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镇/死刑犯的告白—如果还有明天
▲对于明天的不确定感,让死刑犯生不如死,多给他们一点空间,可以稳定囚情,减少管理上的危机。(Photo by Ashley Antoine/flicker)
我辅导死刑犯有28年之久,对象超过200位。
有的早已伏法,有的改判,出狱后也能安份守己。但目前已定谳的,却活得有点痛不欲生。
台湾最近一阵子,从政党轮替后,都没有再处决死刑犯。死囚一方面感谢政府的德政,因命还活着;另一方面也为自己明天的不确定感而忐忑难安。因为政府没有明文规定不执行死刑,也没有迹象永不再执行,所以定谳后数年,日日心神不宁,都以为自己得了忧郁症,因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被带到刑场。
照过去的惯例,死刑定谳后,大约一个礼拜或10天就会执行。现在政府没处决他们,他们活着是活着,却又好像悬在半空中,没有真实活着的感觉。为了人道的考量,政府若能订出一些规则来,他们就不致于落入「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成」这种高度心灵折磨的窘境里。
我建议,给他们一点活动空间:
现在看守所里死刑犯的舍房不到2坪,但要睡2个人。一天24小时,天气好时,每天可以有来回半小时的时间到操场运动,打打球、散散步。另外,去教化、会客或看病时,还可以走出牢房。万一踫到下雨天,几乎所有的时间,吃喝拉撒睡,都要在那「好窄(豪宅)斗室」里度过。
试想,你我若窝在家里的20多坪公寓,每天外出半小时就必须回来,一年365天,天天如此,两年后,恐怕都会得「忧郁症」。
他,是我在21年前就辅导过的死囚,已经悔改信了耶稣,不抽烟,关心别人,遵守监规,有很好的表现。他的双手皮肤比白人还白,因为20几年来都照不到太阳。他跟我说过,斗室里,夏天像烤箱,冬天像冰箱,度日如年。这20年来,没有生大病,没有神经病,已是万幸。
其实,监狱里人才济济,死刑犯有的双手很灵巧,善于雕塑拿捏,如果白天能够把他们集中在教室里,让他们可以自由走动,也可以做点艺术品,不只打发时间,还可以售卖成品,赚一点钱做为对被害人家属的赔偿,才不致于被社会大众骂是「吃了米」(台语,浪费米),才算合乎法务部一直在推动的「修复式司法(restorative justice)」的精神。再者,死囚也才不致于因活得没确定感,又长期窝居在狭窄空间里,在极度不耐烦的情况下,频频发出「生不如死」的哀叹。
▲透过艺术教化,让受刑人打发时间,培养一技之长,也能陶冶心性。(图/记者徐文彬摄)
此外,也建议给他们有回馈社会的机会:
死囚有了教化之后,几乎都会悟出昨非今是的道理来。虽然外界会辱骂他们为什么以前不悔改,到现在才来悔改,「有什么用?」、「存什么动机?」
没错,人都因无知才会去犯罪,犯罪也是源于家庭,恶化于社会,有些家庭是「生而不养,养而不教,或教而不当」。他们因从小没有得到该有的爱,又没有看到好的榜样,以致于交到坏朋友,从此就走入歧途,到最后犯了大案才被判死刑。古人云:「不教而杀谓之虐」,他们被处死刑前,社会大众没有给予正面的影响,难道没有一点责任?
有好几个死囚就曾对我说,如果年轻的时候,有人好好带领,或遇到像现在更生团契的少年学园,被收容安置,去学骑独轮车,接受磨练,改变心性,他们今天就不会坐在这舍房里「等死」。
他们深知过去的无知,很想对社会做些回馈,只因限于种种规定,无法达成愿望。比方有几位看到外面癌症病人掉头发,心生怜悯,很想蓄长髪,再剪下来捐赠出去做假髪使用,但碍于监狱的管理规定,他们一点点的善心也难以实践。其实,这事用特例处理,也可以成为监所全盘正面教化的活教材。
死囚也认为他们在看守所内,起居作息生活正常,身体养得很健康,没有三高的问题,看到社会上捐血单位闹血荒,很想捐血,无奈现行法律并不准许。其实也可以透过沟通,让有意捐血的人犯,先由看守所的卫生单位处理,验血后,并予以库存,以后视情况许可了,就可拿出来救人燃眉之急。
别人问我:「死刑犯值得教化吗?」当然值得,如果他们悔改,就会遵守监规,囚情也会稳定。他们也可以将自己悔过的经历,劝化外界一些陷入罪恶迷惑的年轻人及早醒悟,不要一错再错,愈陷愈深,搞到永不能回头。
「天生我材必有用」,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也可以回馈,朽木也可以雕成令人赞赏的艺术品!
●黄明镇,基督教更生团契总干事,中央警察大学、美国加州州立大学犯罪学研究所硕士,后进入旧金山神学院,研究「人类犯罪之源由及治本对策」,目前以基督教信仰从事犯罪防治、矫正、修复工作。以上言论不代表本公司立场。