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绾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还是那个刚过舞勺之年的聘婷少女，无忧无虑。梦里的尉迟璟，也还是那个不过刚及十六七的沉默少年，眉头紧锁的模样。在不知不觉间，就这么偷偷拿走了她的心。
“阿璟……璟哥哥……”杨青绾不安地叫唤着，可是少年只是沉默地瞧着他。眼睛里藏着的那一抹哀伤，让她胆战心惊。
她正想要再靠近他一些，少年忽然摇了摇头，她便猛地睁开了眼睛。从梦中，回到了现实里——这个不再会有尉迟璟陪伴在其左右的现实。
“夫人，您醒了……奴婢这就去禀报老夫人！”因为太过悲恸，杨青绾早产了；也是因为太过悲恸，生产之后她便一直昏迷不醒，直到刚才睁开眼，才算是她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如此清醒地打量四周。
“不要去……孩子呢……”杨青绾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
“夫人。小少爷被乳母带着呢。现下估摸着已经在午睡了。”杜鹃提到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子，眼睛都笑弯了。
这样灿烂的笑容，让杨青绾觉得很刺眼。可是，她现在根本就没那个脾气来大发雷霆：“去，把他抱过来，给我瞧瞧。”
“夫人，您想瞧小少爷，也不急于这一时呀。您先休息着，老夫人那边千叮万嘱。您一醒来就让奴婢去汇报的……”
“去把他给我抱来！”杨青绾见杜鹃一直都在自说自话，压根就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一时气急，便用手重重锤打着床板：“把他给我抱过来！抱过来！”
“夫人，您这……”杜鹃不解地瞧着杨青绾，左右为难。正在这个时候，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杜鹃应声转头，连忙下跪：“给德妃娘娘请安。”
“你出去做好你的事情便是。夫人这儿，有本宫陪着。”杨青璇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杜鹃，吩咐她出去之后，这才走到杨青绾的床前坐下。
“你……怎么出宫了……”杨青绾瞧着她瞧了半晌，有些迟疑地问道。
“圣上体恤尉迟家一门忠烈，再加上你正好产下麟儿。本宫是你的姐姐，自然便派本宫前来探望抚恤了。”杨青璇说麟儿二字时，别有深意地与杨青绾对视了一眼，这才低下头来整理着自己宽大的裙裾衣袖。
“……圣上，圣上他……”杨青绾怔了怔。没想到姐姐竟然会因为这件事而可以顺理成章地出宫。在这种时候，宇文端化任何宽宏大量的举动都会让她胆战心惊。
“你是不是想问圣上他知不知道这孩子身上的秘密？”杨青璇明知故问，见她脸色更显得苍白，这才慢条斯理地答道：“没有。他不曾怀疑。他若是怀疑这件事，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躺在这儿吗。”
“那你……”事已至此，已是无法挽回。杨青绾本以为之于生死，自己早就已经麻木了才是。可是听到杨青璇这么说，她的眼里还是迸出了眼泪。
见到杨青绾一脸防备地瞧着自己，杨青璇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你是本宫的妹妹。又刚从这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回来，本宫来探望你，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吧。”
“呵……来瞧我什么？瞧我的笑话吗？现在那个……那个孽种，正在被尉迟府里的人众星捧月着。我……我真是好恨，真是好恨啊。”杨青绾银牙咬碎，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簌簌落下。
杨青璇微微皱着眉头，沉默了半晌才道：“万常卿有再来找过你吗。”
“没有……”杨青绾摇了摇头，兀自哭泣着：“他这时候来找我倒也好了，我也算是解脱了。不然这一辈子……都要活得提心吊胆的……这可如何是好。”
“他若是先前也没来找你，之后都不会了。”杨青璇说到这儿，犹豫了很久，才将万常卿的行踪和盘托出：“他替了尉迟璟的御林都统将军的位置……带着十万大军前去南疆支援我朝军队了。”
“什么？”杨青绾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杨青璇。从她的眼神里。青璇看到了惊恐与恨意：“他，他代替了阿璟……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阿璟是不可代替的！即便他是为国捐躯了！也没有人可以代替他的位置，没有人！”
“……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人。御林都统将军之位乃军中要职，他若是不在了……自然得有人顶替，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本宫今日之所以对你说这些，只是向你提个醒，希望这一切不是一早便编排好的阴谋才好。从你意外有了这孩子……到将军府的失窃。”
杨青璇越说到最后，声音便越是低沉。只是轻言细语落到杨青绾的耳朵里，就好像是往她的身体里投了好几颗炸弹似的，时刻都会在她的脑子里炸裂开来。
见杨青绾突然沉默得可怕，杨青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并没有当场捅破这张纸：“不去看看孩子吗……本宫去瞧过，挺可爱的。仔细看一看，那眉宇之间，长得可真像你小时候。”
“不去了……我怕我瞧到他，会控制不住自己。”提到这个意外降生的孩子，杨青绾就心生厌恶。
杨青璇叹了一口气，对这婴儿心生了几分怜悯，可是劝解的话，她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以后怎么办，你想好了吗。”他土在弟。
“……姐姐想让绾绾怎么办呢？或者说，父亲想要绾绾如何？”青绾哂笑，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大姐。
“姐姐还没想好这万全的法子。至于这父亲的想法……”杨青璇盯着青绾看了好久，才松了口：“本来，本宫是不想将父亲的话带到的。可是本宫也清楚，父亲是怎样一个固执的人……他想你一直这么瞒下去，让这个孩子就以尉迟璟长子的身份活下来。”
“哦。”杨青绾低下头来，将攥在手里的锦被抓得更紧，之后便再也没有说什么。
“你好好休息吧，旁的，先不要想了。回复身体要紧。”一时之间，两姐妹因为这个话题而陷入到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在这无言的对决之中，杨青璇只觉得坐立难安，想要远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姐姐。过几日，等你再来将军府里一趟的时候。记得在到这蒲草居里来看看。”临到杨青璇走到门口，杨青绾突然说了这样的话。
青璇觉得奇怪，回过头来看了青绾一眼，却见她表情与刚才无异，只是平静得不像是平日里的她。
“好。姐姐过几日一定再来看你。”杨青璇心有疑惑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深究。将妹妹的请求应承下来之后，她便径直出了门。
甚至于，也没有回头再多看青绾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