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家这位贵妃娘娘真是个钟灵毓秀的人物。
她长得好——是能和姜皇后平分秋色哪种好, 脑子好——凭她这么多年几乎独宠后宫,却能让绝大多数女人都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在手底下俯首称臣,手腕实在不能不说高超。
姜家另一位入了宫颇得圣眷的姑娘纵然不服气, 但是从没能在她手底下泛起过一点风浪。
这女人的学识远见比得起天下男儿郎, 却鸟雀一般困在后宫之中, 谁见了谁都得叹一声伤红颜。
但是这位红颜自己并不觉得自己的情况有那么糟糕, 恰恰相反, 她利用着自己特殊的身份,在朝野上下没少安插人手。
可是你明面上去查,这些人身份背景绝对干干净净, 和贵妃娘娘没有半点关系。
她并不在意隔壁的女人幼稚的挑衅,后宫之中并无继后, 论身份地位, 她再怎么想要嚣张, 也必须要乖乖在她面前安分守己。
只是这位祖宗可能过于贪心,她眼睛里面盯着的, 是更广阔的天空。
她坐下大宫女水墨轻声细语,远处看起来只当是两个人在闲话,可说出来的话却当真大逆不道。
“这几日国师‘算’出,隔壁那位生辰八字和皇上十分合算,这不, 皇上这一下朝, 就赶着去了。至于国师那里, 听说又向朝中要了笔银子, 准备开炉炼丹呢。”
寒琳琅挑了挑眉毛, 对所有人趋之若鹜的丹药嗤之以鼻,若是真那么灵验, 怎么这人还没原地升仙,倒是仗着一点旁门左道,见天的活的滋润的不得了。
水墨十分有眼见得的接过她伸出来的手,扶着她下地梳妆。
一边伸手挑着漂亮的簪子,一边笑语盈盈:“听咱们的人说,边北那帮夷人,三个月前就在蠢蠢欲动,与他们经常往来交易钱粮的,倒是很有几分京中的意思。也不知是谁家的大人,亲自往来交易。”
她还预备再说点什么,门口却忽然传来通报,二人俱是一怔。
来人袅袅婷婷一副一推就倒的样子,娇娇弱弱的样子让人看见就会担心这人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折过去。
寒家另一位入了宫的姑娘,这人是姜晚月——先皇后的胞妹。
这姑娘行走坐卧间都能看到点先皇后的影子,皇上为了这点相像,加上姜家女的名头,也确实总愿意多疼宠她几分。
可是寒琳琅见过先皇后的样子,有了对比之后只会觉得这二人之间天差地别,刻意的言行总是不如自然的风姿来的吸引人。
因此并不怎么看好这位姜姑娘。
她一进来,也规规矩矩的行了皇家礼仪,然后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这是学先皇后言行时作下的病。
先皇后姜晚渔身子骨是真的不好,大声说话也不曾,会胸闷气短。
因此有什么话想要和她搭茬,得主动挑起话题,才能得到几声轻声细语的回复。
偏偏那位颜色好,这样温柔的说几声话也像是给了人天大的面子,实在让人挑不出错出来。
可是这一位——虽是先皇后的胞妹,但是长相上却被寒琳琅压过不止一筹,而且她身子骨强壮的很,却总是摆出这样一幅矫揉造作的样子,只会让见过先皇后的人觉得她东施效颦。
寒琳琅没时间也没心情和这位自我感觉良好的姑娘演姐姐妹妹和和气气的戏码,对方既然一声不吭,她自然没有必要上赶着自降身份。
可能是被晾着的时间久了,姜晚月到底还是感觉出来被冷待,脸上有几分挂不住。
知道自己拿腔捏调对付错人了,这姑娘却也并不是很在乎自己的脸皮。
她踱步走到一盆盛放的兰花跟前,这花草有专人打理,活的比人还要娇贵一些,
她闭上眼咽下心里不甘,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这花开的可真好,想来姐姐没少花心思打理。”
寒琳琅没理她,跟水墨道:“不要那只玉的,把那金牡丹拿来。”
水墨果然也没在乎姜晚月说了些什么,听话的将钗拿起来,送进寒琳琅的发髻中。
姜晚月撑不下自己的好脸色了。
她微微扬声:“姐姐这么喜欢金色牡丹,看来也知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吧。”
寒琳琅伸手止住水墨的动作。
她懒懒散散的从镜中看着姜晚月的脸,好笑道:“这个样子看上去不是挺顺眼的,装模作样有什么意思。”
姜晚月捏紧手中帕子:“贵妃娘娘到底是身居高位万事不愁,可是有些人人心不足蛇吞象,只怕谋划着要怎么样让娘娘好生跌个跟头呢。”
寒琳琅并不把这话放在眼里,从她出生开始,能让她跌跟头的人压根就不存在。
她似笑非笑的自镜中望过去,也不说话,那一张脸就让人十足有压力了。
姜晚月撑着自己的体面努力看过去,偏不信她当真能不在乎自己的男人冷落自己。
“想来娘娘这耳聪目明,定然也是知晓湘竹殿那个狐媚子的事的。她这样独霸皇上,万一真的诞下皇子,娘娘的地位岂不是会受到冲击?”
寒琳琅听着这个人连点隐藏都不懂得做,就这样大张旗鼓的把自己的小心思曝光在人前之下,完全不想想万一若是她这殿中有其他人的眼线,传扬出去,自己的名声如何。
简直无趣到连和这个人多说一句话的想法都没有。
她已经准备说上两句场面话赶人了,忽然听见这傻姑娘紧接着接了下一句话。
“那狐媚子自己手段算不得高明,却不知怎么的想办法联合了国师,她一个人本也不足为虑,可是那国师又岂是好想与的角色?若真是到了哪一步,只怕这后宫之中,再无你我二人立足之地了。”
寒琳琅相信自己不至于活不下去,但是姜晚月话语之中透露出来的消息,也确实让她感兴趣。
她一抬头,稠丽的眉眼间竟有些妖艳的诡异。
没人知道姜晚月到底和她密谈了些什么。
只是姜晚月从昌庆宫离开之后,脸上那副虚假的柔弱一瞬间收敛起来,变成高高在上的冷淡。
她手下一个相貌不怎么出众的婢女心疼的看着她:“娘娘何苦如此,我们背靠姜家,何苦向贵妃示弱?”
姜晚月冷淡的看着自己为了显示柔弱刻意没涂任何蔻丹的指甲,冷笑一声:“杀鸡焉用宰牛刀。寒琳琅自负美貌聪明,我偏要她被我戏耍所用。”
她想起来初初进宫时燕雀夹道上宫轿里对贵妃娘娘的惊鸿一瞥,又想起这个人无论见到什么都一副心不在焉的看戏模样。
那时她还不是现在这个位份,被目中无人的娘娘们欺辱时,这个人冷眼旁观的样子。
忽然觉得浑身像是泡在冰冷潭水中。
她这一生最恨的就是在寒家人面前低落成泥,偏偏不会让寒琳琅一生得意。
你不会一生得意的。
昌庆宫内水墨不解的看眼心情不错的贵妃娘娘,不懂姜娘娘说的话有什么值得人发笑的。
寒琳琅却是真心想笑,瞌睡了就有人来送枕头,真是巧。
她看得出来姜晚月有点说不得的小心思,指不定又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那老一套。
只是这个人的确给了她一个全新的思路。
关于那位‘据说’‘冰雪无双’的国师大人。
此人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是能拨动皇上心意的又岂会是凡俗之辈?
这人就算再怎么上不得台面,但终是可用之人,看来自己的确无聊太久,脑袋都锈住了。
不过。
寒琳琅盯着镜中发髻上金色的牡丹。
有些人的自以为是,应该收敛一些了。
*
寒江雪盯着一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木盒看了半天。
木盒平平无奇,里面的内容却没那么简单。
那是一柄精巧的□□,一看就知道是名家制造,配套的箭上寒光凛凛,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送这弩的人并没有署名,但是制弩的工匠很出名——是魏昭的忘年交。
联合两家最近有联姻的举动,这人送弩来的动机也就明了了。
只是,寒江雪想不明白,这个人先前看起来还和他的表妹看起来关系十分亲近,听说魏家和顾家更是有亲上加亲的意思,可是现在又能做出这样一幅讨人欢心的样子来。
男人都这么善变的吗?
寒江雪想不明白,毕竟这个人上一辈子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公子哥,这一辈子,许多事情都和过去不一样了,想来出现点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也不是那么稀奇。
她将木盒放下,又拿起另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无论做工还是材料都要比之前那个精致许多,但是相比较起来,里面的东西就有点无聊。
是寻芳渡里最新的胭脂水粉。
看着漂亮,可是寒江雪一向妆容清淡,加上容色已经是出众,并不需要这些东西来喧宾夺主。
因此反而显得这么一盒子贵重的东西华而不实,不那么真诚。
寒江雪不得不承认,自己被魏昭搔到了痒处,也懒得去想是谁送的胭脂水粉,而是拿出那小弩对准一颗柳树跃跃欲试。
然后她的箭钉住了一片布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