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伟胜心惊,不知道顾云悰这话一问到底是什么心思,但是他看到了顾云悰眼内的戒备和了然。脸上神色不变,只微笑,“世子莫要疑心,在世子名声大噪的时候,燕王还在草原呢。”
话刚入耳,顾云悰便明了,季伟胜是想要将燕王和这次的事情隔开,心中不由暗笑。这燕王到底是什么香饽饽,引得这些人一个个维护之极。想到燕王进草原的原因,顾云悰也暗暗折服,只这一手,陈七的济源庄,就算归不到燕王名下也要永世交好。
“世子,如今燕王的情势并不看好,我是实在没有了商量的人,不得已求到世子。”季伟胜只看顾云悰但笑不语,心下着急,若是顾云悰这步棋走错了,他可算是暴露了。
“中书令大人不必着急,你既然熟知燕王,就应该明白燕王做事不会失了后手。”顾云悰拿起茶杯,“所以,中书令大人今日是与我论述棋道,颇有所得。京中论起棋道季中书没有敌手,对我这个刚入京的世子可结成忘年之交。”
不但是季伟胜心急要找一个商量的人,顾云悰在京中月余,除了和淮南王商议之事,他是一事无成。心中要说是不急,那可真是他自己都不信,今天季伟胜自己送上门来,便是如何也要收住。
“世子所言,也是老夫心中所想。”季伟胜见顾云悰这般态度,竟觉得心中踏实了不少,自己想来也是好笑,不由得苦笑出声。顾云悰挑眉“大人,何故发笑?”
“老夫是笑,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又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现在看来,莫说三年,便是三十年,也不一定能成。”季伟胜一番话,引得顾云悰也不禁。
“大人只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且不说燕王之前不受重视,就是现在,何尝不是以退为进?”顾云悰心中有疑,他不知道燕王有没有将陈七的事情告诉季伟胜,“其实此番皇上训斥,燕王犯得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徐徐图之,而是在大战之后贸然带着诚王和将士追击,直将匈奴逼退到呼伦湖,不仅会让沿途的匈奴部落对汉兵心生仇恨,更是会让伊戈尔的联盟更加团结。”
“世子有所不知,燕王的目的只是将呼伦湖以南设为缓冲地带,建立一个商贸区,就在刚刚,这折子才送到皇上的面前,只是皇上依旧怒气不减。”季伟胜将商贸区之事徐徐道来,倒是和顾云悰从陈七那知道的目的是一样的,只是,要快了许多,也不稳定了许多,那匈奴在北大营的驻兵,两边的主事,以及最重要的,将在外,君仍为主,建立商贸区的事如何能不予上报。想来,陈七的死,对他也是个打击吧。
“中书大人觉得,燕王此举是着急了?”从季伟胜的叙述中,顾云悰便知道了在季伟胜这里,并不知道陈七此人。
“是啊,只怕也是因为前几个月,啊,也就是世子快要回来的时候京中的传言吧,燕王虽在边关,但是京中消息还是有人给他传过去的。”季伟胜喝了一口茶,“世子这里的茶水,倒是清香的很,看来世子对茶道也颇有研究啊。”
知道季伟胜无意谈及,顾云悰也不欲深问,别引了他怀疑便是。“说来惭愧,我对于茶道可谓是一窍不通,这茶水是我身边的书童凤梧亲自冲泡,茶叶也是长桓山崖壁上的岩茶。说起来,也算是父王对我的顾念,特意让人将茶树也移栽成活。”
话里话外,顾云悰将淮南王和文渊庄早有往来之事透露给季伟胜,不是他不念恩,而是不愿,自己查出这些事。
正事说后,两人还真的对弈一局,季伟胜走文人正路,一步一步钻营亦是不违背君子之道,倒是让顾云悰觉得新鲜,两局棋后,一胜一负两人打了个平。淮南王从外面打马归来,真好见到季伟胜从门中出来,嘴角冷笑“真是稀客,怎么,中书令大人还要到我这来找点功绩吗?”
“王爷。”季伟胜冷眼看着他,保持着在朝堂上的态度,“王爷多虑了,下官是听闻世子博学奇才,觉得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是特来拜访的。”
“哈哈,怎么,可是下棋输了我那儿子?”淮南王语气中难掩自豪,季伟胜眼中不无寒意,淮南王借着认回儿子,毁了文渊庄,也毁了他在此事中的怀疑。谁人不知,那查出文渊庄地下卷宗的人,就是淮南王的人,如此自私自利之人,偏偏轻易动不得。
“王爷既然迎回世子,便共享天伦吧,也省的一把年纪了,还肆意滋生事端。”季伟胜拱手行礼“下官就不打扰了。”
“走吧走吧。”淮南王也是不耐于文人打交道,带着身后的侍从进了府。
府门关上,淮南王变了脸色“凤梧呢?叫他来给世子领春猎的东西。”
北大营,春夜依旧陡寒料峭,钟悌连夜赶到,用烈酒净手之后拆开陈陈笒身上的纱布,看见伤口,倒吸两口凉气,伤口尽管没有腐烂,但是边缘已经红肿透亮,陈笒身上已经擦拭过烈酒,稍稍降温。钟悌将缝合用的樱木针和羊肠线准备好,正要将麻沸散用水冲开,一边的齐思明连忙
“鬼医,不可用麻沸散。”知道现在自家主子神智不清,若是一剂麻沸散下去,燕王自此醒不过来,可就是天大的乱子了。
“可是,”此时耽误一刻就危险一分,见齐思明笃定,钟悌也不再坚持“备上汗巾,不能让汗进到伤口中,还有。”鬼医拿出银针,刺向陈笒人中,俞门,见陈笒稍作清醒,钟悌忙大声言语“王爷,属下钟悌,缝合之时请王爷千万放松。千万放松!”
“嗯。”头脑昏沉,耳中仿佛灌了水银一般,声音传来,却好像撞钟一般,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身体却不甚听他的使唤。
樱木针不比寻常缝合用针,就算樱木再坚硬,也毕竟是木做的,要刺入人体谈何容易,亏了鬼医功夫不俗,饶是如此,一针下去也见血如注,现在不是平常时分,陈笒的伤口周围已经红肿,内里全是热血,一边的宫洺彦和齐思明不住的擦拭,让钟悌便于行医。
红肿的伤口皮薄,轻刺便会出血,钟悌手下如飞,但是不过瞬息就满脸汗水,一边的齐思明用汗巾给他擦拭,却听此时一声脆响,樱木针断了一半扎在陈笒的皮肉上。钟悌刚要说话,就被齐思明的汗巾捂住嘴,“洺彦,你说话,让庄主放松,不要加称呼,就让他放松。”
一边的钟悌不明所以,齐思明扭头“换针!”钟悌点头,手上不乱,牵着线头重新挂上新的樱木针。宫洺彦轻声“缝合了一半了,放松,放松,马上就好了。”齐思明示意他大点声。
“放松,你要放松才好缝合。”宫洺彦不知道说什么,只单纯的强调了放松。齐思明见陈笒神情缓和,“鬼医,下手。”再次运针,行针果然顺利,待到缝合结束,钟悌来不及出气,手脚麻利的将药粉洒在伤口上,药粉迅速融入血肉,泛起气泡。陈笒身上再次沁出一身的冷汗,宫洺彦不用再提醒,出声安抚“上药而已,很快的。”
“鬼医你这是什么药粉?”看见陈笒伤口上的恐怖,齐思明自己也觉得汗津津的。
“这是蜀人经过矿石提炼的一种药粉,止血,化肿,杀虫有奇效。”钟悌说罢将药粉再次撒上,被血水浸染的药粉失去了原有的褐色,仿佛焦化的土地一般。“先这么晾着,等到仲宣他们把祛热解毒的药捣好,药汁混上这药粉,加两钱白芷和成药泥覆上就好。”
“几日能醒?”齐思明听闻安好,松了一口气。钟悌擦擦手上的血污,将剩下的羊肠线和樱木针放好。“如果药见效的快,不出明日午时,王爷就能醒了。”
说完又嘿嘿一笑“齐老哥,你现在能不能给我解惑了?怎么洺彦说话,比我这个一直在王爷身边跟着的人还要管用?”
齐思明苦笑,看看一边同样疑惑的宫洺彦,“鬼医,你要是见过那顾庄主,你就清楚了。洺彦的声音,和顾庄主有八分相似。”
“这……”钟悌呐呐无言。“先让王爷休息休息吧。”齐思明说话间,也变了称呼,无论如何,陈七已经死了。
第二天中午,陈笒靠坐在床上,神情已经清明。“皇上的旨意,你们如何看?”钟悌搓着手,他一向不管这些,只看着一边的宇文昌和齐思明,还有那边一直不敢再出声生怕燕王把他剐了的宫洺彦。
“皇上出言训斥,乃是情理之中。”齐思明想了想,“现在王爷就是演苦肉计的时候了,我们也已经筹备妥当。”陈笒点头,“让皇上将我一撸到底,然后,就是咱们慢慢出击的时候了。”然后转向一边的钟悌“京中可有什么消息?”
钟悌想了想“京中一切顺利,只除了一件。”
“什么?”陈笒知道这之前的事有一点差池都会为他回京后留下后患,故而分外看重。
“那顾启渊,这次是真的失去了踪迹。”钟悌无言,片刻又接着道“倒是有一件事挺奇怪,文渊庄上下均被淮南王带去的人杀了,只留了顾庄主的书童凤梧。”
陈笒回想,“那书童很得顾云悰的信任,想来是他用了法子将凤梧留下了。”凤梧知道陈七,也知晓他们之间的消息往来,看来以后还要小心些。“倒是可惜了我之前带过去的几株树苗,顾启渊也真是个果狠之人,连经营多年的文渊庄也能一把火烧掉。”
说着话,陈笒嘴角不由得微笑,到生出了一些早知如此的感觉。钟悌嘿嘿一笑“王爷不必可惜,那淮南王得了儿子,又表了忠心,对世子好着呢,把长桓山崖壁上的茶树,还有院子里顾庄主种下的树苗,都一一移栽到了淮南王府。”
“他倒是用心。”陈笒冷笑,“这些野物,在山上就是专人看着的,到了京城的院子里,面上一样,但是吸收的东西,终究不一样了。”
而此时,太子府上,郎中进进出出,太子妃在一边冷眼瞧着,陈铮垂首立在一边,陈景跪在殿下。“殿下,眼瞅着那孩子是救不过来了,你要拿个主意才是啊。”幕僚神色焦急,话音落下就转身看看还在殿下跪着的陈景。
“先救着看看。”陈乾声音中带着些无力,这孩子虽说早就知道活不长,但是怎么说也在府上抚养了多年,他下面的孩子中,又属这个孩子虽是侄儿但与自己额外亲近。
“殿下,你就为了这个小童,让景儿在下面跪着吗?”太子妃尖利出声,言语间颇为讽刺,她好歹也是和太子患难夫妻竟然为了这么这个野种就让这嫡子在殿下跪着。
“你闭嘴,”陈乾挥袖“若不是他不睦兄弟,怎会让轩儿被毒蛇咬到。”
“殿下,三个孩子,独独陈轩受伤,若不是他胆小无能怎么可能惊了毒蛇让那毒蛇咬上去,日日鲜花蜜果的伺候着这么一位,便是把他以后的福气都耗尽了。”太子妃这几年被陈轩烦的够呛,言语间也分外刻薄。听见太子妃的话,陈铮嘴角暗暗勾起,又马上垂下。
“太子,”里面的太医出门请罪“轩少爷去了。”
“去了!?”陈乾惊诧。太医拱手“太子殿下,那火鹤蛇毒发迅速,加上轩少爷自幼体弱,又早年受寒,故而……老臣有罪,这便回宫向皇上请罪。”
“罢了。”太子无力的挥挥手,“好生葬了。”太子妃在一边不由得心寒,太子,便是这般筹谋吗。“太子,现在该下主意了。”幕僚急声督促,太子回头,“什么主意,父皇那边的旨意已经拟好,陈轩死了,四弟的孩子没了,那旨意只怕也下不了了。”
“便要看太子舍不舍得了。”幕僚看看一边的太子妃,再看看太子的几个孩子。“太子听我一言,若是燕王认养一个太子的孩子,那……想必皇上,也会同意的。”
“认养,你直接说过继给他一个好了。”太子冷笑,显然对于幕僚的提议很是不满。倒是一边的太子妃,眼睛中有了几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