点和淮南王交上头,希望能得到点有用的消息。
至于现在想要趁乱动作的人,顾云悰嘴角冷笑,便是文渊庄只剩他一人,也能将这些小丑一一扼杀。“青桐,你带上点礼物,到苍云老前辈那里,我要借老前辈的地方办点事。”
“是,庄主。”青桐并没有细问是何事,他现在才发现,不论是老爷还是庄主,心中的事都不在少数。
一月后,钟冥楼再次给文渊庄提供消息,顾云悰扬唇微笑,匈奴的动静他并非一无所知,陈七,你要相信我啊。
回信谢过,顾云悰打开窗子,陈七给自己的信中从没说过有关于燕王可以提供帮助,但是他不知道燕王却想着将这份人情认下,故而主动和他联系。现在边关一触即发,陈七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让燕王在这种时候还能帮他?
回想起半月前他在苍云那才算第一次见到陈七的手下人,并不如请报上那般齐全,应该是陈七将一部分人带到边关去了。但是从他们的行为上看,不光是知道陈七和文渊庄的关系,更是知道两边的合作关系,整个宴会上所有属于济源庄的势力都站在文渊庄一边,让人不得不惊讶什么时候这南方财阀和江湖上的情报头子勾上了关系?
从一场宴会上,顾云悰便看出了一些门道,一些以前和朝廷有所往来的,在宴会上都颇为得意,显然,他们得到了一些内幕,而此时若是文渊庄和江湖,朝廷都对上,顾云悰心知,除了覆灭他们没有第二条路。
边关,陈笒接过赤耳送来的情报,并不打开“将军一路可安全?”
“我的身形,还不至于让那些人发现。”赤耳也不急,矮小的身子坐在将军府的窗沿上。“我们大汗想问问王爷,能不能在开战后分出部分兵士来帮忙转移我们部落的人。”
陈笒微笑点头“这个自然,只要是住在丘林氏部落里的人,我们都有责任护他们安全。”这个条件本是之前就写在契书里的,这时候其木格还问询一边,必是增了些事端。转念一想,陈笒便确定其木格在伊戈尔那里想要拉拢一些人。
“如此甚好,不知王爷可有什么东西需要我代为传回?”赤耳细小的眼睛看着陈笒,显然是希望他能给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不得不感叹赤耳这个人的直接,恨,但是我们部落的利益更大,所以我要忍。
“有,我这里有我们上次使用的武器的缺陷和护具设计图,绝对有用。相信上次让托雷吃了一个大亏的东西,伊戈尔不会不知道。”说着,陈笒将画着图的皮子封在一个锦囊中。看着赤耳将一根白线穿过锦囊,再一口吞下,将线的一端拴在牙齿上。
赤耳当着他的面做这个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陈笒除了头一次见到的时候有些惊讶之外,现在已经适应了。不过每次赤耳都弄得额外恶心一些是真的,看着赤耳眼中的失望,陈笒微笑,这个赤耳怕是想让他恶心才当面这般动作的。
赤耳轻车熟路的回到草甸子,他到伊戈尔联盟的聚集地,还有两天的路要走。
第二天夜里,赤耳在草丛中略作休息,为了节省累赘,他在来往送情报的时候并不带着干粮,草甸子里剩下的草根和被冻死的幼鸟就是他的给养。
而以往来去自如的草甸子,曾经救了他一条命的草甸子,此时,来索取回报了。带着寒意的刀扎进瘦小的胸膛的时候,里面的血还不足以将它温暖便从刀口的血槽中流出,滴落在地上的时候,已经变得冰凉粘腻。
赤耳并未立时死去,畸形的身体让他的内脏移位,却在此时给了他延长生命的机会。握住胸前想要往回抽的钢刀,赤耳牙关不断的打磨,好似在打冷战一般,他在打磨着拴在牙上的那个棉线。背后传来一声冷哼,赤耳下颚遭到重击,颌骨脱落,过大的嘴角让他看起来就好像是被人把脑袋从嘴那里削开了,却没有削断。
身后的袭击者转过来,藏在口腔中的棉线在夜色下不甚清晰但是不影响草原人天生的好眼力。冰凉的匕首尖将棉线挑起,赤耳急促的喘息着,忽然舌头一卷,棉线连着半块舌头被匕首削断。棉线并着肉块被一起咽下肚中,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人,赤耳喉间发出吼吼的声音,眼睛好像嘲讽一般。
那人眼中闪着怒火,一把将刺入赤耳体内的钢刀拔出,赤耳的身体应声倒地。那人将钢刀横着刺入赤耳的咽喉,好像是要阻止棉线被咽下,又好像是单纯的将赤耳这个生命力顽强的侏儒送到长生天那边。
伊戈尔的大帐,慕言将赤耳的尸体放在地上,“大汗,他把情报吞入肚中了。”
“吞进去了?”伊戈尔眼中闪过笑意,“剖开来看看。”
慕言反手握着匕首,划开赤耳的肚腹,锦囊随着肠胃流出。慕言将锦囊递上。伊戈尔也不在意上面的粘液和血渍,将锦囊打开来。上面画着的东西明显是一类护甲,还有,阵型!伊戈尔眼睛一亮,这是破军阵型,“哈哈哈。看来长生天还是眷顾我的,正好在这个时候让我决定出手。”
“大汗,这个尸体怎么办?”慕言看着帐中的血渍,毫无反应,仿佛只是看着一片红颜色的布匹一般。
“尸体,趁着天还没亮,挂在旗杆上,我要让大家知道,背叛者的下场。”伊戈尔,将桌上的另一张皮子装到锦囊中,“把这个证据,也一样的挂上去。”
“是!”
清晨,从毡房中起早的人便闻见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这不是牛羊的血,这是人血!
而当他们看见挂在旗杆上的小小身形的时候,心中无不骇然,早先被丘林氏说动的几个小部落面色惨白,刚刚动摇的心又归位了。
其木格看见被高高挂起的赤耳,目呲欲裂。但是她首先便是给自己的左将打了个手势,兵马并未在这个位置驻扎,而且,他们兵中有汉邦的传讯兵,吴用就在不远处的牧民家中等待,他们既然被戳破,那汉邦就是唯一能庇佑他们的地方。
看见大汗的手势,左将军忍住报仇的冲动,趁着晨起的薄雾,想要给他的三千儿郎们报信。
“左将军,别着急,咱们还没说清,这么早做决定是不是太快了点?”慕言闪身挡住左将军的去路,掌心一团带着血的棉线,在左将军眼前飘荡。
“其木格大汗,是不是该给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赤耳的肚腹中,藏着锦囊,而且,锦囊里画着的,是咱们的军阵图?”伊戈尔将挂着的锦囊射下,将里面的皮子抽出,里面的信息,赫然变成了他们前两日刚商定的计划。
“此时此刻,你还会听我们解释吗?”其木格双唇利落的碰撞,竟是不加辩解的承认了。周围人看这个女大汗的表情便充满着愤怒。看着周围人的眼神,其木格仿佛记起了多年前她也是这么看着周围那些见死不救的部族,手中悄然握上一把小巧的匕首,那是她父汗在她四岁的时候送给她的,父汗说其木格是草原上的母狼,是他的骄傲。
“抓起来!”伊戈尔握碎手中的皮子,让手下将其木格拿下。其木格冷笑“怎么?想利用我做什么筹谋?你觉得我会让你如愿?”手臂翻转,掌心的匕首划过自己的脖颈,鲜血在清晨的寒意中冒着热气喷溅在草地上。父汗,部落是安全的,我相信那人。
左将军看见倒在地上的大汗,拔出身边守卫的佩刀,已死效忠。伊戈尔眼看着电光火石间两人都自尽,看向慕言“告诉那边,动手。”
慕言身形如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见兵马驻扎的地方一个明亮的烟火飞起。“坏了。”
伊戈尔看着地上的其木格,觉得这女人嘴角带着嘲讽的微笑。
“准备出发。”赤罕木看着眼前的一切,经历过风雨的人自然知道这里面的纠葛,虽然大军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但是时机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是!”伊戈尔低头行礼,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