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文朗读节/蒋勋:我们其实都是68世代的跟随者
娱乐中心/综合报导
1972年,蒋勋25岁,满怀着对欧洲伟大文明、优雅传统的憧憬,意气风发地来到巴黎大学攻读艺术,完全没想到真正的法国、乃至于全世界,竟是这般场景。当时虽然离1968年的五月风暴已过去四年,但巴黎还余波荡漾:高达(Jean-Luc Godard)为1968学运街头拍摄的电影《一切安好》(Tout va bien)是年上映,电影里满是学生激亢的陈词 ,校园里的美丽雕像上仍满是红色喷漆,他还记得上课上到一半,楼下碰的一声爆炸,就有尸体被抬出去了;隔年,智利总统萨尔瓦多.阿叶德(Salvador Allende)被暗杀⋯⋯种种原先所羡慕的、憧憬的全都是资本主义、都要被批判打碎。「我简直吓得快昏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蒋勋回忆。
▲蒋勋:我们其实都是68世代的跟随者。(图/林煜帏摄)
时而开始,时而结束;时而激情奋起,时而面对恐怖那是一个全世界政局动荡、文艺青年燃烧热情的年代。「1973年王祯和完成美国爱荷华大学(University of Iowa)访问作家行程,经过巴黎住我那里,他说那时他虽然在美国,但每天都在看样板戏,每个人都被打动了,」蒋勋转述王祯和的记忆说,当时每个人都想着不要自己的名利、如何把自己奉献出去?1970年代中期,蒋勋去美国柏克莱访问,台湾作家陈若曦带着他逛校园,指着校内的钟楼说,在学运最狂热的时候,那个钟楼一天早中晚三次放〈东方红〉。**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儿咳呀,他是人民的大救星。毛主席,爱人民,他是我们的带路人。为了建设新中国,呼儿咳呀,领导我们向前进。共产党,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哪里有了共产党,呼儿咳呀,哪里人民得解放。**因着歌中勾勒的理想,1966年,在台湾土生土长的陈若曦与丈夫段世尧怀抱着对社会主义及毛泽东思想的憧憬,放弃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博士学位,去到中国,那一年也爆发了文化大革命,她跟着下乡去修淮河,扛土、修堤防,也因此腰部受了很严重的伤。外界风起云涌,台湾内部却因为两蒋厉行戒严,肃清左翼,是极端反动。1968年4月,文星书店被勒令停业;7月,台湾当局以「组织聚读马列共党主义、鲁迅等左翼书册及为共产党宣传等罪名」,逮捕陈映真,由于陈映真为《文学季刊》的编辑委员,季刊相关文人黄春明、尉天骢、王祯和也遭到牵连;1971年,李敖也被捕下狱。蒋勋细数着,台湾的68世代还要算上郭松棻。郭松棻的父亲是台湾士绅、胶彩画大师郭雪湖,书又读得极好,进入联合国担任翻译,后来他全力投入保卫钓鱼台运动,甚至为此放弃了博士学位,只因思想左倾,就被列入国民党政府黑名单,长期不准回台湾。「他们现在都不愿意讲68,因为事实上,后来都幻灭了。」蒋勋感叹,陈若曦1973年离开中国,在美国将中国的见闻写成讽刺的写实小说《尹县长》。郭松棻的理想也幻灭了,「他过世前都不太愿意跟人往来,但我相信如果没有1968的燃烧和幻灭,不会出现郭松棻很精采的文学小说,像是《双月记》里的〈月印〉,」蒋勋感叹。「他们不讲,我哪有资格谈1968?我手上干干净净的,」蒋勋苦笑着说,但那真是个疯狂又荒谬的年代,他们都被燃烧了,那些心情好动人,经历其中的人应该会觉得很过瘾,但由于政治、由于历史演变、由于各种顾虑⋯⋯事到如今。
▲蒋勋:我们其实都是68世代的跟随者 。(图/林煜帏摄)
「有时候我会想,在乡下隐居的陈若曦,会不会扶着腰,想着自己这一生有没有白活?」蒋勋悠远地想着。
革自己的命,可以放弃阶级性到什么程度?「在那之中,你慢慢会发现,他们真正要革命的对象不是强人戴高乐、不是资本主义,而是自己,对自己革命,」蒋勋说,这些68的领袖其实都有很好的社经条件、只要稳稳地拿到博士、就可继续往社会上层走,但他们都没有。以导演高达来说,他出身富裕,父亲是医生、母亲是瑞士银行家之女,但他认为好莱坞电影就是资本主义的东西,所以整个学运他就拿着手摇录影机,拍下所有的街头运动。当时他的革命伴侣Anne-Marie Miéville出身也相当显赫,但为了高达改造自己。又或是法国现在有名的文学期刊《Tel Quel》(译:《如是》杂志)创办人Philippe Sollers和他太太Julia Kristeva,总穿着一身毛装(毛泽东服),常往中国跑,甚至用文革的观点批判法国当局。「他们很有争议,但我觉得这也没有不好,毕竟时代不能完全不被怀疑,不过也因为我跟他们熟,就会发现他们就算穿毛装,剪裁也跟别人不一样,即便他们在讲革命,但松露还是不能少的,因为他们都是从最好的家庭出来的,最想革自己的命,但没办法完全彻底。」蒋勋说,外人很难看出来,总觉得他们讲话行为很教条,但跟他们当朋友后就会发现,他们的人生有很多冲突和复杂,但他们想去挑战自我阶级性,可以放弃到什么程度。陈若曦、郭松棻、刘大任等也都是,他们明明都已经在国外最好的大学、快拿到博士学位了,却还是砰地丢下一切,就去追寻理想、去睡在淮河边上、去保卫钓鱼台,这对艺术家创作是很好的,即便有很多矛盾——事实上正因为有这些矛盾,才会有他们了不起的创作。所以蒋勋认为,台湾应该好好地整理这些故事,该让20岁的人听听看,让他们想想自己的20岁能做些什么,30岁就太晚了。
▲蒋勋:我们其实都是68世代的跟随者 。(图/林煜帏摄)
如何整理台湾的68定位?将是当代共同课题事实上,68思潮对台湾文化界造成相当大的影响,蒋勋称之为「广义的」乡土运动滥觞。「在那之前,亚洲都还是西方的殖民地,但1968之后,大家开始省思,亚洲虽然是弱势,但能不能有自我?能不能找到自信?」对蒋勋来说,68精神就是下乡奉献,且从那之后,这股思潮延烧到各个领域。音乐界的代表就是史惟亮和许常惠。他们从欧洲返台后,没有在台北发挥所谓「伟大的西方音乐主流」,而是下乡收集台湾在地的民谣与音乐文化,所以才在恒春找到陈达、在满州乡找到曾徐茂妹。艺术界亦受到影响,1972年林怀民返国,开始尝试把舞蹈家玛莎.葛兰姆技巧转向表达中国元素,所以1973年成立云门舞集,1975年《白蛇传》首演,找来赖德和作曲、杨英风做舞台布置。70到80年代台湾小剧场非常蓬勃,街头运动全都是小剧场的人主导,蒋勋说,当时有好几个极具代表性的剧场如兰陵、田启元的〈白水〉,「那是台湾很棒的时代,年轻人会把他所学的建筑、剧场、艺术跟时事批判做结合,现在反而比较少。」摄影界的改变最直接。在此之前,台湾摄影是中国摄影学会主导,不是气势恢弘的山水、就是美女摆拍,但张照堂这批人走向报导、去拍很多民间的东西,跟主流的沙龙有所区隔,主题可以是乐生疗养院、东部传教士群像或是工运工殇等。建筑界则有夏铸九于1976回国,在台大创建了城乡所,带着学生参与街头运动,与无壳蜗牛抗争,本来台湾建筑也没有这一块。现在持续有继承68精神的,应该算是谢英俊,921之后他就在高屏地区投入灾后重建的工作,直到现在。今年蒋勋去巴黎避暑,期间看了法国电视台所做的1968专题,当中遍访了全世界68世代参与者,谈事发经过以及事件对他们的影响,国家档案局也公布所有68年的国家档案,进行大型展览。他观察到,年轻人也去看这些展览,虽然跟他们很遥远,但绝大数的人还是肯定1968。「我觉得大家肯定的不是1968那年发生所有事件,而是一个精神状态,每一个20几岁的人都应该要有1968的梦想,那是跟权威、社会既得利益者划清界线,保有自己的单纯性,就是68的核心价值。」**〈美丽岛〉词/梁景峰 曲/李双泽我们摇篮的美丽岛,是母亲温暖的怀抱骄傲的祖先们正视着,正视着我们的脚步他们一再重复的叮咛,不要忘记,不要忘记他们一再重复的叮咛,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婆娑无边的太平洋,怀抱着自由的土地温暖的阳光照耀着,照耀着高山和田园我们这里有勇敢的人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我们这里有无穷的生命,水牛、稻米、香蕉、玉兰花**台湾的68世代和后68如此精彩,可惜的是,他们自己不谈,台湾人又健忘,整理历史的能力特别弱,再加上受到政治立场的干扰,太容易就下结论,就看不到世代的延续性。〈美丽岛〉这首民歌,及其作者李双泽——在当时有台湾Bob Dylon之称的画家、作曲家,就是一个非常值得反思的例子。蒋勋说,绝大多数的人以为它是民进党的党歌,蔡英文选它在就职典礼上合唱,但很多人并不知道有一阵子它曾是救国团团歌,大家都在学,后来发现跟台独有关,才被国民党政府被禁掉,但党外人士又把它拿来当成理想,办了〈美丽岛〉杂志等,一下子被认同,一下子不被认同。所以一次林怀民突发奇想问,「要是李双泽现在还活着,该是统派还是台独?」他一时为之语塞,「所以他死得早也好,不用面对后面那些问题,」蒋勋半开玩笑地说,但话中带着苦涩。蒋勋说,当时他和林怀民、李双泽、胡德夫都是文化圈好友,但李双泽1977年为了救人自己却溺毙,告别式那天,大家一起唱〈美丽岛〉送他,但李双泽最好的哥儿们——视障歌手莫那能却在大家唱完后说,「我每次听到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这句,就想到你们汉人一启山林,就是我们原住民族流离失所。」蒋勋坦言,他们听到时真的怔住了,作为一个汉族移民,永远不知道原住民族怎么看你,「我们应该要听到这个声音,但不是要急着下结论,而是要先反省,台湾史才会比较有宽阔、恢弘的可能性。他认为,这将对整个台湾来说,都将是一个很棒的题目。(文/洪辰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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